有了天津的例子在前,后面再提出想要去哪里逛逛,就好开口多了。于是明明一趟火车就能解决的事,他们几人火车换马车,马车又换火车,中间甚至还搭了程姚家的小三爷不知从哪里借来的汽车,辗转游览了好几个地方。
毓琼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戴望鸿算是开明的家长,从不拘着她,但也不会允许她一个女孩子如这般四处玩耍不回家。
更何况,还有姚三爷陪在旁边。
毓琼发现,除了他时不时露出的那副没有正行的样子,姚家的小三爷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爱玩,也会玩,再平常的事情落进他的手里,也能被他挖掘出新鲜来。有一个精于玩乐的姚三爷在身边,日子似乎从来都不会无聊,总是很有意思。
当然了,有时候毓琼也会被他气的七窍生烟。这个时候,她就会喊他:“姚勖谦!”
姚家的小三爷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起毛来:“说了多少次了,你可以喊我姚三爷,也可以喊我姚三变,就是不要喊我姚勖谦!要是再这么喊我,就算你是戴小姐,我也跟你急!”
是的,姚家的小三爷大名姚勖谦,本意是勉励他谦虚谦和。可这名字着实与他不着调的性子相差太远,他就自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在外都说自己叫姚三变,可把他那个两江总督的老子气得够呛。毓琼前段时间偶然从渠殊同那里得知了他的真名,就像拿住了他的把柄,时不时就用这事儿戳他心窝子。
姚三爷转头就去找渠殊同:“管不管你夫人?”
毓琼和姚三爷吵吵闹闹,渠殊同总是浅笑着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现在舞到他面前,渠殊同看一眼怒气冲冲的姚三爷,又看一眼兴高采烈的毓琼,很是无奈地:“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一句话惹怒两个人。
毓琼:“我不是小孩子了!”
姚三爷:“我大怎么了?你老你骄傲吗?”
这么吵吵嚷嚷的,去江阳的路程,也就热热闹闹走完了。
江阳城紧靠长江,正位于入海口,河流密集,良港遍布,最后一段路,他们搭上了渠家船渡公司的一条客船,沿河道走水路入城。
毓琼抵达江阳城时,正是傍晚,晚霞将天空染成渐变的蓝色、粉色、黄色、紫色,斑斓灿烂,又倒映在辽阔无边的海面上,真是海天一色,广袤无垠。位于江阳城最高峰上的灯塔已经点亮,在暮色中为旅人指明回家的路,远处传来渔民们满载返港的悠长渔歌,海风拂面,鼻尖还能嗅到海边特有的咸湿的味道。
这一切对于毓琼来说,都是新鲜又有趣的。她站在船头,看着越靠越近的码头,兴奋不已。
肩头忽然搭上一件披风,渠殊同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与她一起靠在栏杆上:“刚刚收到消息,我叔叔已经在码头上等我们了。今晚到家,在渠家老宅会有一场接风宴,就是见一见我的族人,你不必紧张,就当一顿便饭就好。”
毓琼怔了一下,这才猛然想起来:她嫁人了,这次来江阳,并不是来玩的。
“哦,”短暂的惊愕之后,毓琼又没心没肺地笑开,“好的,我知道了。”
船身猛地一震,轮船靠岸了。毓琼完全没有防备,身子跟着猛然一甩,正花容失色,肩上已经落下两只大手,用力收拢,就止住了她的摇晃。渠殊同显然比她有经验的多,两条大长腿分开与肩同宽,站得稳稳的,甚至还能一边扶住毓琼,一边帮她拉上滑落下去的披风:“内江客轮与远洋游轮不同,没有那么稳当。你还好吗,撞疼了吗?”
毓琼其实侧腰有点闪到了,但她不想在渠殊同面前露怯,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把披风拢紧,“我没事儿,赶快走吧。”
转过身,背对着渠殊同,她才偷偷龇牙咧嘴了一番,手在腰间揉了又揉。可等在渠殊同的搀扶下走下舷梯,她已经面上带笑,一副端庄温婉的大家风范。
码头上早有一行人在等待了。男人们全都是鸦青色的长袍马褂,黑压压一片,在一个留着短髯的中年男子的带领下,迎着毓琼和渠殊同快步而来,着实很有些压迫感。
渠殊同拱手行礼:“叔叔。”
渠盛业年龄与戴望鸿差不多,看着却比他老了十岁的样子,因着常年面容严肃,他脸上的皱纹格外明显,对着渠殊同,他只是微微颔首当是回应,转向毓琼,他的态度却明显郑重许多,打千躬身,口中呼道:“草民见过格格,格格吉祥金安。”
有渠盛业带头,后面一串人呼啦啦的俯下身去,跟在男人们后面之前被挡住的女眷们也个个蹲下身子,垂头凝气。人头攒动的码头,顿时鸦雀无声。
毓琼没想到这么大阵仗,短暂惊愕之后,急忙双手扶着渠盛业让他起身:“什么格格,不过是借了父亲的光得了个封号,又不是皇亲血脉。何况,毓琼是晚辈,当不得叔叔如此大礼,叔叔快起来。”
“不管如何,礼不可废。”渠盛业起了身,皱着眉头看向旁边的渠殊同,语气中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致一这孩子,从来任性妄为,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提前与我们说,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毓琼有些尴尬,渠殊同上前几步,站在毓琼身前,对着渠盛业道:“当时婚事,着实仓促,没有提前告知叔叔,是致一的不是。”
渠盛业一点儿都没被安慰到,反而看着像是更加火光,正浓眉倒竖要说些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的插了进来:“哎呀呀,侄子和侄媳妇大老远刚到,就别在这儿站着吹风了,赶紧回家休息热闹才是啊。”
一个中年妇人从后面走了过来。她头戴抹额,穿了一件阔袖缎袄下配藕荷色襕裙,裹着小脚,走得却极快,几步就抢到毓琼身边,很不见外地拉起她的手,拢在掌心不住轻拍着:
“哎呀呀,真不愧是京师养出来的姑娘,就是水灵灵的惹人疼。看看这眉毛,看看这眼睛,真是像画里的仙女儿一样。”
渠殊同道:“婶婶。”
毓琼急忙也跟着他,笑着称呼道:“婶婶。”
徐氏微怔,可很快就用笑容掩了过去,忙着点头:“哎哎。好孩子。”
渠家在江阳是大户,前朝的前朝就在此发家,嫡系连着八代,代代中举为官,渠殊同的父亲当年更是官至署理兵部尚书,据说马上就要升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地位仅此于掌管京师的直隶总督。
虽然他突然因病去世,没能等到正式任命,可渠家远近血脉、门生故旧遍布江阳乃至东南官场,人情盘根错杂,人烟兴旺得很。就是晚上的家宴便饭,也足足开了四十余桌,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往敬酒,毓琼简直是头晕脑胀,除了渠殊同的叔婶,其余人是一个都没能记住。
毓琼本来就七晕八素的,旁边渠殊同和渠盛业这对叔侄还一人一句互不相让,吵得她更是脑袋瓜子嗡嗡的。
渠盛业简直守礼到死板的程度。因着当时婚事太过仓促,消息传到江阳,渠盛业和徐氏本来是要立刻乘火车赶到京师的,但渠殊同怎敢让他们去,便借着让他们帮忙在江阳筹备婚礼的由头,拒了这个要求。
后来,毓琼提出不想再办一次婚礼,渠殊同也就告诉了渠盛业,不必再筹备。这下又是捅了渠盛业的肺管子,据徐氏所说,他气得一连三天没睡着觉,直说侄子虽然没了父母,可渠家还在,他们这老叔叔老婶婶也还在,婚礼上渠家都没一人露面,像什么道理!也就坳了一口气,坚持一定要在江阳再办一场,决不能取消。
渠殊同坚持不办,渠盛业一定要办,两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开杠。毓琼在旁边忍了又忍,听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实在忍无可忍,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渠殊同交叠放在桌上的手。
“既然叔叔婶婶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不要拂他们的心意。”她对着渠殊同挤出一个笑容来,“办!”
一锤定音。
渠盛业遂心了,渠殊同也不争辩了,冗长的家宴终于结束。虽然要办的是西式的婚礼,可徐氏还是恪守着成婚前不能见面的古训,已经为毓琼和戴家陪来的人都订好了客店房间,还说接下来两天都不能见面,笑眯眯地让毓琼与渠殊同好好道个别。
毓琼没什么想对着渠殊同说的,挥挥手:“好好休息哈。”
渠殊同失笑,点头:“你也是。”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毓琼到了客店办好入住,又收拾洗漱折腾许久,等终于得以躺在床上,只觉得幸福得想叹息。
风橘忙着帮她整理东西,忽然“咦”了一声,拿了个小瓶子过来了。
“小姐,这里有瓶药油呢!”她拔开瓶塞闻了闻,兴高采烈的,“真香。小姐,今儿下船那会儿,你腰上不是撞了片青吗?我帮你按一按吧!”
毓琼懒洋洋侧了脸:“房间里怎么会有药油?我住了那么多客店,就没见谁家还提供这个的。”
“这家客店好啊!听说是江阳最好的客店呢,东西自然要细致周到一些的。”风橘已经来撩毓琼的裙摆了,“小姐躺好,我今儿好好揉一揉,等后日小姐穿婚纱,保管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对了,婚纱。
毓琼立刻来了精神:“你见着我的婚纱了吗?”
找糖小剧场:
毓琼:这客店怎么还有药油?
风橘:这客店好啊!
毓琼:……能不能想一个浪漫一点的回答?比如……有一个田螺姑娘偷偷来过?
田螺·渠·姑娘飘过,深藏功与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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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