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风止雪霁,寒鸦寥寥,阒寂无声。
芜荑一觉醒来感觉大好,连给她复诊的筠芝也很是惊奇。
两人相视一笑,便有了章程,关门密谋。
芜荑先交代了昨儿她灯会上的发现,那里的商贩走卒所卖物什单一且没有新意,赶集的人只得满街跑才能置上自己想要的。
旁的村镇那牛车可不等人,这一趟来回少说都得要上两个时辰。平头百姓的时间也是顶重要的。扶瀑镇的大型市集,几月才能有上一回,但小集却三五天就有上一场。时间方面庄稼人难以掌控。
如此分析下来,提出的法子就是——代销代购,二文小店策略。
“这代购就是,统计村民急需,收取一半的定金,帮其采购。代销则是联系那些有固定摊位的贩卒,跟他们谈合作,长此以往。即可做大做强!”
一番陈说慷慨激昂,雄心壮志跃然于前,霸图伟业近在咫尺!
好半天过去,筠芝仍旧一言不发。
芜荑生怕是自己讲得不够细致,难以理解,又解释道:“一时不解是正常,做生意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我们……”
筠芝开口就道破其中玄机,倒是令她很是刮目相看。
“我明白的,就是在想这刚开始要如何取信于人。荑儿这法子好是好,就是这第一步得好好思量。不如——我们先义诊如何?”
接着筠芝又说出刚才所想,“特别是这家中采买这事多数是由妇人经手,她们长年累月劳作,累的通身都是病,又不舍得医治,借此机会正好……这样一来也好建立与他们的信任。两方都受益的事儿,荑儿觉得如何?”
“知我者,筠芝郎!”
二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单家。
村南尾北都是知晓一二的,那凡事有个头疼脑热地去寻了单家女郎,吃上一贴便宜到不行的草药,不出三日就能好个透彻。
那单家大郎也是个实心眼的,谁家修个屋顶,砌个灶屋都能叫上搭把手,不过就是管顿饭的事儿,他吃了人家的饭转天还非要送回来些野味或是极稀罕的果蔬。
这一家子的兄妹真是没话说!想当初是她们爹娘逃难来了猫儿洼,没多久双双病死留下一这双儿女,无人看管孤苦无依,好在乡亲们善心,日常也都愿意帮衬着些,当自家孩子爱护。
猫儿洼从远处看,就像只狸猫卧在山间,遂得此名。
此处依山傍水,但绝多数的腹地却不是什么好居处,内有沼泽丛生,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毒草野兽,单家住得离腹地近全是因单筠芝喜欢跟这些打交道。
“单家漂亮丫头出来啦!娘,您不是说这几天腿总是半夜里疼吗?”
鲁三。
村里做木匠活的一把子好手,家中行三。上头的一位哥哥月子里就没了,姐姐也早早嫁去了邻村,家中就他跟老母两人相依为命。
“哟——单家小妹呀,来姨婆这,有你爱吃的哩!这芽糖姨婆藏了好久!快来快来!”
赵姨婆。
生得魁梧有力,不像一般的妇人。哪怕已是一把年岁身型佝偻了些,却仍旧不输刚刚那位正当壮年的鲁木匠。时常抢自家孙儿的芽糖给单小妹留着。
一群奶娃将单筠芝围了结实,给芜荑生生挤了开,嘴里纷纷叫嚷。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虎头大哥哥怎么没来啊?”
单筠芝难得替单凌霄说情,蹲下揉摸几个娃娃的脑袋。
“虎头大哥去山上打老虎去了呀。他让姐姐来看看大家都有没有乖乖练功啊?他说他可是要来查功课的哦。”
查功课一言既出,娃儿们跟鸟雀似的嗡得都跑了没影。哄完孩子们,这才对着乡亲们说道。
“这不年关将至,年底例巡的义诊因家中有事儿,拖了许久才来。大家可都还好?”
众人纷纷说好,听着动静的乡亲们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这些个庄稼人跟老天抢晨光,加之住得离镇上又远,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多亏了单家这丫头,更不好多做耽搁,拉上家里身子不爽利的急吼吼的寻上前去。
几十户的乡民,这义诊一出就得要上个五六天。
日道久了,连着十里八村的都慕名而来。不过外乡来的大多都是些极为困苦的妇人,实在是没辙了,这才愿意来一个野村,求医治病,博条生路。但也不见得总能碰到的,单家又地处那猫儿洼腹地,鲜少有人敢去。
乡亲们就这样乌泱泱的圈着单筠芝,芜荑被硬生生挤的老远,连人的衣衫都瞧不见一点。
忽地一只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拽进人群中央,备受注目。
筠芝牵着她的手对上众人的目光。这些都是邻里乡亲,这样一张生面孔他们谁都没见过。
眼中都是探寻跟审视。
他们猫儿洼民风是淳朴不假,但是近年来战火纷飞,一个不小心那就是屠村灭族的风险,哪怕是个女娘,这身份来历不明,无人会接近,更别说和颜悦色。
“这是我母家的妹妹,芜荑。家中遭了雪灾,现在就住在我家。我拿她就当亲妹妹的,家中大哥也是护得不行。大家也都是看着我们兄妹二人长大的,今天带来给长辈们认识认识,也算妹妹认了家。往后劳烦大家再多看护一位单家小妹了。”
此言即出,面色凝重的乡亲们纷纷乐乐呵呵,都认识一番。口中满是答应,何有不应的理。芜荑也乖乖巧巧,十分嘴甜,一口一个叔伯婶娘,哄得大家很是高兴。
认过家门之后,便摆台开始为乡亲们义诊。
这样的惯例已经延续了有些年头了,但大家还是东一个西一个,乡下人,手上总会有事儿。这一来二去的还是会耽搁不少。
茱萸思忖,这样实在太慢。便寻上几个大孩子,就近砍了几棵竹子,跟着一起削成了两指长宽的竹牌,标上序号准备分发给等候的人。
她从筠芝的兜兜里抓过一把芽糖分给了那些个小的,告诉他们,一会儿把这个竹牌分给那些婶娘叔伯们,记清楚人,回来再告诉她号码对应的是谁,都有哪些不适的症状,就会奖励一颗芽糖,上不封顶!
瞧一只贼爪子偷她包中的芽糖,筠芝觉着甚是可乐。这么大的人了,还想当孩子王。
没出一会儿,芜荑的本本就记上了三十余人,手腕控毛笔实在是累得不行。先紧着今天这么些吧。
拿上本子,走到空旷处。
身边跟了一群半大孩子,哄声造势。
“父老乡亲们。手中拿到竹牌的可先回家忙各自的事儿了,一会儿若是快轮到了,会有这些孩子去寻你,这样就不用在这里一直候着,大家也都能瞧上。另外有些没拿到竹牌的乡亲也莫急,傍晚时分饭点儿,再来这里取竹牌即可。”
说着冲大伙儿挥挥手上的簿子。
“叔伯婶娘们还请放心,保准都能看上的,我这里都替大家伙儿登记造册了!”
单筠芝远远瞧着,满眼含笑,心中很是得意,不愧是她的荑儿妹妹。
冬日里的天,一旦没了金乌的照拂,便失了阳气。
发放完手中的八十号竹牌,二人歇在了赵姨婆家。
她家人口多,光是住的屋舍就围了半亩多的地,房间众多,其中就有一间是专门留给单筠芝的。
筠芝一年会住上个三四趟,合下来有半月之多。屋内起居用具一应俱全,干净整洁。可见赵姨婆对她当真是喜欢得紧。
越日,晨光未出。
二人整理好药箱正跟赵姨婆一家打招呼,门口便嘤嘤嗡嗡聚了一堆小孩儿,连带着赵家的几个崽子都不安分起来。
“芜姐姐,好了吗好了吗?”
“芜姐姐,今儿还有芽糖吃吗?”
“芜姐姐,今天头号是不是光棍三啊?”
……
见此,筠芝向芜荑投来赞赏的目光,好生聪明的丫头,不愧是她的妹妹。
芜荑当真做成了这孩子王,背着药箱领先一步带着孩子们去那置好桌面,等筠芝一来就能直接用上。
连光棍三都被几个孩子架着端正地坐在方凳上,放好了手腕等着被瞧。
今儿看诊的速度明显提了不少。
孩子们又喜欢到处跑玩,哪怕是没有芽糖,也乐意跑上一趟。
人人争先恐后,生怕没抢着被小伙伴给比了下去。
看诊轮到了孙把事。
单筠芝的眉头一皱再皱,不悦地说道:“孙伯,你这一月是不是又总偷偷喝酒来着。跟您说了多少回了,就是不听!您这胃的毛病还想不想好了!每次都是在我跟前再三保证,这复诊一探一个准。您……哎——”
这又是位不听医嘱的患者。
芜荑抱着簿子近前,一副质疑的口气,揶揄起了他。
“孙把事!这可不像咱们军中硬汉哈,那说一不二的脾性哪去了?莫不是怕疼?还是怕那汤药苦啊?”
“嘿!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孙把事吹胡子瞪眼,气呼呼的回怼,可那只正被筠芝探诊的胳膊是一动都不敢动。
“我堂堂八尺男儿,能怕这个!别说疼了,吃刀子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还汤药苦!你给孙老汉等着!一会儿就抓你去给俺煎药!”
筠芝也是有些气笑了,还是苦口婆心几番叮嘱。望他多少听点儿,也好少吃点苦头。
孙老汉离座之际,一人毫无预兆的滚下山头,发疯似的冲着她们直直地撞了过来。
芜荑忘了避让,下意识闭眼,转念一想,筠芝怎么办?
两步上前侧身,护住了诊摊后的筠芝。
“丫头们莫怕!有老汉在,必不会让你们受了伤害!”
孙把事单手抄起凳子,冲着来犯者的面门狠狠砸去。
紧跟着上膛膝腿,重重顶到那人腹腔,受击者直接飞出倒地。
大口血沫吐了一地,再欲起身,直接被孙把事手拿方凳制住。只见孙把式一屁股坐在方凳上,钳住该人的手,将其就地坐铐。
此人身手瞧着定是行武。
几招下来,明显感觉到这人气息不稳,加之双眼赤红,神志不清,疯魔无状。
倒像是那武侠话本子里的写的走火入魔。
“你是何人?”
“……”
“这就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