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门声来的猛烈。
她一时脱手,真将酒囊落到了水里。
连忙起身去捞,耳边哐哐的砸门声犹如厉鬼锁魂,几次错手而过。她一着急,往水里够狠了些,衣袖都沾上了水。
乌恩其连人带酒囊一并捞了上来,单手环住她。
芜荑正想挣脱,他开了口:“带你去南院。”
又是简单的原地跃起,直接凌空,上了院墙,不过几步便落进院中。
脚刚触地,芜荑急忙去寻筠芝。
她与孙伯还有两个丫头婆子,合共六人。
孙伯厉声喝问:“尔等到底是何人!怎敢这般放肆,夜闯民宅?”
门外火把高亮,门窗上的身形,影影绰绰。
对方不答,只一味的喊门,还伴着几声犬吠。
见到身后来人,筠芝的神情瞬间紧张,急步迎来上前,将人挡在院中,开口就要赶人,“你来此处作甚,快回后头躲着去!”
握住她那推人的素手,指尖凝寒,掌心生津。柔声道:“不怕,有我。”
是时。
门外的那伙人,竟开始破门,惊得人心中一凛。
芜荑让众人手持木棍,分两边站好,她卡着撞门间隙,松了门闩。
砰!
两名撞门的汉子猛然倒地,她们手持木棍一顿胖揍。
门外那群人呆滞一瞬,反应过来后便如潮水涌了进来。
为首的,竟是那蒋祖佑!
“又见面了,小娘子。这怎么不算是天赐良缘?”
他身后的喽啰,皆一脸戾气,摩拳擦掌,嘴里纷纷和声。
外头还站着些手持火把的汉子,五大三粗,满脸横肉。
芜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伸手跟身后的筠芝要了个荷包。
丢在他的脚边。
蒋祖佑当是什么小娘子家的信物,急遽弯腰捡掇。
人还未起,清越之声从头顶传来。
“直接磕吧,吉祥话就免了。下回记得,拜年白日来。”
刹时,此间仿若滞空。
不知是谁带头,噗嗤一乐。在场者瞬间笑作一团,不分敌我。
这一捡,他蒋大少的脸,算是丢了干净。
可他虽脸色阴沉,却没发作。
旋即,笑盈盈的将荷包收入怀中。
事反必有妖!
芜荑一时间拿不准,这二世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屏息以待。
“过年嘛,就该开开心心的。”
瞬间话锋急转,“你们能入我蒋家为奴,也是喜事一件!”
此声既出,单筠芝身形猛地一僵,柳眉急蹙,霍然上前质问。
“什么意思?”
芜荑本想按兵不动,筠芝却率先没能忍住,见她露怯,便跟了上去。
“这份租赁文书,上头可是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明白白。”蒋祖佑手里捏着张纸在二人眼前,晃来晃去。
芜荑一把抢过,仔细看了一番。
【租赁契约】
立契约人:
出租方:蒋祖佑,系扶瀑镇人士,现居扶瀑镇内繁华地段。
承租方:单筠芝、芜荑,猫儿洼人士,现居猫儿洼村南。
今单老板因经商所需店面、及居住需房屋,欲租蒋氏行会名下之一宅(原蔺宅),双方经友好商议,就出租方名下位于扶瀑镇[景淮河下游末,柳杏坊,沿河三百八十一号]之宅院租赁事宜,自愿达成如下约定:
一、租赁物详情:此房屋为大三进宅院,分南北两院。共有房屋三十六间,独栋阁楼一座。布局为……
二、租赁期限:自景元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始,至景元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止。共计伍年整。租赁期满,顺延续租。
三、租金及支付方式:租金定位每年白银三百两。此租金标准系据宅院地段、面积、品质以及当下扶瀑镇方市行情综合而定,双方均认可其合理性。
……
七、违约责任:若出租方未能……;若承租方未能按时支付租金,擅自改变房屋用途……则自愿卖入蒋祖佑宅邸为奴仆。赔偿出租方的损失,损失赔偿范围以出租方所说为准。
八、双方履行契约过程中如产生争议,应首先尝试有好协商解决;若协商无果,可向蒋氏行会神情调解,调解不成的,任何一方均可向沧州县衙提起诉讼,由官府依法裁决。
九、其他条款:一切解释权,均属蒋氏行会所有。
……
立契约人:
出租方:蒋祖佑
承租方:单筠芝、芜荑
证人:蒋氏行会、孙蔺
日期:景元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
“是你傻还是我傻?拿着这么张伪造的契书,来蒙谁呢?契票如今都在我们手上,十五过后去城守府登记过户即可。”
芜荑将这张契书,在他眼前一条一条撕毁。
“确实,娘子手上的,只不过是我命人誊抄的,这样的还有不下几十张。你若是喜欢撕,有的是。真的我藏起来了。”
将祖佑抬手,身后的喽啰从怀里掏出一叠,前来分发,单家人手一张。
“你也不用怀疑我的真心。若是你从了我,这宅院直接用来养你了。岂不皆大欢喜。对对对!我就喜欢你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样子。”
只见芜荑面沉似水,冷目如渊,紧缚这厮。
她随时准备擒人。
一旁的单筠芝看完契书,心乱如麻。目光下意识的落在她身上。瞧见荑儿神色不对,慌忙的拉住她的手。
芜荑双眸微闪,眉眼舒展,眼底的寒气尽数褪散,柔声回应,“无碍的,有我。”
转而对孙伯交代道:“孙把事,夜深了。劳您领着丫鬟婆子们扶姑娘回房歇息,这里交给我。”
孙伯听三姑娘这样唤自己,一时间也未能明白其中用意,只领命行事未应声作答。
见自己人系数退去,她温声说道:“蒋公子稍后,这过堂风凶的很。这么会儿子,头竟有些疼了,我去将这门合上,也免得吹着您。”
关门之际,瞥见游廊暗处的乌恩其,瞬间有了底气。
蒋祖佑难能得了好颜色,吩咐仆从将临街这一侧的门也关上。
芜荑回首,直径走向烛盏,信手剪了灯芯。
在旁人眼中,成了灯下观美人。
暖烛轻跃,似在揉弄美人的面庞。
乌发松松挽就,一支绿檀木簪斜斜簪入。面容之上,未着半点脂粉,清丽可人。尤为惹眼的,右耳独悬一粒珍珠耳饰,圆润莹亮。发丝如绸散落肩头,身上一袭淡水色褙子,色调素雅居家。
似是家中慵懒的小娇娘,处处透着漫不经心。
也撩拨着他蒋大少的心。
“这几只火把,将外头烧的亮如白昼,倒是衬的我这屋子黑布隆冬了。”
芜荑浅笑,凤目微合,不明深意的余光扫过蒋祖佑。
他似明了,令仆从吩咐外头把火把灭了。
夜倏的就沉了下来。
芜荑眼中冷芒一闪而过,淡道:“夜色寒凉,蒋公子。不如让你的人都进屋吧。去里院的寻出房间歇息也好。瞧这里杂乱无章,我们去后头的厢房商谈如何?”
蒋祖佑以为,这次总算是稳稳拿捏住了她。立马喜上眉梢,极为猴急。把外头的一干奴仆通通赶进了里院。
“甚好!甚好!如此甚好。”他搓着手,眼巴巴的等着芜荑召唤。
“蒋公子请,这搬家匆忙,后面的乔迁之宴还得仰仗您来长脸。”芜荑领着他往北院走去。
他舔着脸,谄媚回道:“能为美人效劳,还是心尖上的美人,实在是幸甚至哉!”
南院这一干喽啰,交给乌恩其即可。
她要做的,擒贼先擒王。
领着过了垂花门,邀他一同在花桥上欣赏月影。
这厮倒是听话的紧。
趁他观镜月之际,芜荑抬腿就是一脚。
扑通——
蒋祖佑落了水。
“蒋大少,你怎么还效仿起了那猴子捞月,童心未泯,甚是可爱。”芜荑乐道。
在过垂花门时,她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应该是孙伯。原来筠芝等人早就已经准备好,随时策应于她。
见她们二人,在花桥上驻足,便早就准备好了木搞。
关门痛打落水狗!
眼下尚在年节,夜里不是一般的寒凉。水位才及腰腹,虽浅淹不死人,但少不了病上一场。
不过须臾,水中的蒋祖佑便失了势,抱着膀子,恶狠狠的盯着桥上的冷美人。
受月华裹挟,她面附寒霜,一双眸子,幽深的吓人。
他方才觉出,此行不是个良辰。
“你、你想如何?我爹,可、可是商会行首。”打着摆子说出的威胁话,听着让人发笑。
“蒋公子怕是不了解我。祸不及家人,可曾听过?你我之间的恩怨,上我家中来闹,多少有些不合适吧。这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末了,她冷哼一声,走下桥,近前两步,将他这窘迫相尽收眼底,言语继续攻心。
“且不说,你拿过来的契书,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能如何?不过是多出一笔罪证。蒋家贵为商会行首,自家的儿孙行这鸡鸣狗盗之事,你说说,就算你那年过花甲的糊涂爹能纵饶过你,上头的蒋老太爷可还在世呢!容得了你这般?”
水里的蒋祖佑,脸色发青,抖的不像话。整个人冻得糊涂起来,嘴里不断讨饶。
“即使如此。蒋公子先歇在后头厢房好了。余下的事儿等明日说也不迟。”
得了话,蒋祖佑如蒙大赦,人还在水里,就要作揖,一头栽进了水里,彻底没能起来。
孙伯将人拽了上岸,拎去了柴房。
芜荑又安排白术跟南院递话,叫来个小厮过来伺候。
一番安置妥帖。
院中只留了个丫头,白英留守。
紫竹院。
三人围坐,室内落针可闻,两个丫头立在旁,屏息以待。芜荑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阿姐别怕,人已经都治住了。夜还长,我们商讨出个对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