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你这个蠢货!”
崔俭看着堂下跪着的崔成,已是气得面目狰狞,他愤怒的捶着桌案又补道:“十足的蠢货!”
崔成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一旁的崔氏爱弟心切,说道:“阿成也是为了父亲……”
“那是为了我吗?那是泄私愤,用了最蠢的方式去泄私愤!你在马车上动手脚能干嘛?你指着岑琛走悬崖峭壁把自己摔死还是摔残吗?他便是摔死了能怎样?那何常的供词已经呈上三法司的桌案了!”
骂完一通,崔俭的胸口已是气得一起一伏,堂下跪着的崔成嗫嚅道:“孩儿,只是想给他和翊王一个教训……”
“什么教训?你以为你是三岁的小孩吗?你现在是南衙禁军统领,主管半个上京城的巡防,就你这心智还想和魏昌斗?”
崔俭歇了口气,又骂道:“你蠢,连同你派的人都和你一样蠢,更可笑的是你还将他二人领回来……你怎么不去上京府自首,说就是你指使他们去的啊?”
崔俭愤怒至极,举起桌上的杯盏砸向崔成。
“你这样愚蠢,我将来如何能放心将崔家交给你?”
啪的一声,杯盏在崔成身侧炸开,他跪伏在地哽咽道:“父亲……孩儿知错……”
在一旁端坐的萧方锐虽是脸色不太好,但也没宴席上那么绿了。此刻平缓了心绪,劝道:“阿成虽然做错了事,但他年纪还小,岳父大人念在他一片心意,别和他计较了!”
他站起身,向堂下走了几步:“阿成,你少年得志,又有家族庇佑,磨砺太少,今后将谨此这次教训,凡事当三思而后行,不可感情用事!”
说罢他话锋一转,又道:“那柴虞侯和陈顺你想好怎么处置了吗?”
崔成抬眼看了看萧方锐,复又低下。
“全凭姐夫做主……”
萧方锐道:“那就给他们准备副上好的棺材吧!”
“姐夫……”
崔成攥紧了拳头想说句什么,但在萧方锐目光的逼视下终没有说出口。
“那就这样办了!”
堂下似乎传来一声哽咽,半晌才听崔成颤声道:
“是”
萧方锐叹了口气:“其实你若是直接不管,将他二人送去上京府,他们也许还有条活路,但……你既将人带了回来,这便不好办了,这种事情我们总要给翊王,给小侯爷一个态度,最起码的脸面还是要的,容不得私情!”
“是,崔成记住了!”
崔氏扶着崔成退下去后,堂内只剩了崔俭与萧方锐。
“岳父大人也不必太过动怒,那萧方铎生母出身卑贱,朝中无人,岑琛也不过是一闲散宗室,总归何常案也不会交到他们手里,得罪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萧方锐显然还是有些狂傲,崔俭听罢摇摇头:“话虽如此,那翊王毕竟是皇子,岑琛也是先帝唯一的外甥,宗室就这么几个人,现在将他们得罪狠了,于你于崔家都没好处!”
“是,岳父大人说得有理。”
萧方锐心中不服,表面上对他还是恭敬的很。
“岳父大人也不必忧心,冯经不也说了他们最多是查到云襄节转运使司贪腐,又何常在前面顶着呢!再者那冯贤前些日来信不也说了,他在北境并未露破绽,襄州互市的账也做得干净,任凭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出错处!”
崔俭停顿片刻,叹道:“主要咱们不清楚北境情况,冯贤自那日来信一封便再无消息递来,”
崔俭说道这,面色凝重起来:“此等大事他最起码也得遣人报信,只送这么一封信,我心难安啊!”
萧方锐也不禁紧锁了眉头,问道:“那可要以冯经的名义,再派人去问问?”
“先别”
崔俭挥手制止了他。
“再过几日冯经就会受审,里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这时候遣人去北境,那不是落人口实吗?”
萧方锐一噎:“岳父大人说得是!”
崔俭负手走到堂前,缓缓道:“还是先按计划来吧!”
***
三月初四,萧方铎上书弹劾云襄节三州转运使何常贪腐一案在朝会上正式议起。
由于人早交由大理寺,大理寺卿魏石山当日便将何常的供词呈了上去。
原本萧方铎上疏弹劾何常的供词中的只交代他作为云襄节转运使贪腐的罪行。
结果人落到大理寺手里后,何常改口说他是受了枢密副使冯经的指派,克扣三州军备,又勾结襄州知州冯贤在边境互市的账目上造假,中饱私囊的罪行。
明眼人都知道太后这是要把崔党往死里搞,当然这并不妨碍如此欺天瞒地的行为引发朝野震动,御史台弹劾的奏疏,雪花般飞向了垂帘听政的太后的御案。
太后震怒之下,竟直接下令罢了冯经,冯贤两兄弟的官,押入刑部待审,当然她这一举动显然有些操之过急。
崔党的人立即以证据不足为由,上疏劝谏,要求查清事实再做处置,双方在朝堂上争论数日,最终决定冯贤暂时保留官职,何常与冯经则被抄家待审,何常倒是抄出了些东西,冯经则什么也没抄出来。
刑部大堂,户部侍郎韩知本捋着自己那八字小胡子正监督底下人清点何常抄家后的各项物资。
其实今日本也轮不到他,只不过刑部尚书唐缙特去请了旨,说接连抄了冯经与何常两家,三司忙不过来,反正这些财物将来也是要充公的,请户部帮忙来清点各项赃物账册,将来充公的时候也方便。
太后点了头,户部自然不能轻心,是以户部侍郎韩知本这几日亲自带人来清点。
原任户部尚书魏文承升任同平章事后,韩知本实际上做了户部的一把手,只不过没升官,平日里也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加上云襄节贪腐案,这几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御史中丞林歆,和大理寺卿魏石山先后进入正堂,没过一会,萧方铎和岑琛也迈步子走了过来,他二人虽不隶属三司,但太后特命他二人可以从旁听审。
刑部尚书唐缙连忙下座:“翊王殿下,小侯爷快入座吧!您二位的座都备好了!”
说着他又朝后招呼道:“来人上茶,将上次陛下赏赐的玉兰馨拿出来!”
岑琛今日穿了一身新袍衫,手中一把折扇,一副风流文士打扮,持扇拱手道:“唐大人可千万别折煞了晚辈,今日审案,我俩只是旁听,唐大人随意就好!”
萧方铎也道:“我二人来旁听也是奉命,唐大人不要如此客气!”
“哎,不妨事不妨事,您二位在北境为国为民一年多,沏壶好茶算什么,唉,不多说了,快请上座吧!”
两人和林歆魏石山互相见过礼,便也就座了。韩知本心知这是要开审了,向主审唐缙施礼道:“唐大人,眼下这些赃物和账册也清点的差不多了,既然要审议,那下官也不方便在场,请容下官先告退了!”
唐缙微微一笑:“韩大人别急 ,云襄节三州这几年的账与何常的口供对不上,估计得算上几日,今日恐怕你是回不去了!”
他话里暗藏机锋,岑琛摇着折扇的手不禁顿住了,他暗中看了看唐缙的脸色,心觉不妙。
韩知本着急官署事务,似无所觉,他看了眼日头,急道:“潘大人你也知道,自从魏相公调离了户部升任同平章事,户部就剩我一个在支撑,眼见开了春,各地都要用钱,我不能只困在云襄节这三州啊,衙署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本官处理呢!”
唐缙暗中冷笑,心道死到临头还敢拿魏文承来压人?
他轻叹道:“本案离了韩大人怕是不行啊!来人,给韩大人看座!”
韩知本见拗不过,只得坐下。
唐缙也跟着撩袍坐到主位,他挥着手示意手下衙役:“这便开始吧!”
“是”
随着诸班衙役的断喝声,冯经不紧不慢得走上了大堂,他虽然是待罪之身,但并未下狱,只是被圈禁在家,是以精神尚可。
他冲着堂上几人依次施礼,唐缙对他也很是客气,吩咐衙役看座,惹得魏石山一阵侧目。
没过多时,何常被提了过来,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将他一身的肥肉消磨殆尽,褴褛的囚服上都是黑褐色的血,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两个衙役拽过他将他扔在刑部的大堂便退下了。
他跪伏在大堂上,撑着身子的两只手不断乱抖,战战兢兢却异常大声的喊出了一句“我有冤!”
“哼,”
大理寺卿魏石山冷笑一声,拿出供词:“你这上面可是承认了自前年秋后你赴任云襄节三州转运使以来各项贪污,还有你勾结襄州知州冯贤借北境互市的名义私下同北戎交易的罪行,你还有脸喊什么冤?”
“我就是有冤!”
比起在路上老实的像猫一样的何常,他现在不知哪来的底气,在大堂一阵声泪俱下的控诉:“我,我是屈打成招,唐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魏石山噌得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抓起供词大怒道:“你少血口喷人,这上面可是你亲手画的押,是你自己承认了的!”
唐缙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按着魏石山的肩膀让他坐下:“魏大人莫气,且听他说就是了,三司都在这,是非道理自有公断,不必为了这个罪人动气!”
魏石山看着唐缙,心知是他搞得鬼,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忍气重新坐下。
唐缙清了清嗓子:“你有什么冤?翊王殿下和小侯爷可是亲自在鸣落河截住的你,那几十箱真金白银,你赖得掉吗?”
“我没想赖!我确实同北戎有所勾结,但我,我是被逼的,这并非是我的本意!”
“哦?何人逼你!”
何常停顿片刻,抬起头,目光扫过堂前坐着的每一个人,岑琛,萧方铎,林歆,唐缙,魏石山,最后落到了最角落的韩知本身上。
他用手一指:“就是他!”
堂内一片哗然,在座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旁听席正襟危坐的韩知本。
韩知本尚未开口,一旁魏石山却又怒了。
“大胆何常,如何敢攀诬朝廷命官?”
“小人没有攀诬!”
何常看向韩知本的目光阴毒,韩知本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正是韩大人指令小人做得这一切,他早在……”
“胡说!”
韩知本霍然站起:“何常你少血口喷人,我何曾与你有过交集?”
话说出口,韩知本便已后悔,他真没与何常有过交集吗?
还真有!
果然,何常阴森道:“大人怕是记性不好,您高升户部侍郎之前可是在乾南任转运使,小的正是在您手下任判官,那时您可没少指派小的给你搜刮财宝,后来您高升,在您的助力提携下小的也跟着升官,做了云襄节三州转运使,您说了只要小人跟着您好好干,将来混个京官不是问题……”
“胡说,完全是一派胡言,你贪污与本官有什么干系,我,我何曾让你去搜刮财宝了?我何曾举荐你任云襄节转运使了?你不要疯狗乱咬人!”
韩知本气得面红耳赤,指着何常一阵咒骂,唐缙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
他转头看向韩知本:“韩大人莫要心急,清者自清,不必为了这三言两语动怒。”
魏石山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知道今日是崔党指使唐缙特意设得局,连忙使眼色让韩知本安静。
韩知本自觉失仪,他左右看了看,复坐了下去,但他再没有之前的气定神闲,头上冷汗直流,不断抬袖擦拭。
圈套,他们给他设了圈套!
唐缙复道:“何常,你如此说可有证据?”
“有”
何常斩钉截铁道:“这些年在乾南转运使司进出的每一笔账我都记录在案,包括给韩大人搜刮的明细,以及往来书信皆尽在册!”
韩知本听见这一句瞬间慌了神,语气不禁弱了起来。:“你,你胡说!”
唐缙看了他一眼,嘴边浮出一抹冷笑,转头问身侧的衙役道:“何常所说的账本呢?”
“禀大人就在堂上!”
衙役应了一声,从侧旁抬出了一个小木箱子,搬到了唐缙的面前。
“禀大人,这上面便是何常所说他在乾南转运使司任判官以来的账本,请大人过目!”
岑琛皱了皱眉,他可没听说过何尝抄家时,抄出来过账本。
他们在搞什么鬼?
一旁的韩知本也道:“一派胡言,这几日抄家的东西我户部全程都记录在册,哪里来得账本,你们胡编乱造!”
唐缙冷笑一声:“谁说这些账本是抄家抄出来的?来人,带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