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仪敏锐地察觉出了曹凌目光中的异样, 他的目光太过炯然,像一团火,烧得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不由得也有些脸红起来。gsgjipo
曹凌见她双颊绯红,愈发添了几分秀丽妩媚, 心里猫挠了一般, 生出了几分燥热。抬手在那柔软丝滑的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把, 心说小妖精果然是小妖精, 便是挺着大肚子,行动间也总是这般的勾魂摄魄。
薛令仪被人轻薄了一把,掀起眼皮瞪了曹凌一眼, 甩开他的手, 径直往里面去了。曹凌踱步跟在后头,面上神清气爽,带着几分不多见的轻快惬意。
进了屋里,曹凌扶着薛令仪先坐于团椅上, 自己坐在一侧, 便又将目光落在了薛令仪的脸上。他的眼神不再灼热, 却温柔得好似一汪清潭,薛令仪只看了一眼, 便几乎要溺毙其中。
薛令仪颇有种玩火**的感觉, 于是眼神多有躲闪,看着桌面上琳琅满目的佳肴,忙说道:“王爷, 请用膳。”
曹凌笑着拎起汤勺舀了一粒鸡蛋肉圆,搁在了薛令仪面前的小碟儿里,语气含糊暧昧:“吃吧,多吃些,也好多长些肉,省得瘦骨嶙峋的,夜里头硌得慌。”
薛令仪颊面上迅速窜起两片红晕,又瞪了曹凌一眼,垂头将那粒鸡蛋肉圆舀在碗里,慢慢吃了。
曹凌见她用得香甜,也提起筷子慢慢用了起来。
一时用了膳,薛令仪眼见外头暖风和煦,星光灿烂,于是提议往园子里转转,也好消消食。
“听说碧水湾的荷花已经起了花苞,趁着月色清朗,王爷陪着妾身去瞧瞧。”薛令仪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异样的温柔,肚子里却又是另一副心肠,她是真心不想和这么一个明显春情荡漾的男人独处一室,实在是太危险了。
曹凌对薛令仪的小心思毫无察觉,他温柔地笑,将头点了点。
碧水湾的四周花木丛生,不时有虫鸣声阵阵传来,如灵如碧前面打着灯笼,曹凌牵着薛令仪的手,慢慢走在平缓的青石板小道上。
月色如水,时光静谧,薛令仪目视前方,只觉心中异样的平静安稳。
没有人说话,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间歇不断的脚步声,夹杂着不时传来的虫鸣蝉叫。
思绪有些飘忽,薛令仪回忆起来,上回这么心满意足地跟人散步的时候,还是在京都。陪在她身边的,是那时候她喜欢的郎君,沈家的小公子沈茂修。
薛令仪偷偷看了眼曹凌,微黄的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愈发显得眉眼清俊,鼻梁挺拔。他轻抿着唇,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仿佛觉察了她的注视,忽然转过头来。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薛令仪心中微颤,却面色镇定地移开了视线。
曹凌却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握住薛令仪的手有些微微的出汗。他素来知道这个女子不同于寻常闺中女子,最是大胆放肆,眼里头也从来不把礼法当成一回事,不然也不会偷偷和那个沈茂修私底下有了情谊。那如今她这般偷偷看他,是不是表示她对他也有了情谊?
风很轻,气氛很好,曹凌唇角的笑柔软的好似天上的云朵,他有多久没这么轻松过了。眼睛不禁看向身侧的女子,这是他喜欢的女子,清灵柔美,娇俏温暖,她住在他的后宅里,肚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因着薛令仪怀着身子,这次的月夜漫步并没有走很远,只是大家心情都很好,一路走回关雎楼,气氛融融,脸上洋溢的笑倒比夜里的月光还要柔和三分。
甫进得屋里,便听得鸟架上的八哥尖叫道:“娘子家来了,如锦看茶!”
众人先是一惊,后都笑了起来。
这八哥是曹凌拎过来的,翅羽蓬松,颜色鲜亮,两只绿豆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薛令仪笑着抿抿唇,在宝椅上坐下,叹道:“屋里头本就有个如碧叽叽喳喳像只雀鸟,如今可好,又添了这只八哥儿,耳朵就没一天有个清净的时候。”
曹凌笑道:“瞧你不爱动才专门寻了这个小东西,屋子里热闹些好,省得你总是睡。”说着在罗汉床上坐下,隔着小几看薛令仪的脸色,柔声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可是累坏了?”
薛令仪见他目光清亮,好似一泓清澈的泉水,专注地看着她,眼中再无其他,不禁心头一颤,笑道:“不累,妾身脚力还是不错的。”
正说着话,李嬷嬷领着个小丫头从外头走了进来,那丫头拎着个单层食盒,薛令仪一瞧见,脸上的笑就淡了,一双好看的柳叶弯眉也轻轻皱了起来。
这个李嬷嬷又来送汤水了。
果然,打开了食盒盖子,李嬷嬷笑眯眯端来了一碗香味四溢的鱼汤来,笑道:“这是神仙鱼,要先炖好了一锅土鸡汤,再把鸡汤放于蒸笼,上头吊了一条鱼,用绵纸把鲫鱼和砂锅一起密封起来,小火炖鸡汤个把时辰,用汤的蒸汽把鱼蒸熟,鱼肉就簌簌落进汤里,只留下鱼骨。这汤滋味鲜浓,尤其美味,娘子趁热喝了,凉了怕有腥味儿。”
薛令仪无奈地看了看李嬷嬷,她确实是一心一意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然则,却把她当做了圈里的母猪,只一个劲儿地要她多吃。便她这个只生过一回孩子的人都知道,怀孕之时,实不能吃了太多,到时候子大难产,弄不好便是一尸两命。她也实在不知,这李嬷嬷是当真的无知,还是故作无知,心存歹意。她是曹凌的奶嬷嬷,情分非比寻常,薛令仪实在是不想将她想得那般的恶毒不堪。
这番变故曹凌自然都看在了眼底,他疑惑地看了看李嬷嬷,又低眉看了眼那碗鱼汤,剑锋一般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而李嬷嬷这边儿,却已经将那汤碗捧了过来,十分殷勤地端到了薛令仪跟前。
薛令仪眼中飞速掠过一抹惊诧,以前李嬷嬷虽也热情周到,却从不曾这般含腰低眉的模样,她瞥了一眼一旁坐着的曹凌,他侧脸紧绷,方才一直舒展着的眉锋,如今也紧紧皱在了一处,心中一时大明,这个李嬷嬷……
抑制住心中翻江倒海的厌恶,薛令仪脸上却是淡淡的笑,说道:“有劳嬷嬷费心,只我才吃过几块酥琼叶,如今肚中尚饱,这汤先搁着,等会儿我再喝。”
李嬷嬷却犹自端了碗,脸上笑眯眯道:“这汤如今喝着正好,再耽搁一会儿便要凉了,到时候怕有鱼腥味,娘子喝不下去。”
她若真的喝了,怕这婆子以后还要强迫她做更多她分明不愿意的事情。
薛令仪的眼中渐渐氲起了森森凉意,她盯着李嬷嬷看了一回,见李嬷嬷的一双眼目光坚定,毫不退让,于是转头看向曹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曹凌绷着脸皮,神色渐渐变得阴郁,目光阴晴莫测地看着李嬷嬷手里的那碗鱼汤。
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
李嬷嬷觑着曹凌的脸色,心中颇有些不安,只是两军对垒,不进则退,她不能任由着这薛氏得意任性,于是双手捧着汤碗,神色愈发讨好起来。
曹凌忽然抬手接了那汤碗重重搁在了小几上,冷冷道:“她既不喝,那便不喝,嬷嬷出去吧!”
李嬷嬷一怔,脸上立时一阵风云变幻,唇瓣翕动还未出声,曹凌脸上的冷漠厌色又深了一层:“出去。”
李嬷嬷脸色骤变,没再说话,温顺地屈膝福礼,然后转身离去。
曹凌乌黑眼眸中烧着两团汹汹火焰,瞪着薛令仪怒道:“她便是这么伺候你的?你为什么不同我说?”
他虽是个男人,可生于宫闱,又哪里看不出李嬷嬷的把戏。李嬷嬷是他的奶嬷嬷,对他忠心耿耿,他以为她忠于他,便会顺应他的心意,同他一般模样的去疼爱明娘,他以为上次的教训,李嬷嬷已经记在心底了……
薛令仪觑了两眼曹凌的脸色,她有些捉摸不透,他脸上的那些阴沉莫测,还有身上不时翻涌而出的怒火,究竟是为着李嬷嬷为难了她,还是为着她没有同他告状,又或是为着她下了李嬷嬷的脸面……
斟酌片刻,薛令仪小心说道:“嬷嬷自打来了关雎楼,上上下下的,费尽了心思,照料妾身的起居,又看护妾身肚里的孩子,妾身十分感激。只是妾身每日里行动不多,偏李嬷嬷又时常端了汤饭过来,叫妾身加餐。妾身虽深感她的一番好意,却实在是吃不下,每每肚撑难受,却又回绝不得李嬷嬷的好意。只是妾身虽觉得为难,但到底李嬷嬷一番好意,她——”
薛令仪说不下去了,对面那男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目光明亮,其中怒火汹汹,烧得很是旺盛。
嗯,他这火气可真大,薛令仪微微紧眉,心里有些纠结,那接下来,她该是请罪,还是装着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掉上几滴眼泪出来?
曹凌见着薛令仪目光闪烁地移开了视线,又低眼看了看案几上的青花小碗,里面的鱼汤仍旧冒着浅浅白气,他猛地吸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不必多心。”
顿了顿,曹凌语气郑重地道:“我曾同你说过,只要受了委屈,只管同我诉苦便是,我定会为你做主。这句话,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希望你能毫不怀疑的相信我。”
薛令仪心中微微一震,抬起头来,却见对面那男人俊逸非凡的脸庞上,怒火已然消失,神色凝重的脸上,一双乌黑眼瞳里,隐露出淡淡的哀伤来。
翌日,曹凌陪着薛令仪用了早膳,起身离去时,将李嬷嬷一道唤了去。
薛令仪并不知道曹凌究竟同那李嬷嬷都说了什么,可自那天后,李嬷嬷便再不曾追着她喝什么滋补汤。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一天,薛令仪正半躺在罗汉床上,看如碧拿了鸟食逗弄那八哥儿,李嬷嬷却忽然走了进来。
薛令仪脸上的笑意稍凝,随即绽出热烈的笑,招呼道:“嬷嬷来了。”又同如锦如碧说道:“给嬷嬷看座,再沏碗茶来。”
李嬷嬷只微微含笑,她的面目虽还如以前,可细眼看去,却是无端生出了一些落魄之感。
薛令仪抬手抚了抚鬓尾,心说她莫不是怀着孩子有些傻了,这李嬷嬷好端端的,怎么会落魄呢?
李嬷嬷在如锦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又接过了如碧奉上的茶,抿抿唇,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同你家娘子说。”
如碧和如锦对视一眼,然后前后出了屋门,如锦心细,将门扉轻轻掩住。
屋中瞬时安静下来,薛令仪笑道:“不知嬷嬷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李嬷嬷抬眼看着面前这女子,雪肤乌发,眉眼妩媚,看似温婉,实则不驯。她以为她千般手段必定能降伏了这女子,岂料,却是在这女人身上跌了个大跟头。
薛令仪见那李嬷嬷只目不转睛看着她,却也不说话,浑浊微黄的眼瞳中,似有万千情绪纷乱层叠,脸色也不甚好,顿了顿,笑问道:“嬷嬷?”
罢了罢了,李嬷嬷心中沉甸甸地难受,虽王爷最后给了她体面,只说前头院子离不开她,可她却清楚,不过是王爷偏心这薛娘子,怕她在这里倚老卖老,总叫她心里不畅快罢了!
将茶碗搁在一旁的如意小几上,李嬷嬷说道:“王爷吩咐老奴,今个儿收拾了行囊,往前院儿玉堂斋伺候,以后老奴便不在关雎楼了。”说罢这话,李嬷嬷只觉心里更难受了。
薛令仪很是惊讶,继而敛了笑意,轻声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将嬷嬷调拨过去?”
李嬷嬷察觉出薛令仪的吃惊,知道她也被蒙在鼓里,心里稍微有些好受,勉强露出一抹笑:“前头院子里出了纰漏,王爷不放心别人,便嘱咐老奴去看着。”
薛令仪心知肚明,这理由不过是糊弄外人的,根本缘由,怕就是前几日的那碗鱼汤。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个李嬷嬷,虽说在这关雎楼里,仿佛一尊大佛,镇压了无数的魑魅魍魉,然而这婆子管得太宽了,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对她管头管脚的嬷嬷,她需要的,是一个忠心可靠,又能干精明的嬷嬷。
然而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还是要说的,薛令仪抚了抚挺起的肚子,有些担忧道:“王爷虽然对嬷嬷委以重任,但是关雎楼里却也离不开嬷嬷。我如今怀着孩子,嬷嬷此时走了,我心里很是不安。”
这话说得动情又恳切,李嬷嬷虽满怀怨气,却也心里稍微有些暖意,心说果然没白费了她那些的心思劳力,这女人,总算还是个知好歹的。
“将有郑嬷嬷过来关雎楼伺候,她年岁比我轻些,却也是个稳妥人,又忠心可靠。”李嬷嬷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个福嬷嬷,她出身稳婆,最是擅长伺候孕妇,有她在,娘子无需担心。”
“嬷嬷有心了。”薛令仪脸上露出几分恳切,两瓣朱唇动了动,轻轻道:“嬷嬷在我这儿,受委屈了。”
这话却是发自肺腑的,只是这李嬷嬷固然能干细心,是个可用之人,但搁到她手里,却是一把并不顺手的刀。刀开两刃,难免要伤及自身,倒不如另选旁人,压制得住,才好用得趁手。
一句话,倒说得李嬷嬷几欲掉下眼泪来。
王爷素来冷清,便是心里也惦记着她的忠心功劳,也多有封赏,却从未有过这般软心的话。没想到却是这位,一语言中了她心里的痛处。
李嬷嬷自然是觉得委屈的。
章慧皇后去得早,只留下年幼的嫡子无人照看。娘家又是式微无用的,若不是她细心看顾,小心照料,怕王爷早早的就要进了黄土堆里,却哪里还有命活着。
后来先皇宾天,新帝继位,王爷才刚过了五岁生辰,便被发落至了这武陵州府的荒蛮之地。这里自不比京都气候宜人,亦比不上京都里的繁华,王爷彼时年幼,夜夜害怕啼哭,她将自己的儿子都搁置一旁不管,只一心照看他,期间辛劳苦楚,谁人知晓?
可王爷渐渐大了,便愈发的沉默寡言,也疏远了她。李嬷嬷撇开脸抹了一把眼泪,不过到底王爷还是记着往日的情分,除了面前这位娘子,也不曾为着旁人,叫她受了如此委屈。
“娘子在王爷心里极重,老奴这里只恳求娘子,万事行动前,需得再三思量。老奴一心为了王爷,不忍娘子有了好歹,王爷伤心煎熬。”李嬷嬷目光恳切地看着面前这女子,恨不得将她说的这番话,塞进了她的脑子里去,刻在了她的骨头上。
先前还有几分的离别愁意,被李嬷嬷这番话说的,全然没了半丝踪迹。她身边需要的是一位忠心于她的老嬷嬷,而不是一个事事以王爷为先的人。李嬷嬷走了,到底是利大于弊。
薛令仪浅浅地笑了:“知道了,嬷嬷说得这些,我都会记得的。”
李嬷嬷却犹自觉得这承诺少了几分诚恳,认真强硬道:“不能只是记得,行动上,娘子也需得事事以王爷为重才是!”
薛令仪脸上的笑更淡了,说道:“知道了。”
待李嬷嬷走了,薛令仪长长舒了口气,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屈指叩窗,唤了丫头进来,吩咐道:“去端碗清心去火的茶来。”又扶着额角叹道:“还好是走了,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如灵进来回禀:“娘子,新来的郑嬷嬷和福嬷嬷前来求见。”
薛令仪从榻上起身,扯了扯衣裙,淡淡道:“叫她们进来!”
郑嬷嬷长得瘦骨伶仃,然则一双眼睛却是炯然有神,进得屋子里微微垂首,并不将眼睛四下张望,由着如灵将她带到了薛令仪跟前,矮身福礼,说了一句:“娘子万安。”
反观福嬷嬷却恰如她的名字,长得福气满满,是个圆墩墩的矮胖子,她又皮肤细白,脸上含着笑时,乍看去倒像是弥勒佛一般。虽眼睛也垂着,却不似郑嬷嬷那般的拘谨。
薛令仪靠在引枕上,笑盈盈道:“如灵,给嬷嬷们看座沏茶。”
这便是主子给脸了,郑嬷嬷和福嬷嬷俱是心里欢喜,脸上却并不显露,顺从地坐下,接了茶水,由着薛令仪将她们从上到下的打量。
倒都是伶俐人儿,薛令仪对这两个嬷嬷的印象很好,于是温言细语地问了几句话,方知道这郑嬷嬷一家子都是王府的奴才,福嬷嬷却只有一个闺女,已经嫁了人去。
薛令仪淡淡地笑,如今这是头回照面儿,好不好的,以后处上一段日子便知道了。于是叫如灵拿了两包银子打赏,便送了两人出门去。
外廊下,如锦正托着个黑漆如意圆盘往屋里去,见着如灵几人出来,便立在一旁,等她们走了才进了屋去。
将托盘搁在几面上,如锦捧了一碗莲叶羹给薛令仪,细声问道:“刚才奴婢见如灵姐姐带着两个嬷嬷去了东厢房,是新来的郑嬷嬷和福嬷嬷吧?”
薛令仪“嗯”了一声,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甜羹。
如锦笑道:“娘子,那郑嬷嬷的男人腿脚不好,在马厩里喂马,她家儿子倒是争气,在玉堂斋里伺候,王爷也看重。还有个儿媳妇儿,眼下也怀着身子,听人说,郑嬷嬷有心叫她儿媳妇做了娘子肚里小公子的奶嬷嬷,此番来咱们院里,她很是花了些银子,走了些路子的。”
薛令仪微微勾唇,她这关雎楼如今是个香饽饽,有想借着清风上云端的,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想法子走路子。只是她这里也不养废人,便是看门扫地的,也得寻个些眼神精明的。
“你还知道什么?”薛令仪拎起勺子喝了一口莲叶羹,抬眼看着如锦。
如锦忙笑道:“奴婢还知道,那个福嬷嬷是个良善的,她那个嫁出去的女儿不是她亲生的,是她以前在外头捡来的。”
还有这事儿——
薛令仪勾勾手指,示意如锦靠近些,小声道:“你告诉你如灵姐姐,还有如碧姐姐,你们三个,找几个你们信得过的,这几日关雎楼上下务必要看紧些。不论衣食住行,俱要小心谨慎,莫要叫人混水摸鱼,咱们再吃了亏。”
见如锦重重地点头,薛令仪瞧着她那双水溜溜仿佛琉璃般清澈的眸子,还有脸上郑重其事的警惕,一时间有些失神。这丫头,她再细细看一段时间,又再说吧!
转眼又过了几日,眼见着就四月底了,天气也愈发热了起来,薛令仪挺着肚子,浑身热燥得不行。
身上不舒坦,自然脾性也要跟着急躁了几分。同曹凌在一处的时候,便时常会顶嘴毒舌。好几次曹凌的脸色都变了,唬得如碧几乎要瘫倒在地哭出声来。好在最后都是有惊无险,偏薛令仪不以为然,只觉得心里满是汹汹燥气。
这胎她怀得颇为辛苦,起初便有滑胎之险,后头终于养得胎像安稳,却又开始害起喜来。因着口味不佳,吃什么就吐什么,连喝口水都要犯恶心,于是薛令仪不但没长肉,反而瘦了许多。好在后来的福嬷嬷竟是个伺候孕妇的好手,熬煮了一些汤水,喝下去倒是比汤药还管用一些。
薛令仪身子不适,曹凌看在眼里,哪能不心疼。他一心扑在薛令仪身上,更没有功夫去理会旁人。
若是寻常,李春华定要装个头疼脑热,引得曹凌去看他,可她如今一颗心都放在梅氏心上,梅氏越是临近生产,她越是心慌意乱,整夜的睡不着觉,自然也没心情管曹凌住在了哪里。如此这般,却是大家的日子都难熬得紧。
而梅氏这里,也终于在四月二十八的深夜发动了,痛苦哀叫了许久,于二十九日丑时,生下了武陵王曹凌的第四个儿子。
知道是儿子,梅氏欣喜若狂,李春华也欣喜若狂。只是难免的,梅氏就生出了浓浓的悔意来。
她生的可是儿子,是王爷的亲生儿子,便她再是出身不好,有了这个儿子,她以后的日子也会慢慢变好的。等着孩子大了,有了一番建树,她这个亲娘自然也能跟着咸鱼翻身,做一回真正的主子来,又何必贪恋李夫人的恩惠,断了他们的母子情分。
只梅氏便是生出了悔意,高门出身又一向得宠的李春华,哪里会容得下她去反悔。于是梅氏只瞧了孩子一眼,这孩子便被绿容抱去了汀兰苑。
梅氏自然不肯,要死要活的就闹了起来。她才刚生产,身子孱弱,悲痛欲绝又愤恨难休,很快就昏了过去。等着再次醒来,林氏正坐在床前,提着帕子抹眼泪。
见梅氏醒了,林氏忙起身上前,柔声问道:“姐姐觉得如何?身子可有不适?”说着转身吩咐连云:“去把炉子上煨着的野鸡燕窝面端了过来。”又冲梅氏笑道:“姐姐睡了好久,妹妹真是担心呢!”
梅氏瞧着林氏只是一阵的恍惚,等着一只手下意识往肚子上一摸,才骤然惊觉:“我的孩子呢?”
林氏见她满脸惶然,将要挣扎起身,忙上前按住,说道:“孩子生了啊,是个公子,王府里的四公子。”
梅氏又是一阵恍惚,忽的想起了,她的孩子已经被李夫人无情夺去,不由得大哭道:“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来!李夫人,求你,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当真是声声凄厉,字字啼血,听在人耳,直教人也跟着悲痛起来。
林氏油然生出凄凉之感来,扯住了梅氏说道:“姐姐做什么梦呢?那是李夫人啊,怎由得姐姐出尔反尔。”
梅氏立时扯住了林氏的衣袖,哭道:“妹妹,好妹妹,你去帮我求见李夫人,就说她的大恩大德梅氏不敢相忘,以后必定肝脑涂地,以报恩德。只是我的孩子求她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生的孩子。”
林氏见梅氏已然有些疯癫之态,忙弯下腰小声说道:“姐姐,姐姐你清醒清醒。便是李夫人肯给了你孩子,你就能养得活吗?实话同你说,妹妹之前就生出了疑惑,我那孩子好端端的在肚子里,便是马车一路颠簸,也没下红出过问题,缘何进了王府,好吃好喝伺候着却是没了。再则,若真是妹妹无福倒也罢了,可那李嬷嬷为何忽然换下了听风楼里的奴婢,便连你我贴身伺候的欢喜和双福,都被打发去了庄子上。难道姐姐就没疑心过,妹妹的孩子,是被这府里头哪位主子看不惯,给下药打了去的?姐姐生的又是个小子,这小孩子细胳膊小腿儿的,若真有人存着歹心,又岂能有活路去?”
说着,林氏也伤心起来。
她的孩子本该可以出生在这世上,睁开眼看一看她这亲娘,看一看这尘世间的雨落风霜。可这深宅大院里,多得是心怀歹意的人,她的孩子命苦,还在肚子里就失去了性命。更可悲的是,到现在她还只能自己个儿在心里猜测,她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是叫人害了的,至于是怎么害的,她这个当娘的竟也全然不知。
梅氏听了林氏的话,一时间有些怔怔,可很快她又疯狂喊了起来。她不管,那是她的孩子,是生是死都该跟着她这个亲娘,凭什么就要被人生生夺了去。
梅氏这番闹腾,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薛令仪自然也是知道的。
“以前瞧着李夫人娇弱无力,像那纸糊的美人儿,怎料骨子里竟是这般狠辣。好歹人家也是亲娘,看几眼也不许,也是心狠。”
薛令仪瞥了一眼如碧,见她满脸同情和不忿,眉梢挑了挑,转头去问如灵:“你觉得李夫人这般作为如何?”
如灵紧了紧眉,随后小声说道:“虽是恶毒了些,但奴婢若是李夫人,大约也不愿梅娘子和四公子时常相见的。都道是养育之恩大于天,先捂着瞒着这事儿,等着四公子大了,便是知道了梅娘子的事情,可到底是没养过,没见过的,便是心里记挂了,也远不及李夫人亲近。”
薛令仪抿唇笑了笑,到底还是如灵看得更透一些。想罢不觉长长一叹,这后宅里的女人若想活得好,要么备受恩宠,要么娘家可靠。若是两条一条都占不到,那便只能抬头看天,靠着老天爷的恩赐过活了。
“依着娘子看,李夫人这事儿做得如何?”如碧不认同如灵的说辞,便转头去问薛令仪。
还敢问她怎么看?这丫头的一张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薛令仪笑了笑:“如灵看得通透,不过李夫人这事儿,做得固然是长痛不如短痛,可到底操之过急了。过河拆桥,心无恩慈,便是我看来,也显得刻薄无情了。”
抬手扶了扶发髻,薛令仪皱眉道:“把头上那些没用的簪子卸了,沉甸甸的,坠得头皮疼。”
如灵忙上前卸了几根金簪下来,走过去搁在匣子里,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说的,原先都觉得李夫人人好心软,虽是清冷了些,但到底是个不曾苛待下人的好主子,岂料一朝做下这等事来,竟也是个心狠的。”
如碧端来了一盏蜜糖水,放在薛令仪手边的如意梅花小几上,咂舌道:“可不是说的,只可怜了梅娘子,听说都不成样子了,以前可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呢,当真是可怜呢!”
薛令仪瞟了如碧一眼,若有所思道:“的确是可怜。”又细细看了一回如碧,笑道:“我晓得你素来心软,是个良善之人,只是我根基不稳,李夫人又受了王爷多年的恩宠,背靠李家不可小觑,你万不可这时候打抱不平,在外头需得谨言慎行才是。”
如碧忙跪倒在地,说道:“娘子的话奴婢都懂,奴婢知道之前给娘子惹了麻烦,已经受了教训,如今只是在屋子里娘子的跟前说几句嘴,出了门去,再不敢胡言乱语的。”
薛令仪微微含笑:“知道了,快起来吧!”转头端起旁边的白玉盏喝了一口,又问道:“昨儿夜里,王妃果然派了人去瞧梅娘子了?”
如碧站起身低声回道:“可不是,听连翘说,说了好一会子呢,还不许连翘听,将连翘打发去了外面。”
薛令仪眸中眼光轻闪,两道纤眉慢慢蹙了起来。
那秦氏和李夫人自来不对付,此人又非良善之辈,之前不管不问,如今却又掺和进去,又是打得什么算盘?
薛令仪低头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腹部,心说这王府深宅盘根错节的,可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只如今木已成舟,她既怀了孩子,少不得要在这里拼搏一番。
于是薛令仪轻声道:“如碧你过来。”
如碧听话地走了过来,薛令仪示意她低头,又轻声说道:“你消息素来灵通,眼下交给你个事儿,你给我仔细盯着那听风楼的梅氏,但凡有人寻她,或是跟她说了什么,能打听到的必定要说来给我听。”
见着如碧点头,薛令仪将身子往后轻轻一靠,微合眼叹了口气道:“如灵,你出去和他们说,关雎楼上下,无论进出,都需得谨言慎行,谨小慎微。如今我怀着身子,最喜清净,不爱院子里的人多生事端。叫她们都好好窝着,谁要是明知故犯,寻出了麻烦来,便休怪我无情,必定要撵出关雎楼去!”
由着她们闹吧,总归闹不到她的跟前来,她只远远躲着,冷眼旁观便是了。薛令仪慢慢舒展了长眉,靠在引枕上,长长舒了口气。
汀兰苑里,李春华看着襁褓里小小的孩子,满目的宠溺,满心的欢喜,小心点了点他的小脸蛋儿,抬头同奶娘道:“你去抱了他睡,记得要小心伺候,伺候得好了,自然你和你们家都跟着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李春华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神冰冷看着那奶娘。
那奶娘唬得不轻,忙抱着四公子就跪了下来,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家子都在李府呢,便是奴婢不为自己想,奴婢还有个孩子呢,不过比四公子大了两个月,便是为着奴婢那孩子,奴婢也必定会好生看护好四公子的。”
李春华这才点点头,说道:“你放心,只要你带好了四公子,以后你们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由李府担待。”
等着奶娘千恩万谢了,抱着四公子下去,李春华才抚了抚长眉,问道:“梅氏那里还是哭闹不休吗?”
绿容回道:“是的,哭昏了就睡,睡醒了再哭,一直闹着呢!”
李春华面露苦楚,叹气道:“我知道她恨我心狠。”说毕,双唇忽的一抿,眼神重新冰冷起来,道:“只是,我既是下了这狠心,要了她这孩子,自然这孩子就只能有一个亲娘,那便是我。她若是聪明,就该好生躲在听风楼里无声无息,我也好记挂着她的赠子恩德,以后善待于她。只是她这么蠢笨——”
说着,李春华抬头道:“绿容,你得空去趟听风楼,给那林氏送去一匣子珠钗,叫她想法子安抚了那梅氏。梅氏若是听话,大家都好,她若是不听话,那不好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等着绿容去了,李春华按了按眉角,抬眼看见绿萝一副受惊不安的模样,不由面露苦涩,轻声道:“你也觉得我心狠是不是?”
绿萝先是摇摇头,后是迟疑地咬住了唇,面露出挣扎来。
李春华笑了笑,慢慢靠在引枕上,合起了眼睛。是啊,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心狠,更遑论其他人了。长长的,仿佛游丝一般的叹息从李春华的唇角轻轻溢出。她抬手从脸颊轻轻拂过,带去了一颗正顺着眼角往外滑落的泪珠。
是夜,如灵几人服侍薛令仪净面换衣,预备安睡。
薛令仪如今挺着肚子已然不便,如碧小心扶着她在床沿上坐下,埋怨道:“近几日王爷忙碌得很,只打发人送了些时兴玩意儿,或是新鲜果子回来,愈发的连面儿也见不得了。”
如灵将薛令仪卸下来的簪子镯子放在匣子里,拿了小锁锁上,听闻这话走过来瞪了如碧一眼,又向薛令仪笑道:“娘子别听这蹄子胡说八道,也就咱们关雎楼王爷还时常惦记着,奴婢瞧着旁处,连个只言片语也没有,何况是时兴玩意儿和新鲜果子了。都是王爷的心意,王爷虽是忙碌,心里却时时记挂着娘子呢!”
薛令仪笑道:“就属你会说话。”说着抬起腿,要往床上躺。
如灵和如碧忙上前帮忙,刚躺下,忽的一声凄厉惨叫破窗而入,惊得三人都是一颤,薛令仪手抚着肚子,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预收:《正妻当自强》
身为正妻,何婉仪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丫头体面。究其原因,不过是因着她霸占了正室的位子,可少爷的宝贝心肝儿,却是另有其人。
这一辈子,看他们蜜里调油,看他们恩爱比翼,委屈了一辈子,也煎熬了一辈子,何婉仪没能活过三十岁,便消香玉陨了。
然后再睁开眼,绣满瓜瓞绵绵的大红色锦帐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重生了,重生在她刚刚嫁给朱兆平的新婚夜……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花好月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