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执起桌上未饮的酒水凑到唇边浅嘬一口。酒色润湿她唇,是很有气色的绯红。
“先坐下吃饭吧,”她并不接顾长青的话,放下酒盏,面带笑意的望着他,仍旧如往日温和,“乏累一整日,也该饿了。”
顾长青立在原地如柱石般纹丝不动,“你先回答我,是不是要走?”
根本绕不开这问题,江如月轻声喟叹,抬目望入他眼眸,回答的干脆利落,“是。”
“不走……不行吗?”
江如月眸光清明,没有多余情绪波动,“我有不得不做之事。”
话说至此处,顾长青深知她脾性,已然没有回转余地。
江如月拾起筷子为他布菜,语调尽量轻松,“你一人在此处兴许会无聊,昨日那南七城我觉你甚是喜欢,我可送你到那处生活,待我办完事归来之后,还会来寻你……”
“我不去什么南七城,我要守我的山。”
顾长青闷声回答,垂着脑袋毫无精神气儿的坐在江如月对面。
这满桌饭菜琳琅满目,是他从未见过的精致可口,目下毫无食欲,但江如月费心准备一番,他漫吸口气,还是抄起筷子把江如月为他布的菜吃光。
“好吃!”他两眼亮晶晶的抬头,方才眼底阴云瞬间一扫而空,在糖醋鱼腹上软肉夹出一块,放入江如月盘中,“快尝尝,比那南七城的酒楼味道还要好上几分!”
他忽然活力满满,反倒让江如月错愕几分,这般洒脱的性子也得她心,很快舒眉一笑,吃尽他夹来的糖醋鱼。
她虽不喜酸甜,但只是不喜欢果子中的酸甜,那酸味十分尖锐,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但类似于饭菜中的醋味酸反而绵柔些,她并不挑。
昨日在南七城的酒楼中点了这菜,她吃的较多,没成想今日顾长青第一个给她夹菜,竟就是这糖醋鱼。
顾长青还在给她布菜,凡放在她碗中,皆是她喜欢口味。
她脑海中不由生出个荒唐的念头来,昨日他拉着她在街头酸甜苦辣尽数尝遍,莫不是在试探她的口味?
确实够荒唐,她抬手轻揉太阳穴,将这荒唐的想法摒弃。
饭菜用完,日头已一跃落山。
今日饮开了酒,江如月倒是未曾多喝,两壶多数进入顾长青腹中。
山风习习,他不曾饮惯酒,俊美无俦的面上浮起两酡不正常晕红,漆目散去往日熠熠活力,似是温顺小兽,眸光昏沉中带着柔和缱绻,深处藏着一丝依恋,望着对面江如月。
他身形似被风吹得摇晃,嘴里口齿不清的喃喃念着,“不想别离、不想……”
话未说完,昏沉两眼闭合,身子不受控制倒在桌案上,打翻酒盏,里面残余酒水洒了满桌,湿了他的指。
江如月无奈叹息,随手挥出两只傀儡,一只搀扶着他回木屋躺下,一只留在原地收拾狼藉。
月光清透,如霜落在床头,将男子半边面庞照的分明。眼睫疏长,在面上投下一片扇形阴影,褪去白日里的活力恣意,此刻安静如竹。
看他露在外的双手,江如月上前帮他掖上被角,如同照顾当初的小师妹那般,仔仔细细,不落分毫。
完毕立在床头,定定凝着男子面庞。
初见他是少年模样,又有些孩子心性,她便一直将他当师弟辈看。
她迟早要走,应该说早都该走,但救命之恩要还,拖至现在,也是时候了。
“遇你,也是幸事……”
她低声细语,恍惚被窗外夜风掩盖,转身欲走,却被一股力道拽住,回头方看,一截衣带竟落入男子手中,被他紧紧攥着,指节都显出青白之色。
尝试从他手中抽出,他那五指却似铁箍般牢不可破,无奈之余,江如月指尖亮起微光,将那一截衣带削落方才脱身。
转身退出门外,将木门合上,月色连带她身影一并被隔绝在外。
夜莺啼鸣,风拨云月。
这个夜晚与旁的夜晚并无甚不同,依然静谧,依然过的很快。
天光将透,江如月便已收拾齐整,顺着下山的路徐徐走。
山中的风轻缓,吹动她身上望仙宗弟子素裙翩翩而飞,自带一股仙灵之气。
来时觉得这上山的路无比艰难,目下却觉十分轻快,还未觉着,人便已至山下。
顾长青在屋中熟睡,她若再院中施展术法恐会将他惊醒。
他说不喜别离,她便悄悄的走,不必见什么离别场面。
他予她良多,她现在无以报还,眼下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条窄路,未曾有他人来过,这些时日风过平抹,但隐约还可见她来马车留下的细微车辙痕迹,幕幕画面,瞬间如潮水泛起,在脑海中涌出闪过。
没成想,这短短数月,她竟过的比旁人一辈子还要跌宕。
她勾唇笑笑,眼底似有漫过半生的平静。从袖中抽出飞鸟折纸,灵力注入,轰的幻化出栩栩如生巨大飞鹰出来,趴伏在地,如匕首坚硬锋利的羽翼垂下作为阶梯,令它的主人方便乘上。
“走吧,我们回望仙宗。”
当初下山留下的话,如今到实现的时候了。
飞鹰站直身子,欲振翅起飞。
“阿月——”
一声呼喊响彻山谷。江如月抬头望去,见男子站在山头处,如风似箭朝她飞奔而来。
脚步疾快,下山路陡,几次险些栽个跟头,却又被他稳住身形,青白袍子翻飞,直奔她而来。
“怎么不唤我起来?”他气喘吁吁,停在飞鹰面前仰头望着她。初升的日光照在他面上,额透沁出的汗珠折射出明亮光彩。
“别离多感伤,你不喜。”
“那带我一块走!”他大喊,声音回荡在山谷,回荡在江如月耳侧。
风肆起,吹起他发丝狂乱,露出的眸子坚定果决。
江如月微愣,紧接着道,“我是要回去复仇……”
“我知,”他跨上前一步,漆目闪着熠熠赤诚锐光,“带我一起走!”
“你的山不守了?”
“不了,都不要了。”
江如月摇头,“他非你能对付,你风华正好,往后还长,无需与我同往……”
“我心甘情愿!”他直接截断江如月后续的话,“即便赴死,我心甘情愿!”
脑海仿佛有钟撞嗡鸣之音,江如月久久不能回神,坐在飞鹰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男子。
他眼中光芒涌动,有她看不懂的,也有她能看懂的。
她拢在阔袖下的手微紧,说出了本不欲说出的话。
“你心甘情愿,可我不愿背无辜罪业,顾长青,我这儿没有你所求的东西。”
她非是草木,非是没有情窦初开时,顾长青在想什么,想求什么,那般**,明目张扬,她怎会不懂?
但她没有他所求之物,也不会给他所求之物。
他于她而言,只是救命恩人,只是友人,别无其他。
“不求,我什么都不求,”顾长青似是有些急了,方才坚毅语调隐着几分轻颤,脚下急走几步停在飞鹰之下,“我所付出,皆心甘情愿,不求回报,这天地之间我只认识你,我只是想跟着你,其余……不求。”
她若不愿,自当不求。
天地之间,只识她一人……
江如月心弦仿佛被手指轻轻拨动,莫名忆起当初她爹娘死于魔族霍乱,她孤身一人行在雪天寒地之中。
那时,天地广阔,她无一人相识,得师尊所救,便将其视为救命稻草,如何都不肯撒手。
听师尊说,她被刚带回的那月里,每夜都要牵着师尊的手方才能入睡。
她定定看着下方男子,那殷切又带着乞求泛红的眼,心头终是软下。
“那便……带你走吧。”
“当真?!”顾长青眼中红意迅速褪去。
江如月无奈点点头,“当真,只是,有几句话我想提前告知你。”
“答应,我都答应!”只要能跟她走,什么都答应。
“第一,若遇得那人,你不敌,必须立刻逃离,你与他无冤无仇,无需卷入我二人因果之中。”
顾长青用力点头,“好!我应。”
“第二……收无果之心。”她坐在飞鹰上,目光清明,“天下之大,你只认得我一人,未必知何为欢喜。”
顾长青喉头滚了滚,想反驳,却又尽数咽下,“……好,我应。”
江如月这才伸出手,将他从地面拉上鹰背,袖中忽而飞出一只纸鹤,身上光芒忽明忽暗,有男音从中传出。
“师妹,救……救我,我……灵抚城……”
声音断断续续,皆以嘈杂之音隔断,声音痛苦难当,仿佛正在遭受什么非人虐待,从纸鹤中听来都好似和着血腥之气。
灵力断绝,纸鹤如失去生命力般直直坠落在地。
江如月如遭雷击面色煞白,蹲下身将纸鹤飞速拾起,注入灵力待要重连。
“嘉荣师兄?嘉荣师兄?!”
那头如石沉大海,了无回应。
定安峰当初派一行人前去乌鹤山除妖降魔,临月在其中,嘉荣师兄也在其中。
本以为那日临月一人归来,其余人必定遭逢毒手,没成想,嘉荣师兄还活着。
江如月当下轻拍飞鹰脖颈,“改道,灵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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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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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