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敬开着车兜兜转转又回到海港城驻地。
刘文进走之前打过招呼,三人几乎没什么盘问就放进去了。
那栋仓库改造的小楼遗世而独立地耸立着,推开门看到的摆设如旧,好像主人并未离开过。
夜已深,下弦月勾着树梢静悄悄地酣睡着,星星眨着眼,好奇地看向世间。
舒敬去了凌峥嵘先前住的那间,冲过凉后倒头就睡。而一墙之隔的凌峥嵘却自觉自愿地接了杯水伺候着她漱口,又拧了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小姑娘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他摆弄,末了,大杀神居然还打了盆热水给她洗脚。
这事儿吧,以他俩目前的关系来说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但关上门后谁又管得着呢?凌峥嵘此时心境大变,那个急诊的女医生何尝不是历经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得出的经验呢?
为什么有花堪折时不折,非要无花空折枝呢?
刘文进说得也没错,她灵魂的年纪可不小,她强大到可以做同伴,交付生命的那种!
凌峥嵘低垂着长睫心想,自己愿意俯身低头去做那个卑微的一方,并不是觉得孟图南年纪小需要被照顾,而是甘愿付出不求回报,并为之感到幸福。
这或许才是婚姻的基石,他动了心,甘为人臣,愿比翼连枝白首一世。啧,这婚还是要结!
他端着盆子接水时忽然想起程骁那张斯文却败类的脸,心里一阵不爽。自己媳妇儿自己没买衣服,这小子倒惯会见缝插针撬墙角的。
要不要带她出去逛逛?
凌峥嵘端着水出来时看到少女支着头在翻一本书,不知想到了什么事而陷入沉思。
他试过水温后脱掉孟图南的鞋袜,轻捏着她的脚底的穴位,见她原本愣神的面上有了些许松动,干脆半跪着将她两只脚都垫在自己膝头的毛巾上。
凌峥嵘也不是没见过女孩子的脚,早些年处理特殊事件时遇到过不少姿色上乘的女谍报人员,经过密训后的女人,最懂得男人的喜好。**的,性感的,乃至单纯的,柔弱的都轮番来轰炸过自己,那会儿正是迎风能尿三尺高的年纪,却愣是被下了药都硬不起来。
被糖衣炮弹攻击的不止他一个,守住底线的也不止他一个,但大家凑一块聊荤段子的时候才发现,旁的战友都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才勉强胜利,唯有他,枪都没拔,干净利落得像个圣人。
扪心自问他是圣人吗?还真不是,但那会儿就像个没开窍的愣头青,你说比公海游个来回能穿个裤衩子就跳下去,但说起女人就觉得麻烦,还不如蒙上脸带兄弟们去劫几艘外国走私船带劲儿。
他的热血和激情全洒在了枪战和搏斗上,甚至可以熬几个大夜研究劫掠战术。舒敬和孙正一个近战搏杀,一个远程狙击,配合得天衣无缝,从不失手。那段时间杀的海-盗和走-私船宁可多绕两个月也要绕过这片海域。也是那时候,东亚大杀神的名头越来越响,直至惊动高层,这才将人从马6甲扔去热带雨林。
至于女人?呵,这么麻烦的生物谁碰啊,自己玩儿都来不及呢,哪有时间怜香惜玉?牵肠挂肚?舒敬和孙正能一直跟着凌峥嵘,是因为他俩骨子里也是杀戮机器不懂儿女情长,心思单纯又野,极度慕强,就愿意跟着凌峥嵘干些无法无天的事,枪林弹雨里出生入死带来的肾上腺激素飙升还能比不过一个女人吗?
比得过吗?自然比得过。但一样吗?自然不一样。
这不,凌峥嵘这样的大杀神此刻屈膝窝在一间宿舍房里给媳妇儿捏个脚都心神荡漾,你现在塞把47他都不会多看一眼,抱枪枕戈待旦的日子他体验过经历过,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有软香温玉,他作为男人缺失的肋骨已找回来,这种内心被填满的感觉像一艘船有了锚,既可以远航漂泊,也可以停靠补给。
他弯了弯嘴角,一身沉甸甸的肃杀都带着些许柔情。也到年纪了,该安定下来。部队他玩得差不多,是时候杀回京都玩一玩肮-脏的政-治了。
凌峥嵘见水凉了,又起身换了盆热水。
自己媳妇儿真是连脚都好看,白白的,软软的,一粒一粒贝壳似的脚趾头,握在掌心和握枪是截然不同的手感。
许是泡过脚人舒服了些,小姑娘昏昏沉沉,被抱着塞进被子里睡了过去。他一贯肃冷的眉目染了橘色的温柔,侧坐在窗边轻抚她的脸颊。
啧,原来这近三十年光阴是为了等你!
凌峥嵘的薄唇弯了弯,心道干脆把她一并带回京都去,顺便去医院做个系统检查。这么想着,他的眸子里忽然就淬了毒般狠辣,王春树还未落网,这事只怕还没完结!
凌峥嵘危险地眯起眼,忽然就有些感同身受当时孟图南以身为饵主动出击的想法,是一种攻击性人格会选择的路子,哪怕危险也绝不坐以待毙!
看来这次也要主动出击,可别耽误了回去打结婚证。
不同于内地的平静,有些地方却是无声的战场。
此刻遥远的橙色区空旷的无人区内突发大火,烈焰被大风裹挟,隐有蹿天灭世之势。为了防风固沙种下没几年的白杨树林带被舔舐地只剩残枝败叶,通体焦黑,大火继续往外蔓延,但外头除却漫漫黄沙和猎猎大风外,哪有能烧得着的东西呢?
于是被热浪扭曲的空气大风一吹便散的无边无际,沙子下的小动物们大多逃窜了出去,还有些被直接烤熟滋啦啦冒着稀薄的白烟。
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相互拖着,拽着,掺扶着站在高地上,眼睁睁看着大火将基地吞灭,四五十岁的男子黝黑的面庞被火光照得发亮,他眼里满是泪水,不断捶打着胸口,“那么多心血啊,还有昂贵的器械啊,都没了……没了。”
扶着他的年轻男子李罗天怔然半晌,取下眼镜用袖子抹把眼泪,大声道:“徐老师,咱们还活着呢,人比机器重要。”
后头护着他们逃出来的军人也没有再试图去灭火,因为徒劳无功,还怕人员无故伤亡,他轻叹口气,安慰他道:“庞营长已经带人去追了,这些敌特份子是有准备而来的,咱们能躲过这把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您老还在,就还有希望,大不了从头再来!”
话是这么说,但心血付诸一炬,还是心疼地直抹泪。好些女技术员跑掉了鞋,被大火烧过的沙子烫地直跳脚呼痛。
姚副手当即一边脱,命令战士们也脱掉外套,然后铺在地上供他们暂做休息。“大家趁这个时间看看人,有没有落下的……”
话音未落,苏云鹤忽然惊叫道:“小林呢?你们谁瞧见他啦?”
技术骨干们立刻炸了窝般叽叽喳喳说起话来,“我叫他了,他说他要把机器背出来……”
“对对对,我见着他背了个黑色的大包。”
“后来呢?逃出来吗?”
“后来我去找小肖了,就没在意啦。哎呀,那机器那么沉,能跟上撤退的人吗?”
苏云鹤跌坐在地上使劲拍着大腿,他年年逾五十了,快奔六十去了,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怎么办呀,小林的媳妇儿上个月才生的孩子,他人要是没了,我怎么跟人家父母妻子交代啊!”
姚副手脸色一沉,一边喊人一边拔腿就往营地跑。刚才哭得不行的徐教授也跟着跑,喊得撕心裂肺。“姚副手啊别去啦,火都烧成这样了,谁都进不去的,别再葬了小战士的命啊!”
可姚副手不能不去,这批三十个人每一个都是全国集在轨,材料,能源等方面的专家,不见了的那个小林同志是通讯方面的人才,一个都丢不起。国家承担不了这样的损失,这个绝密的研究项目已秘密进行了八年,大家抛家舍业不求名利待在这里搞研发,怎么能在自己手里死掉呢?
姚副手点了两个连长,余下的人等待B部战区的救援,要誓死保护技术人员的安全!三人蒙上头护住口鼻,在红通通**辣的火墙前缓缓凝视对方的眼,他们知道,此去必定无全尸,但肩上的责任却是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
时间不等人,三人深吸口气就往火墙里冲去,岂料刚到跟前就听见通讯员火急火燎喊劈叉的声音,“姚副手,副手别去啊,人找到了,人找到了!”
他们裹得紧没听见,但等着接应的人听见了,七八个人立刻冲刺着跑过去将三人扑倒,“姚副手,小林同志找到了,不在营地。”
三人一听激动地爬起来,边走边问,“人呢?带回去汇合了没有?有没有脱水?”
通讯员小跑着带路,一脸凝重地汇报道:“姚副手,小林同志小腿上有两个血洞,可能是蛇咬的。可能是吃痛弯腰了,结果后背的仪器砸在他身上,发现他的时候他嘴里都是血沫,人已经不行了。”
姚副手猛地停下脚步,脸色惨白,一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哪里还有方才的激动之情。但他什么都没说,闭了闭眼,朝着发现小林同志的方向跑了起来。
营地配备了两名护士和一个全科医生,都是军人,他们第一时间给小林同志做了检查,初步判断是因重物砸断了肋骨,肋骨又戳穿了腹脏器和胰腺导致大出血死亡。他现在平躺着都肚大如鼓,是因为腹腔里全是血,就算找到他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在这样恶劣地条件下不能无菌开腹,恐怕也活不了。
苏云鹤扑在他的遗体上泣不成声,余下的同志们也纷纷抹着眼泪。老徐蹲下来轻轻拍了拍苏云鹤的后背,哽咽着安慰道:“老苏啊,小林……小林就这么走了好过吊着口气活活疼死,他是为国捐躯,是英雄啊。”
“可怜他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他的妻子中年丧夫,可怜他尚在襁褓的孩子,终身无父呀,甚至,甚至他的姓名都无法公之于众,他的事迹得不到报道,他的风险无人知晓……”苏云鹤悲从中来,念叨着念叨着,心脏不能负荷,猛地一痛,人便晕了过去。
在场的军人们无不站得笔直,齐齐脱帽低头垂目,暗暗落泪。他们的战友正与庞营长一道追着纵火的人去了,他们都是穷凶极恶,训练有素的敌特们,这一去有多少战友能平安回来谁都无法猜测,但当年一人领来一个的裹尸袋已从落灰的仓库里拿出来了。
如果这吃人黄沙没有将人就地掩埋,如果负伤的战友能坚持到援军找来,如果枪战躲得过不长眼的子弹。
如果强大到不用盲目搜索就能精准打击,如果千里通讯只在一瞬,如果这橙色区的磁爆能被降伏,如果战友虽是血肉之躯却人人都武装到牙齿。
如果这些如果都不是如果,就好了。
远处的低洼处是魔鬼火舌,舔舐着胖达国这八年来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研究战机的心血。幽暗昏沉的天幕像被无形的力量撒出了一把钻石,分明是一星点的光,却因为背景过于黑暗而显得格外美丽耀目。漫长的历史星河莫不过如此,不会因一颗星而灿烂,也不会因漫天星河而改变底色。
这样的摧毁与打击不在少数,全国很多偏僻的地方都在进行着大家都不知道的研究,可能十年,可能三年,也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进展。但这样的研究却必不可少,需要把无数技术人员的青春往里填,需把要无数人的心血往里填,这其中有死有伤都是寻常,只因这底色无法改变,想要祖国强大就需要无数的牺牲奉献和甘之如饴的付出才能将残酷战争的这个大坑填平,乃至成为不可逾越的天堑!
如果信仰有颜色,那一定是滚烫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