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才回到拟战局,就有人来把齐云飞喊走了。
王春树站在窗前不停地渡步,见他进来,开门见山道:“我强调两点原则,也是红线,你小子可别犯浑给我记好了。”
“第一,对待这样的稀缺人才,在没有绝对证据表明她是敌特前,不能动-刑。第二,时间很紧,刘文进在和高层联系,很可能下一刻或晚上,或凌晨,一通电话打来咱们就得放人。所以要从快,从速。最要紧的是要从她嘴里说出那晚她拿枪了,是她对拟战局的同志们开了抢。有了这个突破口,咱们至少能把人再扣下几天。”
齐云飞那天休息,没赶上暴雨夜与敌特悍战的大场面,万分懊悔,听了王春树的话微微颔首,有些烦躁道:“咱们连24小时都争取不到吗?那我费这么大劲托关系给刘文进搞出海港城去述职有什么意义?”
他撇嘴,“我不管,我至少要72个小时。”
王春树猛地一拍桌子,冷声道:“你跟我要,我跟谁要去?变数太多,我也保证不了什么。”
“那你就别管了。”
“我怎么不管?”王春树一想起凌峥嵘可能会别着枪找来他就心有余悸,相比起稚嫩的齐云飞,凌峥嵘才是又浑又强硬,脑子又好使,更重要的是,凌守豫虽然这么多年几乎不过问他儿子的事,但到底握着实权,秋后算账穿小鞋这种事谁又说得清呢?
“允许你把人请来都是破例了,我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你难以想象。”
见王春树态度软了些,齐云飞忙道:“刘文进都去述职了,王局怎么就不能去省厅见见领导汇报一下思想工作?”
王春树闻言点了根烟,虚虚点了点他,笑道:“你小子。”
于是孟图南被单独关在隔壁裙楼的一楼的平方屋里,层高达四米,这里没有暖气,没有家具,也没有灯,将近十个平米的房间里唯一的采光是二十一公分四四方方的气窗。
气窗玻璃上糊着厚厚的报纸,哪怕是白天也只一团朦胧的光影,到了晚上仍旧是暗暗的一团灰斑。
洗手间更是连气窗都没有,味道很重,需要紧闭着门才能喘息。
睡的地方是一个行军用的褥子,就那么直接铺在地板上。褥子旁堆着大摞军用压缩饼干和一只装着冷水的铜壶。房内没有计时工具,墙上被贴满了软包,找不到一个尖锐的物品,甚至连她要求带着的铅笔和本子也被没收了。
齐云飞的想法是从精神上瓦解她的意志,整整三个昼夜,没有一个人进来过。
直到第四个午夜,齐云飞顶着眼下一团青黑叫人打开了门。为了能适应屋里的黑暗而不至于失了威势,他提前两个小时进入隔壁男间,一边抽烟,一边在脑海里理着待会儿审讯的思路。
很快到了十二点,工作人员推开门进来,“齐主任,时间差不多了。”
“走。”
工作人员开了锁,齐云飞眼眸沉沉,一边偏过头点烟,一边扫视着房内。两位女性工作人员分立两侧,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预想中的任何一种,不是歇斯底里,也没有静得针落可闻,更没有绝望,少女盘腿坐在那里,她拆开了所有的包装袋,将压缩饼干掰成小的颗粒,然后摆成奇怪的图形。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作声。
齐云飞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当下心情很是复杂。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不是在故弄玄虚,但理智又在叫嚣,审她!一定要问出点什么!关她三天自己顶了多大的压力,怎能半途而废?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少女忽地掀起眼皮子毫无波澜地看过去。
一双猩红的眼眸和惨白的面庞,她的美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变得邪恶而极具攻击性。齐云飞的视线撞进她眼底,他猛地后退半步反手去摸别在腰上的配枪。
他的心口砰砰砰跳得厉害,一时间分不清她是人,还是精怪画皮。
少女忽地开口,声线清越平和,“出去抽。”
齐云飞下意识哦哦了两声,然后退了几步,一只脚踩出门外,嘴一撅吐掉烟头。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乃至齐云飞反应过来后立刻气得捏紧了拳头,寒着脸大步走进去,气急败坏地吼道:“孟图南!你命令谁呢?”
孟图南对他的愤怒熟视无睹,头一低,继续专注地摆弄着面前用压缩饼干碎摆出来的图形。
齐云飞气得直咬牙,围着她转了两三圈,可她那么专注,让他几次想要开口都抿着嘴又咽回去。但他也没白看,随着少女每次移动两块碎屑来变换图形,他渐渐觉出其中的无穷奥妙来。
震惊之余,他更惊讶于自己居然耽误了这么久没有任何突破!
零口供这种事,绝对不能对发生在自己身上!
齐云飞深吸口气,上前将那些饼干碎块连踩带蹦,一点点碾得稀碎!他眼底燃烧着一簇诡谲的光,冷声笑道:“你真是有点本事的,只可惜你遇到我,你算是要栽了。”
孟图南两指间还夹着因为思考而没来得及落下的一小块碎屑,闻言眼珠子动了动,视线却没有上抬与他对视,而是落在门口一小块月色银辉上。
碎屑掉落在地上滚了两滚,好巧不巧正好停在齐云飞的脚旁。他看见了这碎屑,忽然弯腰捡起来放在掌心,“有些人就像这饼干,我稍稍用力她就得碎一地。既然是聪明人,就千万别做蠢事,不然,王春树被叫省里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没人压得住我,我疯起来我自己都怕。”
孟图南半阖着眼,一只手摸进身旁的塑料袋里,窸窸窣窣了会儿后掏出一只很大的白色塑料瓶,她拧开瓶口倒出来一粒白色药片塞进唇齿间,嘎嘣一声后,少女缓慢地将它嚼碎,然后吞咽入腹。
几息后,她抬起眉眼看向齐云飞。
“你眼睛怎么回事?眼疾?”
齐云飞抓抓头,阴沉着脸恶声恶气道:“你这么好的心理素质,说没经过训练谁信啊?”
“这几年经我手的敌特不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你知道是什么吗?”
“哼,就是一开始嘴硬,可一旦上手段了就招了。”
齐云飞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咧着嘴露出森森白牙笑着威胁道:“我劝你主动交代,不然,谁也不敢保证你能不能撑到等王春树回来。”
孟图南仍默然地看着他。
她面色太太平静了,反衬得齐云飞像个激动的疯子。
齐云飞看着她冷静极了的面容,心中忽然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无名怒火,理智还没回笼,手已上去扇了她一巴掌。
少女被打得偏过脸,析白的面颊赫然几根通红的指头印子。她用舌尖顶了下侧颊,缓慢地坐直身子,然后又去拧那白色的塑料瓶。
大家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门口站着的工作人员诧异地看过来,两人交换视线,一时间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干预。
本是齐云飞动的手,但他却脸色难看,捏紧了拳头抿紧唇看着少女从那白色塑料瓶里扣除一粒药片,她嘴角还挂着血丝,她像感知不到疼痛那般将药片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着。
只是那双本猩红的眸子变得森然了几分。
齐云飞眯起眼,唇畔挂着邪冷的笑意,“疼吗?这才哪儿跟哪儿。”
他的目光放肆又轻佻地上下逡巡着她,一寸寸露骨地看着,“你是怎么俘获凌峥嵘的?”
“连他你都搞得定,你知道我有多好奇吗?早就听闻克格勃的燕子都经过密训,花样多,手段也厉害,真有传言中那么厉害吗?”
少女忽地开口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齐云飞像是故意要找回场子般拿出烟叼在嘴里,然后把打火机仍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抬了抬下巴,“来,给我点烟。”
“不会。”少女微微蹙眉,声线平静,听不出情绪。只是眼眸似是不能对焦般空茫,一点都不机灵,像极了没有灵魂的木偶。“齐主任,你不如好好审讯,想问什么你倒是问啊。”
她顿了顿,又开口道:“那些潜伏在……”
“我叫你给我点烟,你听不懂人话吗?”齐云飞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看来你是不愿意。”
他说着靠过来捡起地上的打火机硬塞进她手里,她的手如寒潭凉玉,冰得吓人,却又细腻无骨那般,捏在掌心的触感令人舍不得放开。
齐云飞掩下眼底的诧异,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手,然后就着她的手按下火机点燃了香烟。
他偏过脸猛吸了一口,袅袅青烟熏得他眯起眼,迷糊了近在咫尺的少女容颜。
“看,很简单不是吗?”他嗤笑一声,暧昧地冲她的唇瓣喷了口烟雾,轻佻道:“你的手段真高明啊,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那么勾人,难怪凌峥嵘这种孤狼一样的男人都招架不住。”
齐云飞说着抬手夹着烟,然后单膝跪在她面前,弯起另一只手去摩挲她美得妖邪的面颊。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低喟叹,“你可真美,真像我父亲珍藏相册里的那种仿真娃娃。”
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像雕塑般一动不动,房内只有齐云飞饶有兴味的说话声。“你觉得凌峥嵘怎么样?他那么强悍的人,床第间也不会温柔的,你受得住吗?”
齐云飞抬手抚上她的脸,拇指来回摩挲着她的唇瓣。眼底是黑暗的潮水,邪气诡谲,蠢蠢欲动。
“他一旦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必然不会放过你,刘文进也保不住的。但我不一样,我对自己的女人格外宽容,只要她取悦我,她将自己的过去合盘托出于我,我不仅会既往不咎,还会帮她洗白身份,娶她,给她泼天富贵和声名地位。”
“凌家容不下你的,但齐家行。凌峥嵘滥情,但我专一。”
“你大可以试试看,嗯?”
孟图南由着他抚摸着自己的脸,半阖着眼皮子去看他腰侧的配枪。
齐云飞忽地扬声道:“你们都出去。”
门口站着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开口道:“齐主任,这样做不妥吧。她可是国家花大力气请回来的科……”
“滚!”齐云飞俊秀的脸孔扭曲着,眼神阴翳不悦,慢慢扫过那个人道:“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几人只得退出去关上门,门合上的瞬间,室内再度黑沉下去,只有高高的墙壁上那一方窄小的气窗透出一星极弱的微芒。
少女又抠了一片白色药片塞进嘴里,然后缓慢地抬起手压住侧颈处突突直跳的动脉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