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灯火通明刺得瞳孔瞬间失了焦距,少女抬手遮了下,脚步却不停,跟着前面的人来到大门前。
刘师已迎了上来,“小孟同志,你辛苦了!”
少女放下手,眼眸里一片清明之色。“首长好,我叫孟图南,托您的福再次踏上这片故土。”她说着扫了一眼指挥室,设备很多,操作人员都紧张盯着屏幕,但技术带来的鸿沟岂是一腔悲愤情怀能够逾越的?
孟图南用力掐着掌心,疼痛使她保持清醒。
“既然这两架敌机是随我一道来的,不如就交给我来处理,如何?”
刘师不知她口中的处理是合意,但现在局势被动,试一下总好过这个港口被炸毁了强。“请。”
孟图南走到操作台前,操作人员起身让开。她仰头看着硕大的老式屏幕,雷达不断在扫描,绿色的波段一圈圈扩大又消失,分明这两架F15在头顶飞来飞去,可雷达就是扫不到!
孟图南低头看着桌上用来写写画画的铅笔,缓慢地去拿起握在掌心,那刺痛皮肉的痛意令她微微颤抖,但还不够,她猛地一用力,生生是折断了那支长城铅笔,木屑斜着嵌入肉里,半晌涌出暗色的血迹。
刘师一惊,却未开口。
孟图南毫不在意地将断笔拔下来,随手一扔,又活动了下手指,神色一凛,在键盘上敲击一段段代码,速度快地能听到机械残声。
大家都屏息等待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等一个孩子做什么?
很快,飞速敲击的声音微微一顿,接着是电流穿透而过的嘈杂声,和外文对话。
“Is interesting place,chief.”
“Don't take it too easy.”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讶。这是,接上了歼察机的通讯频道?
孟图南扭头忘了眼刘师,刘师点头,她略略俯身,冷冷开口道:“第一次警告,你方两架歼察机已闯入我国领空,再不离开,将予以击落。”
大家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这小姑娘可太敢说了,拿什么击落?
同样,敌机里也是一静,又爆发出惊慌地咒骂声,他飞行员听不懂胖达国的话,但连着战机线路的海洋另一端有人十分熟稔。
他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声线里带着惊喜,却又叹息。“Is that you?lilith?”
“Who's lilith?”飞行员不解。
“Shut up,idoit.”遥远电波那头的人十分暴躁,他深吸口气,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上帝保佑,你还活着。”
“听着莉莉丝,早上的事我向你道歉,你知道我最近因为你被审查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一大堆人等着我去解释,我感到疲惫,你惹了大麻烦你知道吗?但是莉莉丝,我可以原谅你,我需要你知道这一点,我永远爱你,你必须信任我,不要试图逃跑和激怒我。”
指挥室陷入一片诡异得寂静。
孟图南就那么静静坐着,也不开口。
“好吧,好吧,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已经走了,现在我们能通话是因为你对我的战斗机进行了强行监听和技术插-入式干扰,这样很不对莉莉丝,你总是利用你聪明的头脑这么任性,你不该这么任性的,你让我很难办,我又要和一大堆人解释为什么我准备求婚的人突然跑回自己的国家去了,还用技术手段与我作对,是的作对,甚至对我的飞机做手脚。”
“呼,莉莉丝,你知道的我每天都在头痛,我需要吃许多许多安眠药才能睡得着。你就这样走了?你是个博士,你的职业道德呢?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令我心痛。”
针落可闻这个成语忽然具象化。
孟图南扯着嘴角,半阖着眼,感受着额头上的伤口缓慢往下渗出血水,以及它们渐渐爬上左眼,脸颊和下巴,然后消失在领口。
“说完了吗?”孟图南冷冷地,淡淡地开口打破一室的沉默。
“所以,你是来真的对吗?”电波那头的男子声线听着很年轻,也很疲惫。但短暂消沉后,再度开口又变得狠戾,“听着莉莉丝,这是你自找的,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了,你不是喜爱你的国家吗?要共存亡吗?那好吧,上帝保佑,在我授权按下那个该死的发射按钮后你不会死得太痛苦。”
孟图南头也不回,耷拉着眼皮子,精神萎靡,却轻且坚定道:“刘师长,可以请示短暂接入J8‖吗?绝不超过三分钟。”
刘师长神情复杂,心里有些犹豫。
孟图南没等到他的回答,用那只受伤的手撑在桌子上想要起身,站在刘师后头的凌峥嵘大步一跨,直接越过刘师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孩。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那些血,也因为捏着她的手臂,感受到了血的湿黏。
凌峥嵘眉头紧锁,神色晦暗复杂,但他没有空去深思,见她看着手里的包,于是放下包直接拉开拉链。然而,里头除却一个黑色的四方铁匣子与另一片银色的东西外什么也没有。
孟图南示意他将黑色铁匣子的线头接口连在主机上,凌峥嵘瞥了眼走出房间的刘师,手上不停,很快将接口接满。
孟图南却咬着嘴眼神发散,凌峥嵘接好后便看到了脸色比日光灯还要白的姑娘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放在桌上的手不停浅浅地坐着曲伸的地动作。凌峥嵘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手指痉挛了,忙一把握住,一根根地用力搓捋。
“乔纳森,我留给牧师的口训看到了吗?”
滋滋啦啦说着英文的暴怒男子忽然安静了一下,语调里是不可置信,“天哪莉莉丝,你不信上帝的,你从不去教堂,你何时找过爱德华?”
孟图南闭紧眼,强忍着没有从凌峥嵘那里抽回手。但他揉得狠也有好处,很快痉挛被缓解,她可以再度去操作,但头痛带来的致盲感使她眩晕且视物模糊,但这不重要,她可以盲操。
然而,速度极快地击打声使乔纳森警觉,叠声喊叫道:“no lilith,no no,you'll regret it.”
紧接着,滴滴滴的警报声不断地响起,尖锐紧蹙,更显得那镇定的机械女声恐怖如斯。“Warning Warning,you are locked out.”
“What the **!”
里头一片咒骂声,现场一片欢呼,只有凌峥嵘冷硬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少女紧绷的身体和空茫的眼睛上,她似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小心翼翼,一下一下做着深度呼吸。
凌峥嵘一贯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少年时期娇养过,仗着老头子的权威,人人唤一声凌公子,是调侃,是戏弄,却实打实真心实意觉得他但得起这声美丽贵公子的名头。而后弃笔从戎的这些年,枪林弹雨里走来,沉淀了生死和岁月后,更添了杀伐的肃杀凌冽,如皎皎冬雪隆隆,白得刺眼,无人匹敌。
他这般骄傲自负,是以寻常的星河怎盖得过月色清辉?
但今日,他已是第二次收不住目光去看一个人。她不是月,不是星,是九天倾泻的银河,美得耀眼夺目。
她刚刚经历了坠机与爆炸,全身灰扑扑的,半边脸颊染着血色,半个脑袋缠着绷带,神情隐忍又厌厌地,两手用力交握着,双眼紧闭,睫毛却簌簌抖动着,好似一触即碎,是不堪一握的瓷娃娃。
可这些都无损她的美貌,只叫人看着看着,想用力碾碎。
这时大门再度被推开,刘师脚步匆匆,还未近身,随着孟图南轻如鸿羽般敲击了一下,电子警告陡然提高了等级。
“Unable to lock onto the target,Warning,Warning,Warning.”
孟图南猛地闭眼又睁开,视线对焦的一瞬间与凌峥嵘撞在一处,他心头一惊,接着就看到孟图南向他倾倒。凌峥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尚未开口就觉腿侧的短刃被抽人出来,他眸子一寒,反手捏住她的手腕。
饶是他快,可孟图南的刀尖业已扎进了她自己的大腿,她在凌峥嵘诧异的目光中开口,仍是一把稍冷的声线,夹着几丝难以觉察的沙哑,只是那双混沌的眼明亮到难以逼视!
她一根根缓慢地放开握刀的手指,右手按在他胸口竭力坐回去。
“乔纳森,念在相识一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撤离,否则将立刻打击。”她握拳抵在额上,弓着脊背,整个嘴唇上鲜血淋漓全是牙印,“哼,一旦F15的残骸落在这里……”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lilith……don't try to threaten me. I won't compromise with you.”
“Warning,Warning.”
“五,四,三……”
“Return flight.”
“** you!”
其实即便乔纳森不下达撤离的命令,那两架F15也以头都不回的姿态逃离了。孟图南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落,被凌峥嵘一把接住。
指挥部的电话突然叮叮叮地响个不停,四面八方的,上级下级单位的电话都在这一刻疯狂地打进来。
赌对了吗?刘师长长舒了口气。
这场硬仗打完了,接下来要忙的事可就太多了,单单是这份敌机撤离的报告就不知该怎么下笔。
他心里装的事多,随意地吩咐着凌峥嵘道:“你送小孟博士去卫生院看一下,估计是吓到了,再处理一下伤口。”
转身要走时又忽然停下来,严肃认真对他交代道:“小孟博士露的这一手可太震撼了,不论上面怎么捂,想来也是捂不住的。”
凌峥嵘怎会不懂,这样的人才自己得不到,那别的国家也别想留住。接下来的暗杀只多不少,潜伏的敌特势力必然抬头,会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我会尽力保障她的安全。”他半阖着眼,遮住里头的凶光。“她经得起查吗?”
刘师显然也听到了放下的对话,一时间也吃不准,揉了揉能夹死耗子的眉心,颓然地挥挥手,“对她的审查一直没停,但也没出结果,咱们不能大意,但也不能被敌人钻了空子!”
凌峥嵘挑眉不语,抱着她走出小楼。
他的两个手下回来了,都有些擦伤,见到他抱人都一脸吃错药的表情。他也懒得理会,将人塞进后座,只带了舒敬驱车去隔壁的卫生院。
趁着大夫检查的档口,两人站在走廊四下张望,都曾是侦查连出来的,眼风扫过就知道个大概。舒敬压低了声音道:“按住一个活口,人被程团带走了。”
凌峥嵘挑眉,神色不善道:“你干什么吃的,你抓的都能被劫走?抓紧转业吧。”
“别啊。”舒敬急得挠头,忌惮自家旅长的拳头,颇有些无奈道:“凌旅你也知道的,官大半级压死人,他程团长上来就叫我立正,我能怎办?”
真不是趁机要职务啊,是程骁真的是个人物,瞧着文质彬彬的,但能与凌旅过几招就委实不简单了。要说啊,自家旅长生了一副顶好的皮囊,那些首长夫人们各个都对他无限宽容。自他来后,程团长明显失了宠。
啧啧,舒城忍不住打量自家老大的脸庞,好看的人连生气骂人都赏心悦目。
凌峥嵘正琢磨事呢,哪知道下属一瞬间转过这么多小心思。他眼底的冷光浮浮沉沉,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不知道提我吗?”
“唉,程骁是有备而来,说人是给安全部队提的,都不过自己的手,直接交给安全局的王局。他还留了话,凌旅要是来要人,大可以直接去隔壁的安全局。”
凌峥嵘抿唇笑了笑,厉色不减,收回视线转身就走,“多找几个兄弟看住这里了,这小丫头少一根头发你们都给我滚出部队回老家种地去。”
“是。”舒敬忙敬礼目送他离开,嘴里却嘀咕着我倒是想,可惜家里没有,想种都没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