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江溪迟疑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清悦的声音一瞬盛满了房间,舒清陆靠得更近去听,那些音调尽流淌进耳朵,抚慰了他疼痛的神经末梢。
“唔……”他痛苦地哼了一声,紧紧攥着自己发抖的手。
江溪听着有些不寻常,眉头皱了更紧,问道:“你是生病了吗?”
迟疑变成了关心,像倾洒入心的一剂良药,舒清陆贪心,不再掩饰喉咙的嘶哑:“没事,只是不小心按到了手机……”
过了十二点,他撒了今天第一个谎。
原来真的是打错了,江溪捏紧了手机。
可他的声音听起来情况很不好,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江溪问了一句:“你要不要看医生,我帮你打个电话?”
他不想,他更想看看江溪的脸,可是那样她一定不会愿意。
今天这样已经够了,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好,他不是在远隔重洋的小岛上生病,连江溪的电话都没有,现在已经足够了。
舒清陆放柔了声音:“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吧?”
他轻柔沙哑的一句话,像洒在心上的一把积满阳光的细砂,在摩挲着江溪的心脏。
“我刚好……还没睡,”她撒谎,“舒先生你听起来情况很不好,要是不还是去一趟……”
“今天的话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抢着说完这句,冷气进了喉咙,一连串的咳嗽再也抑制不住。
江溪怔住,一时想为他的话生气,再听到咳嗽声后又不想多指责什么。
她只能又拿出了成年人的稳重,硬邦邦地说:“如果你不是故意的,那我希望往后我们非工作的事,就不要再有交流了。”
江溪没必要为了多年前的一个吻耿耿于怀,但舒清陆既然知道自己不对,对女性有点尊重礼貌,往后就应该自觉避讳。
回答她的只有接连不断的咳嗽,好似把肺腑咳出来都不能痛快,那清润好听的嗓音,现在呢变得像枯叶一样,让人怀疑他这副嗓子再咳就会碎掉。
江溪也不想要回答了,劝他:“舒先生,您现在最该看的是医生。”
舒清陆还在咳,她想掐了电话,指尖在手机边缘按得发白。
挂了吧,挂了他自己就会去找医生,又不会死……
等好不容易咳嗽声停了,舒清陆嘶哑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是我错了,我突然消失了五年,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
要不是隔着电话,江溪想打他一拳。
她要道歉,也要解释,可在最想要的时候舒清陆都没有给,现在也只是道歉,没有解释,
“你想消失就消失,不必跟谁道歉。”
舒清陆默了一会儿,可怜巴巴又厚颜无耻地说:“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也睡吧……不要挂电话好不好?”
为什么不能挂,江溪看了看通话界面,下定决心要按断。
但是舒清陆砂纸磨过的声音继续传出来:“高中你生病的时候……”
江溪的手顿住了,舒清陆提醒了她一件事。
高二元旦之前,她也生了一次病,在学校的时候就昏昏沉沉地发烧了,放了学就枕着自己的脑袋在趴在桌子上。
同桌以为她只是困了,没看到她烧红的脸,招呼了一句就走了。
江溪不知道趴了多久,教室已经安静得没了椅子挪动的声音。
一只手贴上了她的额头,江溪像碰到了一块绸缎,沁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又蹭了蹭。
“你发烧了。”清泉濯洗过的声音传到耳中。
她睁开眼,舒清陆刚刚拿开了自己的手,江溪迟迟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蹭的是他的手。
她的脸更烫了,咕哝着:“是吗?”
“能走吗,还是我背你?”
“你先回去吧。”江溪不敢趴他背上去,自己也不想站起来。
气息干净的校服披到她身上,舒清陆转身出了教室,江溪扭头见他离开了,脸挨到校服,见它要滑落,又赶紧抓住。
宽大、干净、不算厚实的一件衣服,江溪又扫了一眼教室,确定没有人了,才捏住了校服的衣领,围在自己身上。
舒清陆就这么走了吗,校服怎么还给他?
别人也能认出这是舒清陆的校服吗?
心里咕咚咕咚冒着小泡泡,即使身上的难受一点没有减少,思绪也天马行空地乱飞。
门口先出现了影子,江溪看去,是舒清陆去而复返了,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她没有问,两个人好像有点心照不宣的感觉。
舒清陆脱了校服,露出湛蓝的薄毛衣,发丝被跑出来的风往后带,漂亮的五官无遮无挡,犹如失色的工笔画,整个人干净清隽,和她身上的校服气质统一。
“校医室关门了,先吃点退烧药吧。”
他拉开她旁边的椅子,打开了手里袋子,从药盒拆出一板药来。
药丸按在江溪掌心里,舒清陆拧开自己的杯子。
见她眼神落在杯子上,舒清陆解释:“我洗过了。”
说完杯子递到她唇边,江溪已经把退烧药放进了嘴里,糖衣快速化去,苦味蔓延开来,皱眉之前,杯子沾到了她的唇。
就着舒清陆的手喝了一口温水,把药丸吞下去之后,她自己捧着,才把舌尖的一点苦味冲干净,才把舒清陆的杯子还给他。
他面色如常地拧好了盖子,说道:“现在外面没有人,我背着你回家好不好?”
江溪看了一眼外头,已经快7点了,天彻底暗了下来,“好……”
她想把校服还给他,舒清陆让她继续披着,书包也挪到了前面,在她面前单膝蹲了下来。
江溪小心翼翼地伏到他背上,头枕在他肩上,看着清瘦的人,其实比她高,肩膀也宽阔,身上的气息和校服如出一辙。
他稳稳地站了起来,江溪默默微躬着背,小心保持那一点不能触碰的距离。
此时发烧的难受已经是次要的了,舒清陆的关心在她心湖泛出一连串带着问号的涟漪,她不会问出口,只任它们一圈圈荡漾开去。
舒清陆背着她关了灯,背着她出了教室,下楼,走出了校门。
之后许久,她梦里还是会反复出现他背自己下的那段楼梯,那是手持摄影一样摇晃的画面,指腹擦过毛衣的纹理,一切清晰如昨。
即便他们不再有联络,江溪看电影时,一看到导演为了表达情绪用手持摄像机拍出的画面,那微微的摇晃出现,也会让那一夜无处安放的心动,又一次震起余音。
舒清陆背着她上了公交车,两下刷卡声响起,江溪从校服里露出了脸来,落了座。
回程的公交车上,她的左肩被微微压下,头靠到了舒清陆的肩膀上,江溪睁眼就能看到少年下颌的弧度。
江溪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两个人一路没有说话。
下车之后的那段巷子也是舒清陆背着她,走到江家门前,整栋房子黑漆漆的。
她扁着嘴说:“妈妈这两天加班。”
江溪的爸爸是海员,更不可能在,不过他快放假回来了。
发烧已经到了最难受的时候,她现在浑身说不清楚哪里痛,一直觉得冷,额头也无意识地蹭着舒清陆脖颈上的一点清凉,眼泪自己就滑了下来。
舒清陆的脖颈贴着她额头,能感觉到她烧得厉害,只吃一点药果然不能让人放心。
他没说什么,拿了件厚外套又背着江溪去了诊所。
医生看了病开了单子,舒清陆走过来接了过去,问:“这是你亲戚吗?”
“是哥哥。”江溪因为生病,声音又低又细,谁也听不出心虚。
舒清陆真的拿出了哥哥的样子,看了单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乖,打一针病就好了。”
江溪感受到来自发顶的压力,朝他扬起虚弱又讨好的笑。
针不用打,她坐在椅子上吊水,舒清陆借着诊所的电话和梁阿姨说清楚情况,请她在江妈妈回家的时候告诉她这件事。
不知折腾到几点,水终于吊完了,江溪的手背留下了青紫肿胀的针孔。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一点力气,选择走了回去。
巷子里的路灯只有两盏,大多的路黑漆漆一片。
走着走着,在江溪第二次踉跄的时候,舒清陆牵起了她没有吊水的那只手。
对黑暗不可感知的害怕褪去,江溪又切换到了另一种紧张。
她第一次和男生拉手,对象还是舒清陆。
少女的悸动似春日里破土的芽儿,枝条伸展着欢喜,想要探知那温暖的风儿,是不是春天真的来了。
江溪抬眼去看他,夜色里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看不到舒清陆的神情。
他现在的心情和自己一样吗?
还是说只是不让她摔着而已?
江溪默默收紧了手。
但是没走多久,远远就看到江妈妈在门口张望,江溪悄悄从舒清陆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只是偏头看了自己一眼,没有回话。
回家躺在床上,江溪的脑壳仍在发热,但埋在枕头里的脸怎么也抑制不住笑容。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不一会儿,江妈妈喊道:“小溪,清陆要跟你说那些药该怎么吃。”
“哦!”
她跑了出来,坐在沙发上听。
舒清陆的声音隔着电话都好听,江溪一边“嗯嗯”地听他嘱咐,一边看江妈妈回了屋。
“等等,你可以不要挂电话吗?”江溪听他说完了忍不住小声说。
“怎么了,是还有哪里难受吗?”从声音就能想象出他眉头微蹙的样子。
她将电话端到自己的房间,手指紧张地摩挲着话筒。
江溪在心里暗暗打赌,要是他答应了,就是也喜欢她,要是没有答应……那她就少胡思乱想。
忍住心尖儿的颤抖,江溪说道:“没有,只是……不想挂断。”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舒清陆说道:“好,我不挂。”
一个“好”字,让江溪脸上绽出大大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她只抑制住了蹦床的冲动。
之后,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说了些话。
激动慢慢变成脉脉含情,发烧让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江溪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电话就这么通了一晚上,早上的时候她的烧退得差不多了,看到枕边的话筒,才回想起昨日,江溪抱着被子滚了一圈。
又将话筒拿起,她轻轻说了一句:“早安……”
舒清陆竟然听见了,回了一句:“早安。”
那时候,他们的暧昧简直到了极点。
后来才知道,舒清陆背江溪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看见,当时排练节目晚回去的学生看到了他们。
只是夜色昏暗,没有看到两个人的脸,被背着的女生盖着校服,背着人的男生穿着一件不太看得清颜色的毛衣。
八卦传了几天才传到江溪的耳朵里,说是一班出了一对情侣,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约会,男生还背着女生一起出了学校。
同桌和她咬耳朵:“啧啧啧,这让班主任知道肯定得棒打鸳鸯,会不会是最近成绩下降的几个人呢?”
江溪下意识看了靠窗的舒清陆一眼。
他正在吃着自己买的早餐,校服的拉链仍旧好好拉着,看不见底下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那一年高二一班的不知名情侣到底是谁,成为了一桩疑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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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