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心里本就对师傅不踏实,她太了解自己的老公了。自打师傅频繁给我零花钱,平日里对我关怀备至、欣赏有加,她就开始留了心眼,甚至暗中跟踪他。
那天,师傅被朋友约去喝酒,一晃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还不见他回家。师娘在家里坐立不安,心里直犯嘀咕:这都这么久了,老公咋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该不会趁着那点酒劲,跑去店里找冬梅了吧?
这么一想,她坐不住了,一路寻到衣服店,正好撞见了那一幕。
事情发生后,师娘表面上没对师傅发作,却把火全撒到了我身上。我满心委屈,这明明是她老公想占我便宜,她不管自己老公,反倒怪起我来,这是什么道理?
我实在不想在这是非之地继续待下去了,于是,我离开了衣服店。
离开衣服店还不到半个月,我就寻思着向养父要钱买一台缝纫机。我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独立做衣服了,有了缝纫机,就能自己开店卖衣服。
可养父却没有立刻答应我,他皱着眉头说:“我上哪找钱给你买缝纫机啊?”
说完,他拿起长长的竹制烟管,猛抽了几口水烟,然后对着凳子边角敲了两下烟管头,抬头看着我说:“过段时间,等凑齐钱再说吧。”
这天,天刚蒙蒙亮,奶奶在厨房煮好了饭,她扯着嗓子冲我的房间喊道:“冬梅!起床了!”
我正睡得香,被奶奶这一喊,一下子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擦擦眼睛,问道:“几点了?”
“五点半了!快起来!给你爸送饭去!” 奶奶大声催促着。
我赶紧起了床,匆忙穿好衣服,随便抹了把脸,牙也没刷,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被奶奶催着出了门。
养父种田的地方离家里有一里多路,他大概四点天还没亮就去水田犁田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远处的山脊模模糊糊,几座山峰只露出一点点头顶,被带状的白云缠绕着。近处雾气弥漫,我连哪是路、哪是田都分不清。
我提着装有饭罐的小竹篮,绕过六道弯,爬过三个坡,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地。我小心翼翼地找着脚下的路,慢慢往前走。走着走着,我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两个黑影在移动。
我伸长脖子,使劲睁大了眼睛看去,左边是一头牛,牛后面紧跟着一个人。
我继续往前走,终于看清前面是养父,他正跟在牛后面扶着犁。还能听到他鞭打牛背 “啪,啪” 的声响,以及他喊着 “嘿,嘿” 的声音。
“爸!爸!” 我大声喊道。
“啊。” 养父冷冷地应了一声。
“爸,吃饭啦!” 我边说边把篮子放在田埂上,卷起裤腿,赤着脚下了水田,打算过去接过养父手里的牛鞭。
养父手里握着鞭子,转过身,提起沾满泥的脚,往田埂边走,嘴里说道:“不用过来!”
可我已经踩着泥水走到了他身边,伸手就要去接牛鞭。
养父只好顺手把鞭子递给我,自己上了田埂。我扶起铁犁,手举鞭子,“啪!” 一声脆响,像个经验老到的把式,口中熟练地喊着 “唷,唷!” 那架势,仿佛生来就与这田间劳作有缘。
养父吃完饭,放下碗,点着一袋水烟筒,“巴哒巴哒” 地坐在田边的小石块上抽起水烟来。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灭,那缭绕的烟雾在他身旁缓缓散开。
我手扶犁把,可这犁却像个调皮的孩子,歪来歪去地往前,身后只留下一小段有些弯曲的犁沟。我咬着牙,好不容易才犁了一小段田。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滚落,滴进泥水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养父看我犁田的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像很不满意地对我叫道:“好了好了!你犁不好,上来吧!” 说着,养父招招手,示意我快点上来。
我停住脚,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湿透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我转身上了田埂,双脚沾满了泥水,每走一步都发出 “吧唧吧唧” 的声响。
“爸,陈村的那个缝纫机不想卖了!” 我有些怯生生地面对着正在抽烟的养父说道,声音小得像是怕被风给吹散了。
养父坐在石头上,听到我的话,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问:“为啥?”
“听说我们出价太低,他又舍不得卖了。其实他还想继续留着用。” 我低着头,不敢直视养父的眼睛。
“他不是不想做衣服了吗?” 养父有点不解地问道,手里的水烟筒在石头上敲了敲。
我摇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卖就算了!” 养父磕磕烟头,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你好好在家帮我种田砍柴,不要想那么多。做衣服也难挣到钱啊!”
我涨红着脸,鼓起勇气说:“我一个女孩子也没有力气种田啊!我已经会做衣服了,如果做衣服肯定会挣钱更多的。”
“是嘛?” 养父有点不信,然后对我轻蔑地笑了笑,那笑容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痛了我的心。
“再说,那个旧缝纫机,因为是进口货,也卖得很贵。” 我顿了顿,低头斜眼看着养父,又低声说道,“我们去买一台国产新的,那是上海生产的‘蜜蜂’牌缝纫机,其实也比他旧的进口机器贵不了多少钱。”
养父一听我硬要买,立刻激动起来。那管烟还没抽干净,就把烟嘴直往屁股下的石头侧边重重地磕了两下,大声吼道:“我们正好不买了!”
我看到养父这样对我,气得一扭头就要走。养父却叫住我:“你把篮子带走!”
我转身要去收拾饭碗,养父看到我生气,就又冷静下来,压低了嗓门,带着一丝无奈说:“孩子,是你奶奶怪你不安分在家。” 他抓了一小撮烟丝,塞进水烟嘴,重新点着,抽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们家有吃又有穿,而你娘家有什么好的,奶奶怪你,不要老往娘家跑。”
“我爹老了,身体不好,我姐也老是有事,我离娘家那么近,我回去看看,有什么不行?” 我不太高兴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你回去可以,但是只能吃一顿饭,不要过夜。” 养父又抽了一口烟,他边咳嗽边说,“你 —— 咳,咳,不要跟娘家走得太近。”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养父:“爸,你想盖新房,是重新买新木头盖,还是拆掉一部分旧房的木料来盖?”
“问这干嘛?” 养父不解,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警惕。
我看了看养父,笑了笑说:“第一,您要盖房你弟却没空帮你;第二,你重新买新木头盖房,你弟没出钱,新房也就没他的份。”
养父听了,只顾抽烟,没有说话,烟雾在他的脸上缭绕,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接着问:“你弟弟对你有心吗?”
“?” 养父转回头来,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奶奶是想要你来出钱盖新房!” 我愤愤地说,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什么?” 养父睁大眼睛看着我,脸上满是惊讶。
养父感到很奇怪,就问道:“你怎么就知道奶奶要我出钱盖新房?”
“是奶奶亲口说的!” 我愤愤地对养父说道,想起那天听到的对话,心里的怒火就忍不住往上冒。
“她亲口说的?” 养父有点心虚,其实我就有点感觉到了。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与我对视。
我心想,好像养父事先会知道这事。但是还不能确定养父是不是真的这样想。
我想了想,还是把那天无意听到的、奶奶和小叔的对话告诉了养父:“那天,我要到山上去砍柴,刚出门没走多远,突然想折回。因为我少带了一根绳子,那是一根很好用的绳子,带着它绑柴火既结实又方便。因为我急着找那绳子,所以匆匆赶回家,没有走大门进正厅,而是直接进了柴火间。刚找到那绳子,转身要出门,突然听到柴房隔壁的卧室里有人正在说话。因为是用木板隔得墙,而且板缝很大,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所以我听得清清又楚楚。是小叔和小婶,还有奶奶。我听到小婶对奶奶说,他们要分家。奶奶骂他俩傻,现在的旧房是很破的,旧家具多是烂的,能分到什么好东西?奶奶说你(养父)正想盖新房,等到你盖好了,又添了新家具,再来分家,那不就更好?”
养父听了,没有马上回答我什么,只是 “吧嗒吧嗒” 抽他的水烟,那沉闷的声音仿佛是他内心的挣扎。
原来,养父不是奶奶亲生的,而是捡来的。而小叔才是她亲生的。所以奶奶她才对小叔有偏心。
养父他没有结婚,是单身,但手艺好,会做木工,赚了不少钱。小叔是个民办小学教师,月工资才十六元,已成家,还有两个孩子。小家庭四口生活过得紧巴巴。
可是我开始并不知道,养父还是很听他母亲的,他是很善良的,很是为他弟弟着想,考虑弟弟的经济条件,很体谅弟弟收入不多和家庭负担很重。他每次看到小叔一家过得艰难,都会偷偷地塞点钱给他们,哪怕自己省吃俭用。
后来,我也看出了养父的想法,看得出对他弟弟十分的照顾。像他这样的脑袋,就是比较固执和死心眼的,也就没有办法再去说服他。
我想到自己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对养父说:“爸,你养我有功,我在心里是认你为父亲的。” 接着又说:“可我最终也要嫁人。”
养父说:“是啊,你总要嫁出去。”
我说:“你好人做到底,我出嫁,您总要给我一些嫁妆…”
“如果你听话,我就给你。” 养父打断我的话,生气地抢说道,“你如果不听话,我连一根‘无□□的’针都不给你!”
显然,养父听信母亲对他说的,冬梅这女孩太厉害,留她没有好处。
我针锋相对他说道:“你养我是有功劳的,我会孝顺你到老的。可是你现在对我这样子,我感到很失望,我也不稀罕你的东西,我连一根针也不要!”
我越想越发生气,心想:我有志气,你若不仁我就不义了!
由此看来,养父对我还是很有成见的,他让我感到很伤心也很失望,感到自己的心也都 “死” 了。
果然,养父竟然当着母亲和弟弟的面说:“冬梅很会算,连盖房都想到什么用旧木还是新木的。用旧房拆的木料所盖的房,将来会被弟弟分去。” 他把我私下说的话都抖出来了。
我知道后很是生气,心想:百担谷子,都是我和养父两人一同种出来,所挣出来的这些家产也有我努力的。可是,他还真不把我当他的女儿,我这么真心地为他着想,可他并不买我的帐,这么好的女儿他都不放在心上?
还记得有一次,我爱美,想买一件好看的衣服,可是我向养父说了一大推的好话,流了很多的眼泪,可养父理都不理我。他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着烟,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我感到十分的心寒。于是,决意要自己走出去挣钱。
农历三月初,也就是时至清明前后这一段时间,这正是采茶的季节。座座茶园那成片成片绿油油的茶叶树,正抽着嫩叶,菜农们正需要请很多劳力来采茶。
因为十八岁的我,懂得采茶技术,年年也都去帮亲戚朋友采茶。今年受了养父的气,也就刚好想出去挣点钱。虽然采茶很辛苦,但苦于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工作,因此还是去帮人采茶挣点工钱。
我去了老家的一片茶山,也就是帮一个堂亲种的茶园去采茶了。因为采茶的地方离我娘家很近,我就又住在娘家了。
养父是知道我去采茶,并且知道多是住在娘家。当他看到我出去一个多月都不回养父家,就追到我娘家,生气地对我爹说:“你女儿去采茶,再也不要让她回我家了!”
其实,我并不想离开养父家,只是为了自己挣钱,能自己买衣服。
可是听了养父的话,爹就对我说:“养父说的,不让你回到他那里了!”
其实,我是知道养父的想法。
养父是这么想的:冬梅将来如果给我多了一个女婿,就可能要和我分家产。其实家产,除了房子,其实也就是家具了。那么我前后总共要做三份家具:养女冬梅、自己和弟弟都要。每套家具要五百,那三套家具也要一千五啊!
因为养父已经不想要我了,因此对人说,我 “棺材连脚做,有钱不怕没人孝。”(农村俗语)。意思就是,他就是死了,只要他有钱就不怕没人收尸、没人管。
所以,他不在乎我这个养女,也就是不想要我当他的女儿了。
我真不明白,养父是听信了谁的话,这样地不相信我这样的女儿。我是真正把养父当成自己父亲,是多么为养父着想啊!可他就是脑袋进水了,十分顽固,只听别人的,却听不进我的话。
五月,采茶工作结束,我采茶挣了十几元工钱,但我没有想马上回到养父家。我继续在娘家住了几天。
爹看到了这样情况,就对我说:“你不能一直住在家里,因为你已经送人了。” 爹要把我赶回养父家,可是养父却不让我再进家门了。
这可怎么办?我感到:我两头都没人要,仿佛被世界遗弃在了一个孤独的角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