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穿衣风格相当不羁,头发也不像释迦见过的农夫那样随意的凌乱,反而是刻意拧成麻绳的样子。
释迦看着那兄弟满头的粗辫子也忍不住想赞一句这人的时尚口味——相当前卫啊!
就算是释迦最不招人喜欢的时候最叛逆的时候,也只敢尝试锡纸烫罢了。
勇士,绝对的勇士。
不仅如此,那人身后背了一把半人长的大刀,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腰间还别着一串不知用什么鹅卵石还是什么石头制作的腰带,看起来十分的煞有介事。
按说这种人都长得魁梧骇人,偏偏这兄弟又一脸白,衰了吧唧跟软柿子似的。
但释迦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倒不是怕,主要是对方带了刀而自己手无寸铁。
小乔伸着脖子仔细看了那兄弟一眼,然后走到释迦身边拉了拉他的衣服,指着那人指认道,“就是他。”
释迦:“他是谁?”
小乔:“山匪头子。”
释迦一听顿觉不妙,拉着老人孩子护在身后,换了更谨慎的语气提问:“兄弟,上去坐会儿?”
那山匪头子身后被野草和树木掩盖着,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石头还是木头搭的房子,倒有点穷酸味道。
“哎哟,来了!快快快,给你带午饭了。”老妇人打断环绕在四个人中间那种诡异的氛围,推开了释迦的手走到那汉子面前,把自己一直挎着的篮子递了过去。
释迦看了看老妇人,又看了看那年轻汉子,眨了眨眼睛猜测着他们的关系——
一定是母子。没错,绝对没错。
“都说我去接你了,还专门跑上山来,摔了怎么办?”那汉子接过篮子搀住老妇人,语气宠溺得让释迦有些反胃。
释迦看了看互相搀扶着的这对忘年男女,又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小乔,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我一个人看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年龄差......释迦尊重,但真的很难发自内心接受。更何况,对方是匪徒啊!
释迦脑子里悬着最后一根弦儿,硬着头皮跟上两人的脚步,“劳驾。”然后将两人紧贴的胳膊分开,带着老妇人隔开一些距离问:“后辈斗胆问您一句,您二位,怎么认识的?”
提问被年轻人听了去,隔着空气帮老人回答,“你小心点,对我的客人放尊重点。”
语气相当霸总,释迦相当无语。
把老人再拉开一些,压着声音问,“您是不是需要帮助?”
“需要。”老人回头看了看那年轻匪徒,冲释迦笑了笑,“老婆子活了半辈子,还没正儿八经成过亲。明府若是有心,能不能圆老婆子这个心愿?”
这话噎得释迦不知道怎么接。
人不可以......至少不应该......
“或许您是不是......有那个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您要是被绑架了您就眨眨眼。
释迦期待着老妇人能说出点让自己三观不至于崩溃的话,却只等到老人越过自己再一次走到那年轻匪徒身边,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回那匪窝。
哎~
释迦突然觉得,这实习工作是不是对他过去过得太顺风顺水的惩罚。
“如果我有罪,真的,法律会制裁我,而不是让我承受这种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转眼看着小乔屁颠屁颠跟着那对男女一起向前,更觉得郁闷。
这小孩儿到底是不是来帮他的啊!怎么总是找到这种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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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的事儿先放一边,释迦是在无暇去整理清楚这个世界的开放思维和包容思想,得空了他一定详细写他个十来篇论文好好研究研究这里的见闻。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关不眴交代的事情最重要。
先抛弃之前的成见,和那匪徒谈一谈招安的事吧。
那匪徒头子手下的小喽啰不少,见释迦穿着官服都有些谨慎,手里紧握着刀剑,站在草棚下面虎视眈眈。释迦冲着一群人礼貌笑笑,“幸会幸会。刀先放放,放心,今天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匪徒头子把“心上人”安顿好之后才走出来,看着手下那群人想上又不敢上的怂样皱了皱眉,右手抬起来挥了挥,说道,“行了行了,中午不干饭了?都什么年代了,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大人,请上座。”
你别说,虽说是一群流氓,还真的挺听话,头儿说让放下武器就真的各个都找了趁手的锅碗瓢盆开始做饭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跟在头子身后进屋,释迦觉得这个形容有点过分滑稽了。
木头石头一起搭的屋子,外面看着什么样,里面就是什么样。释迦进屋环视一圈,点了点头:“好房子,冬冷夏热。我好久没见过这么罕见的好房子了。好汉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那年轻人见他这么说,脸上浮上一层粉色,羞涩不已地挠了挠脑袋,“还好啦,一直以来都是我家老伴照顾我来着......”
......你害羞个泡泡茶壶啊!释迦有点承受不住这种反差魅力,有点怀疑这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有问题了。
“我来也什么大事儿,就跟你聊聊天,你别有压力。”顾不上年轻人犯情痴,释迦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身下的垫子和平日里用的蒲团不同,盖了层皮草,用手摸的话,能感觉出来挺劣质也挺假的,应该是A货。
摸着挺舒服,就是大热天的,闷得慌。
老妇人坐在释迦对面,房间正中那张矮桌子上放着那几盘糕点。
“你叫什么名字?”释迦没人看茶,自己拿茶壶倒了一杯热水囫囵吞了下去,盖了盖心里那种面对大量信息产生的不适感。
“禀告明府大人,小的姓七,天生地养,别人都叫我老七。”
这世界上天生地养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吧。释迦深吸了口气,借着嘴里那口水吞完,轻轻吐了出来。
“我知道明府觉得咱这身世不值得同情,咱也不是说要您同情,毕竟现在我有这样的成就,还是都靠自己拼命拼来的。”老七说起自己那帮弟兄,煞是自豪。
“啊对对对,也不知道到底拼的谁的命。”释迦来之前听卞天成说过,近几年山匪成患,走镖的人都不敢上山,最近的生意煞是冷清。没人走镖,倒是有人堂堂正正穿过西山到县城里做生意,说山里神神秘秘的,释迦用鼻子想也知道是这群野人搞鬼,虽是没出人命,财产损失可是不少。
关不眴应该也是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嘱意他来看看问问清楚。
“既然你主动开口了,就展开讲讲呗,你这样的成就,是怎么拼命来的?”
释迦两腿在地面上抻开,活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听老七吹牛。
“明府有所不知,这山里,猛兽野妖可多了,每每走镖人过,总是被吓得魂飞魄散。老七人没本事就一身珀力气没处使,想着带弟兄们就在山里看着这群妖兽,免得他们骚扰行人。”
“我也是意外被一只九尾的白狐狸抓了去,才知道,这些妖兽也得吃喝,就在中间折中做生意,带着弟兄们时不时给他们做点吃穿的玩意儿送点银两什么的——明府也知道,这年生谁都不容易,人活着已经是人生之幸,能帮到别人更是幸甚至哉......”
“总而言之就是,需要行商的商人因为我们保护了这天路上人的安危,愿意给点钱做为感谢,我们也愿意帮扶那群妖兽一把,形成了这山林里比较安全的环境。”
释迦听懂了他的意思,对他说的话有八分相信,原因在于他的确见过那只白尾狐狸,但也正是那只白尾狐狸,让他起了疑心。
仅仅只听老七这么说肯定不够,万一这一人一妖变着法儿钓鱼给他下套呢,也说不定。
“哦,这么个意思,就是你们在这山里,反而是构建了一个较为完善的生态圈了呗?”生物链末端就是最可怜的小老百姓。
这么想着,释迦看那老妇人的眼神更是不舒服,老年人真是好骗。
可不是谁长一张白脸就都是好人了。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戳穿,手指在空杯边缘慢慢摩挲着,语气也慢下来,“那老七兄弟,要不要跟我们官府合作,武侯那边平日管不上山里这么细,你要是乐意,在公廨登个记戳个印,每年收入支出都上报交税,当然,公府也会也你们发工资。”说着看了看头顶的泥瓦天花板,“总好过年年都住这样的破房烂屋。”
释迦说得直,老七也听得直,二话没说就应下来了——
“那敢情好啊!这么些年我们日子过得不人不妖的也不自在,我总觉得愧对这群兄弟,之前那位县令大人可横了,弟兄们没有一个敢主动说这件事的。您真是大好人呐!”
释迦没想到事情能解决的这么顺利,来的路上还以为怎么也得打一顿,路上一直想着动作招式,如今一点没派上用场,全凭他一条烂舌头就帮关不眴解决了问题。
真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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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上解决老七的忘年恋,谈妥之后释迦就直接说后面派人来签字画押,让老七吃完饭别忘了把老太太送回家。
连老七留他吃饭都来不及,直说还有事做,麻溜就带着小乔逃下山了。
孩子一路都在抱怨释迦抠门。
“郎君你这么做人真的不好,你自己不吃不要带着我不吃啊!我还是个孩子!”
“什么孩子,现在我承认你是个大人了,小乔大人。”
两人打打闹闹的,楞是在夜里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公廨。
人一踏进公廨大门,就察觉到了奇怪的氛围。
“郎君,好像有客人来了!”小乔不管氛围奇不奇怪,来了客人就证明有好吃的,一个劲儿欢呼着就冲进大办公室。
释迦跟在后面,听着那欢呼尖叫戛然而止。
就连夜色都很贴心地蒙上一层灰——
那层浅灰色背后,办公室门口,站着个带黑色斗篷的男人。这还是释迦靠身高辨别出来的,斗篷压得死低就像帽子下面没有人一样,让释迦觉得背后一凉。
“您哪位?”
那黑斗篷没说话,反而从办公室里面传出一些短促的笑声,跟妖怪磨牙似的——
“哦!我亲爱的实习生先生!你终于回来了!你真是让我好等啊!”
谢谢您这么热情但是这又是一出什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