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着脖子,脑袋低垂,爬行在阴寒潮湿的老鼠洞里,只能用手和手肘扒在凹凸不平的冰面上拖动着身躯向前爬动。
老鼠洞里的温度比外边更低,手指一接触到冒着寒气的冰面就会立即被粘住,抬起手时硬生生撕下一大片带着血的皮——
江景鸢割下一截毛绒斗篷细细地裹在手上,然后继续匍匐前行。
她来白昼山来得匆忙,就连毛绒斗篷都是从前不知何时随手放进储物银环里的。
她在黑暗的逼仄老鼠洞里不知道爬行了多久,她没法回头了,甚至连视线都被禁锢在面前一小片冰面上——或许她其实根本没有走多远,但她也只能坚持向前了。
寒气像是化作了无数小小的尖锥锤,一下一下敲在她的每一寸骨头上,比不上真刀实枪的疼,但十分痛苦难耐。
出乎意料的是,江景鸢跟在那些鬼怪之后钻进洞里的,但她持续前行了这么久都未曾见到一只鬼怪的身影,若不是她还能感受到追踪溯源粉在前方洒落了一条清晰的路径,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先前的记忆是否真实……
匍匐前进的感觉并不好受,特别是在这种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黑暗里,恍恍惚惚的,总会让她感觉自己其实本就是一只老鼠,长长久久地爬行在阴冷刺骨的老鼠洞里,老鼠洞之外的光景好像只是流传在老者口中的某种古老的传说和神话。
脖颈的酸痛、骨骼伸长的禁锢,诸如此类的种种不适在提醒着她,这里并不是她赖以生存的地方,她来自遥远如神话般的外界。
外边见到的冰墙上一个个的大大小小老鼠洞在厚厚的冰层里构成一座弯弯绕绕的阴暗迷宫,前后左右乃至上下,密密麻麻都是大小不一的、做工粗糙的老鼠洞。
追踪溯源粉的痕迹几乎遍布每一个走向的通道,错综复杂,让江景鸢根本无从判断究竟哪一个才可能是鬼怪们离开冰窖的通道。
江景鸢想了想,裹着毛绒布条的两只手扣在右下方的一个通道口,整个人蜷缩到极致挤了进去。
这条通道目测是这里所有通道里空间最大的那个了,就这样的,她还需要蜷缩着钻进去,若是选择别的通道,她怕是得卡在半路。
向下的通道总会给人一种身躯不受控制的感觉,江景鸢的手露出布条之外,紧紧扣住底下的凹凸不平还有些刺的冰层,她的心中难以遏制地生出一股恐惧……
一颗心像是被一张网慢慢地笼住,收紧……收紧……收紧……
她的呼吸不知不觉滞住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爬行在通往地狱的狭小阴湿通道里,身躯被无数厉鬼伸出的密密麻麻的白骨手抓住,拉扯着下地狱……
等到江景鸢回神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也不知道是如何来到了这老鼠洞的洞口处,自己已经蜷缩在洞口呆滞了许久。
江景鸢当即钻出逼仄的老鼠洞,两只脚稳稳地站在冰层地面上时全身的骨骼终于得到舒展。
她没有过多地去享受这种仿佛从老鼠变成人的感觉,只是立即警惕地站到角落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间可以一眼望到头的四四方方的冰窖,比起通道另一头的冰窖实在是小得可怜,但却意外的让江景鸢感到十分眼熟。
冰窖里没有鬼怪的身影,只有无形的追踪溯源粉杂乱地洒了满地——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有过这么漫长的黑暗,鬼怪身上的粉末几乎遍布整间冰窖,甚至四面冰墙上都是。
习惯隐匿在角落里的江景鸢看着前方的冰窖,眼眸中渐渐弥漫起凝重。
她认出来了。
这是她来到这里时身处的那间冰窖,第一间冰窖。
她竟然又回到这里了……江景鸢回头再看自己来时的老鼠洞,她现在仔细一看,那面冰墙上哪里有什么老鼠洞——
这哪里是什么老鼠洞,这分明就是一个空间裂缝!
江景鸢心一沉,她还是走错通道了吗?是她找到的这个方法不行?
林篱的故事久久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好像更容易陷入自我怀疑了,失落、焦躁,还有一份淡淡的痛苦和绝望萦绕在她的心头。
冷静,冷静……
江景鸢轻轻地平稳地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没事的,还有‘腾蛇’印记,还有双‘喜’字的传送还没有尝试过……先冷静下来,还没有到绝境,不要着急,不要怕……”
江景鸢仔细分辨着追踪溯源粉的分布和去向,将所有心思都放到分析上:
“没错的,其实没错的。”
“这间冰窖里没有活人,也没有出现除了鬼怪之外的东西,但是鬼怪仍选择在黑暗降临时涌入这里——不是一两只,应该有二、三十只。”
“这间冰窖一定有它的特殊之处。”
她接着想道:“而且不管是林篱那些人还是我,最先来到的就是这间冰窖,那么很可能连接着外界的通道就在这间冰窖之中。”
“在哪里呢……”江景鸢想着,抬头环顾黑暗里的整间冰窖。
“我从一个空间裂缝里走进去来到的是第二间冰窖,但是我从最后一间冰窖的老鼠洞连接着的空间裂缝里出来,来到的却是第一件冰窖……难道这里每一个空间裂缝连接的都是不同的位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有些麻烦了……江景鸢不知道那只“老鼠”会在什么时候来找自己,自己一个个空间裂缝试过去怕是来不及。
若是让“老鼠”发现自己的尝试,不管自己的尝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老鼠”都不会再给她继续尝试的机会了——
“老鼠”很聪明,“老鼠”知道它对江景鸢的尝试做出的任何反应都会透露着信息,“老鼠”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再放任她,而是看住她、困住她。
任何迂回的掩饰和误导都不如直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来得好!
江景鸢感受到自己内心又不自觉地开始焦急了,她咬牙忍下,这个时候不能急,越急越是容易错过线索。
忽然,她愣怔住了。
她的视线投向地面上那密密麻麻的杂乱分辨不清踪迹的无形粉末,她仿佛从里边捋出了一套完整的脉络,看着那无数路径攀上四面冰墙,视线顺着路径慢慢往上……
江景鸢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头顶上方的那面厚厚冰块做成的高高的顶上,落在了那无数路径汇聚的一块区域上。
江景鸢的心怦怦直跳。
无数因激动而产生的暖流从她的心脏涌入四肢,短暂地驱散了植入骨髓的无比寒气。
江景鸢不再多做停留,从冰墙的墙角攀登向上,轻盈灵巧如黑夜里的白衣鬼魅,衣裙轻飘,仿佛是鬼魂幽影般飘着向上,面朝天、背朝地地扒在冰做成的天花上。
这一惊悚的幕若是叫旁人瞧见,必定要以为是什么新的鬼怪……但,这里没有旁人。
江景鸢眼眸眨了眨,或许是离开的希望就在面前,她心中竟也轻松地自顾自寻起开心来。
然而,她凑近那块有着空间裂缝的空间想要进入时,却惊诧地发现自己的手完完整整地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片本该是空间裂缝的空间,触碰到了空间裂缝之后的冰墙,丝丝冰凉清晰地从手指传到江景鸢的心里……
怎么会?!
这是在顶上,江景鸢没有办法控制灵绳去探测这一块是否有空间裂缝,她也没有鬼怪的一双眼睛可以看透空间……
但是,这么明显的鬼怪路径汇集处难道不是空间裂缝吗?
那鬼怪去哪里了?
总不可能在这一块区域莫名地凭空集体消失了吧?!
这太怪异了,太惊悚了……江景鸢感受到了笼罩全身的刺骨寒意,骨髓间的酸痛如如潮水一般再度翻涌上来,一下一下侵蚀着她的意识……
最后得到的结果直接推翻了她先前全部的猜测和思路。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不对,不对,不一定是位置找错了,也可能是没有满足某种条件……”江景鸢脑海里的混乱中唯一清醒的一丝理智仍在坚持着分析,“是什么?鬼可以穿过空间裂缝,人却不行……人和鬼的区别吗?”
“人和鬼的区别不就是人和鬼吗?!!”
江景鸢脑子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思绪纷飞:“但是我可以进来啊?难道进来的条件更宽松?好像……好像也有哪里不太对……”
“老鼠……”
下方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其中夹杂着一道细细的、但又嘶哑如木头在摩擦的说话声。
江景鸢猛地回头顺着声音看去。
脸上镶嵌着两颗幽绿色灯笼的老人脸不知何时出现在黑暗的角落,幽绿色的光影影绰绰地照亮了它布满蠕动的皱纹的面孔,在脸上映出一片惊悚诡异的幽绿。
它的嘴巴每一次张合都拉扯到极致,露出猩红的口腔和舌头,一字一顿地、带着怒意地尖叫道:
“竟然跑到这里来,可恶的老鼠!该死的老鼠!!!”
声音尖细又响彻整间冰窖,刺得江景鸢的脑海里一阵刺痛,面色痛苦。
几乎是同时,她忽然明悟。
她的猜测没有错,她没有找错地方!
“没错的没错,继续想,究竟是什么条件没有达成……”看着愤怒的老妇伸出干裂的手抓在冰墙上,贴在冰墙上飞速向上爬行,江景鸢思绪飞快运转,“为什么我会进来,为什么我会进来……明明……”
江景鸢心猛地一跳:
“明明……花思渺都没有来到这里!!!”
她们一前一后走下石道,甚至花思渺还是走在她的前方,为什么花思渺没有来到这里,反而是她进到这处冰窖?!
她和花思渺有什么不同吗?
她和花思渺有经历什么不同的事情吗?
不同的事情……
江景鸢看着老妇凶狠的面孔靠近,即将扑在自己身上,瞳孔一缩,顾不得多想,飞快从储物银环里拿出那盏华美灯笼——
“啪嗒!”
幽蓝色的火焰在灯笼芯的机关里窜出,浅蓝近白的蓝光照耀四周……
在面容扭曲的老妇扑上来的同时,江景鸢提着灯笼钻进空间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