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纯白的房间内,白得晃眼的墙壁,白得晃眼的灯光,就连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一片纯白。
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穿着白色的大褂,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在看到那人的脸时,我不禁放松了下来,“林医生,原来是你。”
“你还记得我,说明你现在的情况还不错。”
林医生推了推眼镜,友好地对我笑了笑。
我想到这一次自己的逃跑,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答不上话来。
“你这一次闹得有点大,”林医生俯身靠在桌上,说道:“你知道自己绑架他人吗?”
“绑架?”我不解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绑架他们。”
林医生挑了挑眉,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我垂下了头,小声回答:“是方濯……和他的一个朋友。”
“对,如果不是你绑架的话,他们突然出现在你家,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想了想,最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林医生说的绑架根本就不成立,我又何必去思考那些未发生情况下的问题呢?
林医生的目光透过镜面看着我,他的目光沉静充满了睿智,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我不解地眨了眨眼,茫然地和他对视。
良久,又听林医生问道:“这一次出现了幻觉吗?”
我知道林医生口中的幻觉是什么意思,每当我经历过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林医生便会用幻觉来命名。
虽然我自己回想起来每次都是不一样的故事,但我亲身经历过的,又怎么会是幻觉呢?
我移开了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医生又从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叠文件,自己留了下一份,又推了一份我的面前。
“你这一次不太好,这上面是真实记录,你可以看一看,再想想幻觉中不对劲的地方。”
我大致看过之后,把文件推了过去,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林医生,你问吧。”
林医生夹着文件的指尖一顿,问道:“现在清醒了?”
“对,我现在很清醒。”
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着,我很清楚,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好,”林医生似是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这一次的幻觉是什么?”
我费力地想了半天,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林医生见状并没有催促我,反而问道:“那我们还是老样子,我问,你答,可以吗?”
我点点头,又听见林医生说:“如果有任何不适的地方,要马上告诉我。”
“我会的。”
林医生对我淡淡一笑,随即扭开笔盖,开始做起了记录。
“方濯出现了吗?”
“是的。”
“你和他是相爱的吗?”
“也许吧。”
“他的前女友陆瑶瑶,你们的大学同学易英,也在吗?”
“对。”
“身份有哪些不同?”
“陆瑶瑶……是我的女朋友,易英他,死了。”
“你和方濯呢?”
“我和他……跟踪狂是他,收集癖也是他,我曾经做过哪些事,他也全部做了一遍。”
“你没有给自己任何暗示吗?”
给自己的暗示吗……我苦笑了一下,怎么会没有。
我想到被禁锢在八音盒中的方濯,那是他在现实中被我绑起来的暗示,深烘曼特宁,那是方濯最爱的咖啡,却被我强加在了自己身上。
还有我不记得开门的钥匙,因为那是方濯的家,我去过无数次地地方,我能摸黑找到小木屋中开关的位置,因为那才是我真正居住的地方。
我渴望着青年的脸,因为那张脸的出现,把方濯从我身边夺走,可我心底对那张脸的厌恶也是真的。
可就连在幻觉中,方濯也没有真正的爱我。
我幻想中的爱,是见不得光的,所以他只能以第二种身份,一个不愿露面的人,来爱我,来嫉妒。
这样我就能永无止境地沉沦在幻梦中,不再醒来。
可是真正的我出现了,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面对真相,我能做的,只有亲手杀了自己。
我只能垂下了眼眸,厌弃地说道:“有暗示,但我……”
林医生点点头,表示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其实还想到了另一件事,在几次的犹豫当中,还是说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的幻觉中,林医生你也出现了。”
林医生握笔的手一顿,反问道:“我?我是个怎样的身份?”
“你是警察,其实有一次,你的出现,已经快将我从幻觉中拉出来,但是那次,方濯出现了,所以我自欺欺人地忽略了那一切。”
“那你这一次能够醒来,还是用的以前的方法吗?”
林医生问得很含蓄,其实他不需要对我这么小心翼翼,一切并没有他看起来那么糟,起码我还能醒来,不是吗?
所以我笑着点点头,回答道:“是,我杀了真正的自己。”
谈话结束以后,我在医护人员的看护下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我躺在床上,护士用束缚带把我的四肢和腰腹固定在了床上,灌下数不清的药之后,又例行的检查了一番,确认无异后,才离开了病房。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绑过了,这一次被抓回医院,也许我也很久离不开束缚带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多久,直到有人将我身上的束缚带解开,我才被人搀扶着离开了病房。
我顺从着任由医护人员的动作,像个木偶般让他们控制我地的四肢和我的生活,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大脑已经很久没有再闹过了,只是整个人从心里都空荡荡的,有时觉得这样也不错,有时又会觉得没意思极了。
我偶尔能听到医护人员口中说出些“好了很多”“恢复得不错”这样的话,还有“可怜”“孤儿”“福利院”的字眼,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
中间还有几次和林医生的谈话,不难从他眼中看出,他对我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他还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方濯和那个青年不会对我起诉,听到这里,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又经过了一段时间,我换了病房,并且能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去花园里走走,而他们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现在放松了不少,不时还会和旁人聊天说笑。
有时听到他们提起我时,我轻笑着看过去,在他们眼中,我俨然是个最听话的病人。
又到了可以去花园走动的时间,这里有不少和我穿着一样衣服的人,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空荡荡的衣服,风一吹,凉风便从衣领里灌了进来。
好冷。
我沉默的在长凳下坐了下来,指甲在长椅上用力地划出一道道痕迹。
这里太吵了。
周围人的谈笑声无比刺耳,就像紧绷着的铁丝一下又一下摩擦过我的大脑和耳膜,然后顺着我的血管传遍了全身。
耳鼓发震,头皮发麻,但是我不能让别人发现我的异样,我不想再回到那个纯白得刺眼的病房,像个尸体般地躺在床上,那是用来惩罚不听话的人。
我是最听话的,我不能再回到那里。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我茫然地看过去,发现食指的指甲已经朝天翻了起来,透明的指甲变成了红色,黏拉着丝丝红白的血肉。
我吓坏了,连忙把手背在身后藏了起来。
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一定又会被关进那个令我动弹不得的病房。
好在医护人员并没有注意到我,我正准备找个理由去处理下时,眼前突然有一道阴影打了下来,一个身穿笔挺西装的男人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江歧,我来了。”
指尖的疼痛在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颤抖着转过头去,看到方濯心疼万分地牵着我的手,轻轻地吹着气,“疼吗?”
“你这是怎么弄的?天呐,伤得这么重,快去处理一下!”医护人员也发现了我的情况,紧张得在我耳旁大喊。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方濯,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心里突然酸涩得让我想哭,我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能傻傻地看着。
“怎么不说话,我来晚了,你不高兴了?”
“你被关在病房里太久,吃了太多的药,我想来找你,却一直没有机会。”
医护人员忽然挥手在我眼前晃过,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我……”刚说出第一个字,我看到方濯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当下就明白了,方濯不让我告诉其他人,因为这是我和他的秘密。
“没什么。”我轻笑着看向护士,愉快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