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玩意儿,真的是老头吗?”王姐不自觉地干呕道。
她已经后悔了自己在好奇心的作祟下,铆了劲地爬上去,看了好几眼。
“谁知道。”寇栾耸了耸肩膀。
“那现在咋办?咱们今天还接不接任务了?”王姐焦急道。
“不是吧,大姐!都这样了,你还想着接任务?”刘郁已经嫌弃地退到了三米开外,“要不,您自己翻进去,看看能不能接?”
“我……”王姐卡壳了。
“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吧。”徐地杰沉声说道。
“嗯。”寇栾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想翻进老头的院子,因此,大家继续一起向老太太的住所进发。
没走多久,寇栾就隐隐地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条路一直很寂静,两侧的门户,也一直紧闭着,但从没像此刻这般,寂静得让人发毛。
就像猛虎出匣前,众人刻意屏住的呼吸,带着一股不自然的扭曲感,更别提一直盘绕着的恶臭。
“感觉不……”
刘郁的话还没说完,两侧的门户,就忽然齐刷刷地“砰”地大开,硬生生地将他的话语打断。
“什么情况?”男孩讶异道。
出于对危险的警觉,寇栾下意识地想要退后几步,但他们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他回头看了看,他们的前后,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都是一样的情况。
换言之,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寇栾只能用眼神示意大家,躲到离他们最近的那间屋舍的墙角。
全员刚躲好没过几秒,四周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很多软质的东西,在地面上拖曳着。
很快,他们就看见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情景——
无数个肖似老头院子里的那滩烂肉,从洞开的院门中,“滑”了出来。
可能是左右门户相对的关系,它们率先冲向了对面的那滩烂肉。
然后,它们开始互相吞噬。
这个过程,似乎异常的痛苦,两滩软肉上游动的脓包,不停地爆裂,腥黄的脓水,四处喷溅。
肉团上时不时地浮现出两张面孔,像是硬生生被拍扁了然后按进肉团,他们失去了牙齿,却还在面目狰狞、不知疲惫地互相撕咬着。
整场吞噬,约莫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
慢慢的,每个肉团上,只剩下一张痛苦的脸,样貌既像胜利的那方,又像是两方融合的产物。
躁动渐渐平息,肉团的每张面孔上,那副痛苦不堪的表情,也渐渐变得麻木。
不知不觉间,刘郁已经忘记了干呕,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震撼,已经远远地逾越了他的生理极限。
他呆呆地望向前方,过了几秒,他才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尝试了几次,声音却像卡顿在喉头,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来。
六个人鸦雀无声,宛如六尊雕塑。
紧绷了太久,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已经不再那么动态,寇栾本想松口气,却骤然被一股,自打他进入游戏以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头到尾地包裹住了。
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怎么了?”
狡黎注意到他的异样,小声地打破了沉默。
还没等寇栾开口,下一秒,入目的变化,就直接为他反馈了答案。
只见无数个肉团上,那一张张麻木的脸,竟然统一地开始转动,它们的动作缓慢,似乎在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但它们诡异的形态和如出一辙的神色,却悚然至极。
而它们转动的朝向终点,正是六人身处的位置——
一滩滩烂肉,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跑!”
集体沉默了一秒之后,寇栾听见自己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烂肉的上面,虽然只有张人脸,并没有四肢,但它们的速度,却丝毫不慢,像是没有阻力似的,它们在地面平滑地摩擦着。
所经之地,留下一道道腥稠的拖痕,悄无声息地接近着狂奔的六人。
如果是沿着直线奔跑,对亟欲逃生的人类来说,还不算太过困难,但道路的两侧,布满了烂肉块子,而且前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一边要看好下脚的位置,一边还要预判这个位置,在踩上去的那一刻,不会被肉块侵占,让自己直接来了个自投罗网。
这对人类的观察力、预判力和动态视力,都有极高的要求,再加上不断消耗的体力,众人根本无暇进行缜密的思考。
毫无疑问,六个人里表现最得心应手的就是狡黎,从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吃力的痕迹。
第二名是寇栾,虽然需要费些脑子和体力,但还在可控范围内,他还有余裕,时不时地支援下他人。
接下来就是徐地杰,他的年纪比寇栾大,但好歹是成年男性,再加上经验丰富,勉强可以仅靠自己,躲避开肉块的追击。
第四名则是并列的两个人——
刘郁和叶谧。
然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冲刺到这个名次,和两人之中的男孩刘郁,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毕竟,他只会一边惊恐地大喊着“滚”,一边胡乱地疯跑,要不是叶谧一直提溜着他的后领,引导方向,他估计早就被碎肉吞噬了。
当然,要压制住和自己同龄的男孩,女孩看起来也极为吃力,寇栾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刘郁一直拖后腿,女孩此刻一定非常的得心应手。
最后一名无疑是王姐,她年纪不小,又有天生的体力劣势,再加上被吓破了胆,好几次,她都是靠着寇栾和狡黎出手,才得以险而又险地躲开了危机。
因此,六个人虽然各有各的狼狈,但在相互配合之下,逃得还算是有模有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越来越熟练。
“所以说,我们究竟要逃去哪儿?”刘郁崩溃地大喊道。
“回住所。”寇栾高声回复道,“那里是劳施的家,如果它们真的是明镇的镇民,应该没胆子接近那里。”
此时,距离他们顺利地逃回住所,已经只剩下不长的路程了,最多五分钟,众人就能抵达那里。
而那些原本正在疯狂追逐他们的肉块,突然集体放慢了速度。
“是不是……已经快到了,所以、所以它们不敢动了?”王姐气喘吁吁又不掩惊喜地说道。
她实在是累极了,还没等到答复,她就已经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下一秒,她的喜悦之情,就戛然而止了——
只见那些肉块体表凹凸不平的肿包,猝然爆裂了开来,腥黄的脓水,迅即向着四面八方喷射,简直有遮天盖地的气势。
“躲开那些脓水!”心中的警铃大作,寇栾直觉地提醒道。
然而,前面的几人还好,闻言,他们立马提起了劲头,继续加速前进,可是落在最后的王姐,已经几乎榨不出额外的体力了,她甚至在原地呆愣了整整一秒。
眼前的一切,忽然变成了慢放的镜头,她看见了一串腥臭的脓水,又看见了它们从自己的眼前闪过。
“小心!”
寇栾的话语,似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又似乎隔了很远的距离。
剧烈的灼痛感,从手背开始蔓延,她终于恢复了意识。
她看见前方的寇栾,回过头,眼中露出不忍的神情。
对于这种神情,她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她要被放弃了。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个破败的村落,她只有十九岁,而她的男人,拿着她精心准备的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她收拾的东西。
在离乡前,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模一样的眼神。
“……不!”生理和心理的痛苦交叠,她放声哭喊道,“救救我!我还有救啊!不要丢下我!”
寇栾停顿了一瞬,下意识地想要往回走,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狡黎冲着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王姐的四肢,已经彻底消失,她的身体,正在迅速变成一滩烂肉,只有那张脸,还维持着原本的样子。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那短短的几秒钟里,王姐想了很多很多。
她想起自己的一生,想起抛弃她的男人,想起楼下的那九只猫,她甚至想起了自己抽到的SR——
那个荒唐的蝙蝠头套。
她想,假如自己选择在此刻使用了它,会不会有极小的概率,躲过眼前的危机。
她当然知道,她不应该责怪寇栾,如果不是对方出手,自己大概早就已经死过很多遍了。
但人类求生的本能,依然让她不复存在的胸腔,溢满了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及时地救下我?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接受我的馈赠?
她的眼睛渐渐漫上怨毒,像是狠戾的恶鬼,亟欲将人间的灵魂,一个个地拖入地狱。
对上王姐最后的眼神,寇栾忍不住怔了怔。
然而,就是这一恍神的瞬间,一道脓水,伺机窥到了空隙,向他袭来。
来不及了。
寇栾的额头落下一滴汗。
千钧一发间,狡黎振了振宽大的衣袖——
劲风袭过,硬生生地将这道脓液的轨迹,吹偏了一点,但对方的衣袖,却因为大力晃动的关系,在袖角处沾染了一滴脓水。
他们本以为,这些脓水只有在接触到人体皮肤的时候,才会肆虐成恐怖的效果,没承想,即便是沾上了衣服的布料,也会迅速地扩散蔓延,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于是,狡黎果断地割舍了这块布料。
彼时,被污染的布料,距离他的手臂肌肤,几乎只差了一毫米。
但狡黎的脸上,丝毫没有心有余悸的神色,平淡得仿佛他只是在整理被弄皱的衣物。
几乎是同一时刻,寇栾完全清醒了过来。
虽然整个过程中,狡黎一言未发,但寇栾很清楚,与其说,对方是在拯救他,不如说,对方是在拯救自己。
他身上背负的,远不止他自己这一条命。
寇栾收回目光,转过身,沉声开口——
“走吧。”
说着,他便竭力向前方冲去。
而此时此刻,落在地面的那截布料,早就化得连灰都不剩了,在漫天的脓液和肉块里,望着寇栾的背影,狡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才迈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