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共鸣,让Susan的心脏,狰狞着揪成了一团。
她捂住胸口,清晰地感受着内里传来的疼痛。
与之相比,脚踝处的扭伤,简直不值一提。
她本就在拼命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苏旻文那些“没心没肺”的话语,直接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爆发。
发泄确实远远爽过克制,但Susan从未想以这种撕心裂肺的方式,伤害她的弟弟。
显然,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她只能想方设发地进行补救。
“我不是自责。”苏旻文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压根儿不敢直视Susan的眼睛,只能躲闪着看向地面,“我只是觉得自己天真到愚蠢。”
不等Susan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么多年,明明在听到你的名字之后,很多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但我竟然相信了你随口胡诌的理由,从未想过去网上查一查,探究问题的真相,我真的关心你吗?”
“你太信任我了。”
良久,Susan沉声说道。
“不。”苏旻文苦笑着否认了她的说法,“我只是享受当傻子的感觉。”
当傻子固然快乐,但这必须有一个前提——
他能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苏旻文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感谢《不安引》的时候,但此时此刻的他,确实十分感激这款该死的游戏。
假如没有“引”的煽动,他大概永远不会从Susan的口中,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毕竟,他的姐姐如此聪明,他的家人如此偏心,他又如此粗疏。
他不想永远当个傻子,尤其是他的无忧无虑,需要建立在Susan的痛苦之上。
“我们必须要回去了。”寇栾开口提醒道,“否则,银池村很可能会一夜多出七只‘鬼’。”
为了冲淡弥漫在众人周围的沉重,他刻意说得有些诙谐。
“走吧!”邢峰一把勾住苏旻文的脖颈,“就算你想赎罪,也得先活着,不是吗?”
“姐,你怎么办?”苏旻文死死地立在原地,硬撑着没有被邢峰拖走,“我来背你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况且,我们本来就不同路。”Susan摇了摇头,“恐怕需要芳华帮忙扶我一把了。”
闻言,姚芳华还没来得及去往Susan的身边,一直站在她侧方的谈星晖,就沉默地弯下了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Susan的胳膊,架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他巧妙地一个使力,将她从地面上轻松地拉起。
待她站稳后,他又主动退到了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观察了全过程的滕玉和,望了谈星晖足足十多秒。
“怎么?”
谈星晖满脸写着坦然。
“……没什么。”滕玉和似笑非笑道,“我们倒是有一段路,跟你们重合,一起吧。”
显然,他这话是对Susan和姚芳华说的。
“太好了!”苏旻文抢在当事人的前面,率先表达了感激,“麻烦你们了!”
语罢,苏旻文又向着姚芳华,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半段就麻烦你了!”
“……啊?”猝不及防的大礼,让姚芳华吓了一跳,她怔愣了片刻,才连连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安顿好Susan的事情之后,他们终于准备前往住所。
“对了。”临行前,寇栾又交代了一句,“明早,大家各自带上一个便携的钟表,我指的是小楼里的那种,不是你手腕上已经有的玩意儿。”
语罢,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他就加快脚步离开了,留下其他的玩家,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们能把楼里的东西带出来?”苏旻文愕然地看向自己的舍友。
“废话!”邢峰语带不耐地说道,“你忘记老太太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了?不都是阿鼠从楼里带出来的吗?”
他描述的是他和寇栾昨天看到的画面。
“哦哦,对!”苏旻文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把钟表带出来?”
“大概跟他的实验有关吧。”滕玉和微笑着说道,“总之,希望明早还能见到大家。”
他照例留下了美好的祝福。
伴随着夜幕的降临,众人渐渐消失在了村口。
这一次,寇栾总算没有在室外逗留,他径直走入了那栋小楼,轻车熟路地钻进了卧房。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钟表,像昨天那样,开始调节时间。
九点,十点,十一点,零点、零点十分……
寇栾停顿了片刻。
他紧盯着腕表最下方的数字。
只见这个数字,在零点的时候,从“5”跳成了“4”。
然后,它再也没有发生变化。
这既是个好消息,又是个坏消息。
“好”的点在于,今晚的零点前后,没有出现玩家的死亡;而“坏”的点在于,假如今晚会有玩家死亡,稳定在两点一刻遇“鬼”的寇栾,会首当其冲地成为濒危物种。
早死晚死都得死。
寇栾继续拨动手中的时钟。
比起忐忑的等待,他更愿意将时间快进,早一点知晓自己的“判决”结果。
时间顺利到达两点一刻,沉重的睡意再次袭来。
还真是毫无意外啊。
寇栾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
醒转的时候,响彻在他耳边的水声,已经大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
恍惚间,寇栾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水滴石穿”这个成语中的石头。
只不过,他的头顶不再是柔和的水滴,而是足以将他砸穿的水幕。
寇栾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他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一次视觉冲击。
事实上,单论恶心和惊悚程度,寇栾看到的画面,不能算超越了人类的承受极限。
但对方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正如寇栾所料,“他”已经来到了寇栾的身边,恰好占据了寇栾的全部视野。
幸好,除了被死水浸泡的腥气和皮肉腐烂后的臭气,他没有闻到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
寇栾努力将注意力,发散到奇奇怪怪的方面,以免他的职业本能,在这种非必要的时刻,大展拳脚,强迫他将几乎贴到脸上的这抹身影,观察得一清二楚。
寇栾很想判断对方的性别。
只可惜,即便已经近在咫尺,“他”留给寇栾的,依旧是背影。
在确认全貌这个目标上,极度的“近”,反倒不如恰到好处的“远”。
至少,背影挪动到房间中央的时候,寇栾还能隐约地捕捉到对方高高隆起的腹部。
如今,他只能对着凹凸不平的表面、生命力旺盛但生命期短暂的蛆以及侵蚀性极强的黑色液滴,宛若对着一张放大了无数倍的抽象画作一角。
寇栾尝试着坐起,却发现自己,好似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固定在了床上。
他的浑身上下,只剩下一颗头颅,能够勉强进行转动。
于是,寇栾开始认真地考虑“拿后脑勺对背影,究竟谁更不礼貌”的问题。
“哥哥,我最喜欢的人是谁啊?”
寇栾还未来得及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付诸实践,熟悉的话语,就再度钻入了他的耳中。
不同于之前的形容手法,此时此刻的寇栾,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钻”字的存在。
声音的震动,从那道身影的腹腔,一路传导到了寇栾的耳边,诡异的酥麻感,让他的皮肤表面,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偏偏对方的音色清脆,语气天真,衬着“他”过分狰狞的外形,形成了一种让人想要扼腕叹息的巨大反差。
寇栾没有让对方等待太久。
“姐姐。”
他郑重且清晰地落下了两个字。
房间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萦绕在寇栾耳边的水声,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随着水滴的隐匿,由水滴引发的幽光,也彻底黯淡了下去。
寇栾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夜视能力。
不论他怎么转动眼珠,视野中只有浓厚的黑暗。
……怎么回事?
他回答问题前有多么笃定,现在就有多么心慌。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要做的那项实验。
根据他们的猜想,银池村被污染的罪魁祸首,就是枉死的小女孩。
她痛恨自己的弟弟,恨到直接害死了他,让他的弟弟,也成为了银池下的冤魂。
那么,作为被他的姐姐,残忍害死的无辜对象,弟弟应该同样对姐姐充满了仇恨。
这是最简单也最通顺的逻辑。
但寇栾却隐隐地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推断的疑点有三。
第一,按照寇栾前几天的实验结果,池水并不具备污染能力,反倒是夜晚的雾滴,会让人的皮肤,裹挟上某种黑色物质,为他们带来不幸。
假如小女孩是这一切的源头,那漆黑得像是墨汁的池水,绝不可能没有任何负面作用。
毕竟,池水是冤魂的栖息地,也是他们死亡的地点。
第二,小男孩的意外,发生在八年前,跟邢峰在村内摸索的时候,寇栾特地留意了近八年的一些特殊事件。
其中,涉及溺水的情况,根本寥寥无几。
也就是说,自从小男孩死后,银池没有发生更多的溺水事件。
这完全讲不通。
要知道,恶鬼从本质上区别于普通人类,除非被净化,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停止作恶。
就算小女孩的怨恨,已经被弟弟的死平息,那弟弟的怨恨呢?
更何况,近日来的银池村,跟“太平”两个字,压根儿搭不上边。
该发疯的时候平静,该平静的时候,却又无端掀起风浪,实在让人觉得离奇。
第三,不管是寇栾,还是Susan和苏旻文,他们遇到的“鬼”,都温柔得过了头。
没错。
就是温柔。
抛去“鬼”的外形,他们的性格,甚至比某些玩家,还要来得友好。
面对寇栾无厘头的纠正,对方不仅在当下表示出了顺从,甚至还在下次出现的时候,自动将问题中的“叔叔”,替换成了“哥哥”。
简直好脾气到寇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外,通过苏旻文和Susan的讲述,他们遇到的“鬼”,虽然没有类似寇栾的情况发生,但他们除了心理上的惊吓,生理上基本没有受到伤害。
这足以说明“鬼”的友好。
将过往的次数累加,寇栾、Susan和苏旻文三个人,总共已经遇了六次“鬼”。
就算“鬼”是按概率杀人,六次都能安然无恙逃脱的概率,应该也不足一成。
寇栾不确定在董大有和阿鼠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遭遇的“鬼”,大概率跟他不同。
再结合他三只“鬼”的推测,寇栾大胆地猜想,恶“鬼”并不在他们这边。
既然如此,他回答问题的方向,就需要进行大幅度的调整。
“姐姐”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大跌眼镜的答案。
难道是因为用力过猛,所以走得太偏了?
望着眼前的黑暗,寇栾不确定地想道。
他在心中默默地进行着倒数。
从寇栾说出答案算起,时间已经整整流逝了三分钟,但周遭却黯得仿佛要将人吞噬。
他的一颗心,渐渐坠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