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晚上和梨叔说了话,长岁的情绪似乎好了些。
夜间躺在被窝里,棉被盖过额头,蜷缩着陷入了温暖的世界。
长岁梦见爹娘的次数并不多,少有的几次都是在心里压着事儿的时候。
今晚的梦境有些不一样,就像是早已安排好似的。
炎炎夏日的长廊里,母亲躺在木椅上,手里轻轻晃着把团扇。
而父亲则坐在旁边的小桌前,手上动作着,白玉盘里是切好块的西瓜。
微风吹过,檐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长岁傻愣愣在院里看着,被热气扑了满面。
然后就见他娘歪头瞥了他一眼,红唇轻启,“臭小子又不听话。”
长岁还没反应过来又看他爹在旁边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先道歉,转过头又小心哄着他娘。
“孩子不听话,你说打哪儿?我去动手。”
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
长岁虽还不明白情况,但已熟练的上前蹲在他娘身边。
“娘我错了,但肯定只有这一次呀,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对了,外边好热啊,我现在口渴得不行。”
娘亲把手里的团扇拍在长岁头上,“让你平日多注意歇息,日头大的时候别在外边乱跑,那济幼堂的孩子便是再多你娘我也捐得起银子去。”
说完嘴里还留着不少话,但怕长岁渴着,还是先让人回屋,“屋里的西瓜先前在井里镇了大上午,现在晾了会正好,自己去拿。”
长岁喜欢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现在屋里的桌上就放着半个红嫩多汁的西瓜,旁边摆着把银匙。
在西瓜最中间的部分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然后慢慢走出去。
他娘还在念叨。
“见天儿在外边跑,一张脸晒得更猴子似的,哪还看得出原本俊秀清白的样子。”
“那孩子有主意,我们拦也拦不住呀。再说了,你听见别人叫他尤院长的时候不还骄傲自豪得紧吗?”
“那肯定了,孩子找着喜欢的事做,我肯定得为他高兴。可再怎么高兴也不能看着他这么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那夫人有何主意?”
“要不明个我们再去捐两万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够那些孩子用上一两年。”
长岁挖了勺瓜皮旁的红壤,又甜又酸的。
娘,你对两万两银子是有什么误解?
不知什么时候,这副场景就散了。
也有可能是随着平淡的时光继续往前转动了。
虽然不再重现,但就和真正发生过一样。
昨晚上长岁回来时吹了风,后来又哭的厉害,梨叔估摸着长岁得生病,第二天一早起来便煮了些红糖姜茶,正好让其他孩子们也驱驱寒。
但出人意料地是长岁好好的起来了,吃饭的时候看着精神还更好了些。
梨叔看到长岁脚下穿着长靴,开口问道,“今日又要出门?济幼堂的事情既然都办完了何不在家歇两日?”
“林夫子他们今日要走,我去送送。”
一边搅动碗里的粥一边吹气儿,突然想起说,“下午我得去找琴姨,晚上应该不回来吃饭。”
“那事情谈好了早些回来,这两日晚间愈发冷了,被风吹着有你好受的。”
长岁忙不迭点头。
门口长亭慢慢拖着脚走过来,手搭在眼眶上使劲搓。
现在天冷,孩子们又不用忙着上课,早上就没再挣扎着起太早。
许是听见他们在说济幼堂,囫囵问道,“长岁哥哥,今天我们能去济幼堂找竹海他们玩儿吗?”
昨天几人顾着逛街,走到门口了都没进去。
回来后说起还是有些心虚,今日一起去看看正好。
“下午去吧,上午白鹤书院的学子们还在。”
一顿早膳在来来回回的对话中结束。
驴车昨晚上被怀谨带了回去,剩下的得留给练叔带孩子们去城外,所以长岁难得只能步行上班。
走出小巷是条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好不繁盛!
之前出了流言的事,长岁虽不太在意,但终归接收到些不好的眼光。
昨天的开放日动静闹得大,但他也不能全然确保一举消散所有质疑。
这会走在街上,步伐矫健,眉目清朗目不斜视,谁看了不说一声好一个正派俊朗的公子。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身上裹着披风,双手缩在里边略微有些紧张的捏着衣角,心里止不住的嘀咕,“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又有新流言了?”
然后脑海中跑着两个小人。
一个哭诉自己命运悲惨,被奸人所害。
另一个仰着头不服气,本公子这般好看又心善,那些人真是没眼力见。
他强撑着忽视周围的眼光,面无表情冷漠的好像一个杀手,一心只想快些出城。
然后突然被人拦了。
是个老婆婆。
看身上的衣衫家境一般,但头发梳地光溜看着很有精气神,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
她突然走出来在长岁面前站定,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长岁都吓懵了。
“尤院长,早前就听说您收养了不少没爹娘的孩子,后来又劳心劳力的照顾济幼堂里的一堆孤童。”
老夫人话说的慢,但口齿很清晰,眼里似乎隐隐有些泛湿。
“老婆子我早年也是爹娘去得早,为了活命吃了不少苦,但好在现在也过出来了。”
不甚明显的拂过眼角,接着面露笑意地说,“昨日我也跟着去凑了凑热闹,见着不少来回忙活的孩子。”
说到这声音大了些,“那些孩子一个个身体强健,衣衫穿的齐整,还懂不少学识,尤院长能把这么多孩子养的那般好,定是费了不少心力。”
“那济幼堂里的孩子都是这城里城外的孤童,平日里大家看着偶尔也会帮衬帮衬,但终归出不了什么力,现在有尤院长办了济幼堂,不说其他的,就是为了将来家家户户的安稳我们也得给尤院长道谢。”
往常那些孤童小时候看着还乖巧,但随着年龄逐渐长大,不少会走了歪路。
偷鸡摸狗、欺负家里的孩子、调戏屋里的姑娘,没什么恶不敢做的。
现在早早把这些孩子收拢教养着,减少了不少安全隐患。
老夫人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长岁深感佩服。
但还是止不住的往后退。
“您严重了。”
老妇人见长岁不接篮子,往前拉起长岁的手直接挂上去。
“我也没什么本事,不能给尤院长帮帮忙,只有家里还有些鸡蛋,虽不值几个银子,但也能给孩子们补补,还望尤院长莫要推辞。”
老妇人可不在意什么男女之防的。说句不要脸的,按年龄来说她当得起这位小院长叫一声祖母。
长岁被这一串动作吓得不轻,连忙想松手,但老妇人已经退开来,若是他松手手里的鸡蛋得被摔坏了。
“婆婆您不必如此,济幼堂的孩子们有吃的,你这些鸡蛋该留着给自家儿孙吃才是。”
方才还一脸和善的老婆婆嘴一撅,压着下巴斜眼看人,满脸不赞同,“我家孩子也有,这是我心疼济幼堂的孩子们才给他们的,你作何推辞。”
看着像是生气了,但话里话外都是让长岁接下那篮子东西。
见长岁犹豫,老太太又开始发力,
“难不成尤院长是看不上这一篮子鸡蛋?老婆子我就想给那群孩子们送些东西,往常便是没有济幼堂的时候也会送的。
“小院长你若是再不接着,只能我自己拼上一把子力气,拖着老腿自个走到济幼堂去了。”
你刚才不还说昨天出城去看了吗?
虽然怀疑老婆婆有装可怜的嫌疑,但老太太几十年的功力,长岁一点也招架不住。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在老太太满意赞同的目光下离开了这块地。
但也没离开多远。
因为周围还有不少人。
方才见老太太上去送鸡蛋时心里就也带上了想法,后来鸡蛋被成功送出去,他们一个个的赶紧跑上来把东西往长岁怀里塞。
长岁抱着一大堆东西,人都傻了。
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其实之前也是这样。
济幼堂的名声远比长岁想象中的传的远。
如今社会安定,大家也不愁那一口吃的,谁家附近有些个可怜孩子,能帮的都会帮上一把,所以在济幼堂刚出来时,不少人拍手叫好。
那些孩子总归有个歇身的地儿了。
后来传出济幼堂里的孩子是被养来做娈宠的。
其实消息传出来时没多少人信,毕竟还有个官府的名头在。
可便是不相信也耐不住有人刻意造谣,许多不了解的人就上了钩,造成了一副全城唾弃的局面。
好在做个的开放日,许多孩子一露面,有之前认识的人看见,无不惊叹。
瘦瘦小小的孩子一下比自家孩子看着还精壮些。
大家心里有了底,可不是高兴嘛!
再也听说那些摆摊的铺子都在济幼堂捐东西,他们这些老街坊还不得表示表示,这攀比心一下就上来了。
被一堆人围了好久,最后是看长岁是在抱不下了才停手。
感觉到手上的重量,长岁想哭,也太重了些。
但走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和感谢展露的明明白白。
即使再怎么装作不在意,心里总归是难过的。
可经历过这样一副场面,长岁心里的委屈一下消散的无影无踪。
“尤院长怎得抱这么多东西过来?”
离得老远姜缘碰巧出门,瞧着身形是有点像长岁。本想再看看,见人有些不稳的晃悠两下才赶紧跑过来。
长岁手里全是些家用的东西。
鸡蛋、米面、腊肉,啥都有。
姜缘接过去一大半,两人提着东西往后院走。
“尤院长,这是你去街上买的?这每一样会不会少了些?”还没走的书生一齐围上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东西全部加起来是很多,但单独拎出来一样看着是不太够。
抱了这么长一串路,长岁小心的扭来扭腰,手臂也得捏捏。
“是城内百姓送的。今天我走路来的,路上碰到不少百姓,一个个的抓着东西就往我怀里塞,差点就来不了了。”
“哇,那么多东西都是百姓们送的?”
“常听人说百姓们是最为淳朴的一群人,可又有人说不少人更是自私自利之辈,往常觉得矛盾,现在瞧着好似理解了些。”
说这话的书生若有所思的抱起一颗菘菜,眼眸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又是孩子又是书生的,虽然吵闹,但更多的是热闹。
虽然现在还早,但长岁想了想,让姜缘在院里搭起桌子。
“今日我们就用这些菜做午食吧,大家一起动手,也能赶在你们回去前再一起吃顿饭。”
“好!”“多谢尤院长。”
会做饭的不会做饭的,这般场面下手里都找到了活计。
林夫子和怀谨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小孩当夫子的情景。
书生们衣衫不合礼,手上的动作不合礼,突然撞上林夫子,动作不免一僵,害怕受到训斥。
可林夫子并未说什么,只是笑着走上前。
“各位做的如何?可有什么也能让老夫掺把手的?”
嗯?几个学子互相看看,然后有个胆大的递了把青菜过去。
“变黄了的叶子不要,摘好了再洗三遍。”
周围一个个眼睛猛地瞪大,你来真的?
“林夫子,坐。”
旁边小孩提了个凳子过来,放在隔壁桌的水盆前。
该怎么说呢?小孩有眼力见,但好像不多。
林夫子朗声大笑,随后学着他们把袖子折上去,结果青菜坐到凳子上,神情看着是在仔细地挑出黄叶子。
被人一打岔,热闹的氛围散了些。
你一眼我一眼的,都想瞧瞧林夫子做的如何。
最后因为动作太慢了,被出来巡视的长岁毫不客气的说了一通,才又恢复之前那样。
怀谨和林夫子一道来的。
现在林夫子有了活干,怀谨扫视了一圈,跟到了长岁脚边。
长岁在切菜,模样看着胸有成竹,但只要低下目光看看菜板上的菜就会知道,是他装的。
手里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感觉到身边有个黑影,长岁抽空瞄了一眼,随即继续手里的动作。
“怀大人有事?”
昨天晚上还在咬人,现在的语气又这般冷漠。
怀谨暗自磨了磨牙。
“我来切?”
菜刀在长岁手指尖上来回晃,看得怀谨直皱眉。
长岁动作一顿,怀疑道,“你会?”
怀谨摇头,“但是我会用剑。”
剑可比菜刀难用多了,他会使剑,小小菜刀不在话下。
在心仪对象面前展示自己的心里作祟,在长岁微微撤开时怀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菜刀接了过来。
案板上放着一根白色莱菔,圆滚滚的,若不仔细着,它一滚刀就落手上去了。
好在他们切菜的要求不高,切成能煮熟的块就行。
刚才长岁小心的切了好几根,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
现在的桌案对怀谨来说有些矮,他躬身弯腰的站好,左手捏紧菜,右手抓紧刀。
一刀下去,切的很利落。
长岁微微扬眉,这人真会?
不应该吧?
感谢读者安安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第 5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