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长岁哥哥。”
付云征听见声音抬头和人打招呼,捏在手上的毛笔甩出几点赤色水滴。
虽然隔了些距离,但这两人还是没忍住抬手一挡。
然后遭殃的就只有宋子落。
“子落,抱歉、你这袖子上,我们先去洗洗。”
宋子落穿的书生袍,是不容有瑕的。
付云征着急忙慌的拉着人想走,但手里的玩偶才画了一半,颜料也还没干。
“薛墨哥哥,辛苦你帮我看着呀。”
把东西往人身后一放,也顾不上其他的就拉着人往济幼堂走。
这头只留下长岁和薛墨两人无言相望。
薛墨歪着头,有些不可置信,“这小子跟谁学的性子。”
长岁无奈摊手。
过了会,长岁在薛墨旁边拖了根凳子来坐着躲清净。
薛墨状似无意的搭话,“听说咱们的知府大人在江南破了一桩大案,其中牵扯不少孩童,连带着这几日江南府衙门口可有不少家人团聚的喜庆事儿。”
长岁没什么反应,淡淡接话,“能找回丢失的孩子当然高兴。”
薛墨微微挑眉,还想说闲话,不过长岁没给他这个机会。
“听说薛老板近日爱吃包子?还只爱吃陶老板家的?”
“好吃的东西我当然爱吃。”
“是吗?”
长岁手里的折扇被敲得哒哒作响。
“一点不饶人。”薛墨嘀嘀咕咕。
当初跟着长岁一起去打人,他也没少出力吧。
不过也正是跟着接触几次,他才察觉到些不对。
大家都知道付老板一直没成亲却突然捡了个孩子回来。
这孩子来历不明,有猜测是私生子的,也有猜测是外边路上捡的。
薛墨当初和长岁一起带着付云征玩,听着说他好像是从江南来的。
之前没在意,但现在却多了几分心思。
三年前长岁爹娘匆匆去世。
他爹和长岁的爹是好友,两人志趣相投,都热衷于建筑图纸测绘,所以在三年前两人也约着一起下江南。
二月中旬去的,不知为何三月就回来了。
回来后他爹受重伤这几年身子一直羸弱,而长岁爹娘更是直接、
他也没怪过谁,只是奇怪,为何两家人都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从不准他们去探查一点。
现在从那位怀大人的动作看来,怕是有些联系。
民不与官斗,且他们还是商户。
“对了,这济幼堂的孩子你之后还有何打算?”
长岁费心费力办这么一个活动,不可能没点后续的安排。
“嗯…有天分的送去当学徒吧,没天分的就跟着读书。”
薛墨眼里还是带着些怀疑,“不止吧?”
长岁都被这人逗笑了,捏着折扇尾巴敲了敲,“怎么?薛老板是做好准备要求个先机了?”
“快说来听听。”
两人自小的好友,现在一点没客气。
周围还算清净,长岁还是压低了些声音,“琴姨同官府组建了一个商队,不日便要西行。既然这商队都建好了,何不大家一起赚钱?
“济幼堂在官府里也是有些脸面的,若是济幼堂和谁合作挂个名,跟着商队一起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长岁只说到这,再详细的就没了。
至于谁能同济幼堂一起挂名,这肯定是有条件的。
比如说这次的开放日合作?又比如说照顾济幼堂的孩子当学徒连个师徒关系?
康平府城算是很繁华的城市,但若是能跟着商队一起出去,这能赚的银子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薛家虽是个流传了好几代的画馆,但家里的老头子保守,只一心惦记着画好画,但薛墨可不是。
且相较于画作,他其实更喜欢那些珍奇的物件。
西边几个府城地域气候、人文风俗都不一样,画作拿过去不一定能有人买,但若是把那边的稀罕玩意拿过来可就招人眼了。
薛墨垂着眼眸开始思量主意。
坐着歇了会,长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东道主失踪太久可不好。
那些书生们真是有精神,现在这么久了还论的不可开交。
长岁俯腰走到林夫子身边,低声问,“夫子可要回去歇息会儿?”
林夫子觉得看着一堆小娃娃吵架还怪有意思的,挥挥手拒绝了。
“我再看会,尤院长无需在意。”
行吧,长岁不懂他们兴质昂扬的原因,但他尊重。
四处看了看,好像没什么事,长岁背着手进院内。
小孩们都自觉的在外边找事做,几个小的,舍南舍北怕放在前院照看不及,都给带到后院去了,现在院内安静的很。
想起竹海说他们给家里的小花小黄搭了窝,长岁慢悠悠的顺着右边院墙绕过去。
就是还没绕完,就看到了个不太好的场景。
“付云征那小子傻愣愣站在窗户边干嘛呢?”
长岁走进将要说话,突然听见屋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那家人说那孩子右耳垂有颗红痣,小时带着外出游玩时不慎走丢。”
红痣?是说的付云征?
长岁看向呆愣愣的付云征,一时也没说话。
“走丢?哼,十岁的孩子是如何走丢的?”
琴姨毫不客气的讽刺人。
付云征垂下的头没动,眼眸划过悲伤,似乎早有猜测。
十岁,是个已经记事的年纪了。
屋内的怀谨没在意琴姨的话,他也不过是恰好瞧见了给人通个气儿。
说完付云征的事,等人稍微冷静些,怀谨又问道,“不知付老板可知当初柳老板是如何把付云征带回来了?”
他在江南时也去看了,那庄子偏僻,外边的树林子修的也奇怪,周围还有不少人把守着,若是直接进去救人怕是不易。
琴姨方才还有些气氛,现在却突然笑了声,“那小子自己跑出来的。”
这屋里的茶水有些冷了,琴姨没在意的大饮一口,接着说,
“之前长岁小时候爱钻那些箱笼车角里去躲着,经历了几次后芜姐他们检查货物就格外仔细。
“五年前他们从江南回来,路过那庄子附近时落了雨,所以就近寻了个地方避雨。
雨没下多久,但再次出发时他们还是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就发现小孩躲在一个车厢角。
“也不知那孩子是如何躲进去的,外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怀谨稍追问了句,“他们没把那孩子拉出来?”
一般人碰见这些情况可不会就这么带着孩子回来。
琴姨很明显的叹了口气,随即又带着些愤怒,“那孩子全身被打的没一块好肉,衣衫破烂,被芜姐他们发现时也只是流泪,话都不敢说。”
当初付云征是先放在练阔边哪里养了一阵才带回来的,可即便过去好一段时间,身上的伤痕还是铺的密密麻麻。
听到这怀谨没再问,而是兀自思索着。
尤家夫妇是三年前被害的,可付云征是五年前被救回来的,他们在那两年间,怕是也曾探查过那庄子。
“对了,敢问怀大人此前去江南可知道杀害芜姐等人的凶手?”
南下江南多次,琴姨也只探查到那庄子的事,其他的实在难以查清楚。
外边的长岁心脏一紧,不自觉屏轻呼吸。
“江南知府王立,最爱娈童。一日一男童出逃被柳老板几人所救,后被王立发现所害。”
这、付云征怔愣转头看向长岁。
琴姨紧蹙眉头,握紧了有些颤抖的手,沉声问道,“当初他们一行数十人,如何被害的?”
“下毒所致、”怀谨顿了顿,“那男童所下。”
“什么!”
琴姨手中的茶碗落地。
长岁、长岁还是直愣愣站着,眼神空洞,耳边好像只剩下一阵鸣音。
那些手握重权之人最爱看这些自相残杀的戏码。
所以当初即使发现柳芜萍等人救了那孩子也没立刻派人去料理,而是私下同那孩子说只要他给那些人下了药便可放他此生自由,且还会给上金银千两。
“那、那孩子之后如何了?”
琴姨难得话说的有些磕绊,但也带着狠意。
“仍被王立带回去关在那庄子上,没过半年便死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外边也是如此。
付云征见长岁神色有些不对劲,上前两步想扶稳他。
“云征,我衣衫已经烘干了。”
宋子落的声音突然响起。
随后是木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长岁仍是怔愣地站着,付云征刚刚伸了个手过来,宋子落在两人右侧,怀谨和琴姨从左侧走过来。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长岁身上。
场面安静得过分,但长岁没注意这些。
他只是在想,他这辈子真的遇到了很好的人。
他爹娘待他极好,让他真正地体会了为人子被父母宠爱的快乐。
琴姨对他也好,把他当自家孩子对待,还一直探查爹娘死因想为爹娘报仇。
梨叔和练叔也很好,即便是知道那些事,在他收养书院的孩子们和接手济幼堂时,除了支持从没说过什么。
他们不让他探查事情真相,只想让他平安健康长大。
他们尊重他的想法,唯愿他长岁无忧。
宋子落刚才来时还摸着手里发热的衣衫,这会手还搭着,不敢妄动。
好像是因为他才造成这副场面的。
可、为何如此?
“付云征!你站着干嘛呢?”
琴姨厉声骂道。
方才两人在屋里都集中精力在商量事,没注意到外边的人。
刚才听到自己的事时还颇为伤心,但这会只剩下了担忧。
付云征挨了骂朝长岁走近两步,关心又心疼的看着他。
似被那一声惊醒了,长岁抬头对着付云征笑了笑,又转身看向琴姨。
嘴角的笑是被扯开来的,“琴姨,是我们不对,不该在这偷听你们说话。”
琴姨刚才是着急,可在看见长岁后哪还生得起气来。
小孩脸上挂着笑,可那眼里哪有一点光彩?
琴姨心里真的抽疼两下,忧心忡忡地看向他。
长岁还是挂着笑,轻声说,“琴姨,我早晚会知道的。且如今那些人不也罪有应得了吗?”
是了。江南官场被清洗,首当其冲的就是知府王立。
可那些人即便被千刀万剐也弥补不了爹娘的性命,也抵轻不了他所经历的悲痛。
最后还是长岁先打破这幅局面。
“开放日还没结束,林夫子也还在外面,我得去看着,琴姨你们现在这院里休息吧。”
说完又同付云征和宋子落点点头,几步便出了门。
怀谨有些犹豫。
此事是他说出来的,现在跟上去保不齐长岁更是难受,可不跟着他又不放心。
琴姨挥了挥手,示意他去跟着,怀谨这才赶紧跑出去。
院内只剩下三人。
付云征对着宋子落说,“子落,你先出去找夫子们吧,我同我娘有些话要说。”
宋子落察觉到不对,但也知这是别人家事,只同琴姨行了个礼救出去了。
“你都知道了?”
琴姨心绪悲伤,这会嗓音沉厉。
“娘。”
付云征只叫她。
他只有付瑶琴这一个娘。
话音一落,琴姨猛地转开身,抬手拂过眼角。
但嗓子里的泣音没掩盖住,“你若是想回去看看我也不会阻拦,你也到懂事的年纪了,要如何做都看你自己。”
其实琴姨养付云征也不过五六年时间。
小孩想回去见见亲生爹娘也是应该的。
付云征瘪着嘴,要哭不哭的跑上前拉着琴姨的衣袖,“你才是我娘。”
“那你刚刚偷偷站在这外边干什么?”
这会的琴姨已经没方才那副有点煽情的模样,声音刺溜溜的,是要打人的前兆。
啊?
付云征眼泪还挂着呢。
“娘、我、”
付云征还没想好借口,茫然地看着琴姨。
一巴掌落在脑袋上,付云征没躲过去。
“臭小子,读了几年书长本事了是不是?还敢偷听?”
“长岁哥哥救我!”
付云征如是想,但脚下却没动分毫,任由他娘的巴掌落下。
那头的长岁出门后,开始台前台后的跑,好像每个地方都得再仔细看看。
怀谨只默默跟着,几度开口却又闭嘴不言。
申时末,周围的事情渐渐消散下去。
林夫子说着时辰不早了要告辞回书院,长岁几番挽留想让夫子吃过夕食再回去。
客人忙活一下午了,如何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
且书院内许多学子下午也耗费不少精力,如何能这般赶回去?
可林夫子还是拒绝,“时辰不早了,近来天色黑的早,我等趁着天色还亮也好上山。”
“夫子不若明日再回?济幼堂内空着的屋子不少,各位学子也能好好歇息一番。”
之前来上课的学子有时也会在济幼堂内歇一晚,所以都觉得还行。
但林夫子却有些犹豫。
他年纪大了许多事不方便,少不了要麻烦那些孩子们的。
来来回回的事情没商量出个结果,正拉扯着,怀谨接下话,“林夫子去我那儿住吧,正好我也许久没同夫子对弈过了。”
这话倒是让林夫子眉头松缓了下来。
怀谨是他的学生,且他府上下人齐备,也不会太过麻烦。
最后定下学子们住在济幼堂,林夫子同怀谨去他府上。
事情说定后在回济幼堂吃晚食等事就顺利多了。
如今秋日里夜里会起雾,天儿也冷,所以这些展台的商户在酉时就撤了。
今日人来的属实多,一个个出手也大方,大家都赚得不少,回家路上笑呵呵的。
一大晚上的事情清理下来,长岁还是那副稳重的院长模样。
好似没遇到过什么影响他心绪的事。
戌时末,长岁驾着马车慢悠悠的回城。
怀谨来搭车。
“护旗之前驾着我的马车送林夫子回去,所以尤院长可否载我一程?”
长岁靠着车厢,瞥了眼怀谨,轻轻点点头。
这会城门关了,没有怀谨他也进不去。
城内道路都铺着青石板,马蹄落在上面发出哒哒的声音。
这场景和之前也听相似的,不过不同的是怀谨坐在他身边,而他好像也没之前那么累。
今早卯时起来出城忙着这些事,现在戌时,长岁好像觉得没多累。
怀谨一直偏头看着长岁。
“怀大人,不过半月没见,我是同以往长得不一样了?”
怀谨还是侧着头,但眼睫垂了下来,不敢与人直视。
“抱歉,我、”
“大人为何道歉?”
“嗯?”
道路很空,长岁放心的转过头,眼眸看着真诚,是真的好奇怀谨为何道歉。
看了几息,长岁轻笑一声。
引得怀谨有些莫名。
刚抬起头又听长岁说,“怀大人早知我爹娘死因?”
不然怀谨为何会知道这么详细。
定是之前就知道些,此去江南也特意探查了。
怀谨蹙眉,有些慌乱,但也没撒谎。
“之前知道与江南的事有关,所以、”
长岁没说话。
过了会,声音有些悠扬,“多谢怀大人。”
“之前并非刻意隐瞒你,只是事情还没探查清楚,所以我想等事情都解决再同你说。”
长岁又微微挑起嘴角一笑,“我并未怪你,是真的感谢你查清楚我爹娘死因。也真的感谢你为我报仇。”
无论怀谨是因何处置王立,但对他来说,总归是帮他处置了仇人。
他只是还有些蒙。
想了三年的事情真相突然出现,仇人也已经伏法,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也有些无力。
不知为何,就是心里空落落的,脑子有些转不动,感觉浑身没劲儿。
长岁靠着车厢,嘴角还留着笑意,但怀谨就是心慌。
他想抱抱长岁。
因为他觉得长岁好似太冷了些。
冷得感知不到外界。
“我给你带了柿子。”
久违的六点更,还有五千字,浅浅得瑟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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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