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酉时,前院。
终于把所有孩子交给爹娘带回去了,书院的孩子们都搬来椅子瘫坐在院儿里。
长岁躺在中间。
实在是太累了。
今日本就是第一次这么忙活,且上午还来了许多家长,孩子们战战兢兢的生怕做不好。
“快吃饭了,一个个的都不饿吗?”梨叔从后院走过来叫人。
“饿~,我快饿死了梨叔。”
长岁有气无力的诉苦,眼睛微微睁开条缝看着天。
本想看梨叔的,累的转不动头。
“饿还不去吃饭?”梨叔看着长岁这副样子有些心疼,伸手轻抚了抚头。
长岁抬手抓住梨叔的袖子晃了晃,“我们就在这儿吃吧梨叔,真的走不动了。”
“搬三张小桌子出来就行。”
周围几个也很同意这个想法,忙不迭的点头。
“行,我去给你们搬桌子。”
说罢梨叔转身进了西厢房,当初买的桌子有多,在西厢房寻了个屋子放。
梨叔推开门用腰间的帕子将桌子擦了擦,正准备从正面把桌子拉出来些,等会好抬出去。
后面绕出来个小孩。
“不归,怎么了?”
是官府送来的那个孩子。
“我们帮你抬。”
小孩手搭上桌边,作势往上抬。
“不用的,桌子很轻我可以提出去。”
小孩点点头,“嗯,我们也可以抬出去。”
年纪不大,还挺固执。
“那行,咱两一起抬出去。”
梨叔抬起桌子看了看身后,小心的往外挪。
等出去后又走进来几个小孩子,把屋里五张桌子全抬出去了。
桌子拼在一起成了个大长桌。
长亭几人见不归他们都在帮忙,也不好意思再躺着,连忙起身跑着去后院端饭菜。
两拨人,一拨在这边一拨在那边。
长岁在中间,被挤得有些伸不开手。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但又显得热闹。
吃完饭一个个的排着队去后院打水洗碗。
“梨叔,安秀才那儿怎么了?”
安秀才就是之前长亭找好的先生,昨日突然让人传来消息说有事要忙来不了。
急得长岁只能去找宋举人帮忙才把今天的开学第一课给顶上。
梨叔摇摇头,“家里没人,我问了邻居说是被一个富贵老爷请去了。”
“切,本公子还不富贵吗?”长岁翻了个白眼,他实在有些看不起那人。
安秀才是祁院长来府城的第一个学生,还是祁院长当年带着考过了童生试的。
但后来祁院长被人诟病,那安秀才当即断了课,还要了些束脩回去。
前段时日说是来看祁院长,却连人家的葬礼都不知道。
长亭没接触过太多书生学子,所以当初着急找先生才一见到安秀才就请了人来。
他还念着祁院长的情,又怕人不愿意来,月钱开的比市面上高不少。
“胡咧什么!你和那种人较什么劲儿。”
挨了白眼长岁偷偷瘪瘪嘴,嘟嘟囔囔道,“就想骂骂他怎么了。”
说完怕梨叔听见骂他,连忙转个话头,“这就别和长亭说了,明日我再去牙行请人帮忙找找。”
“长岁哥哥无妨的。”
长亭方才急着跑回来占领长岁旁边的位置,没想到听到了那些话。
“我现在要学很多东西,这些事我总归会遇到的。”
长岁听到话眉眼一挑,侧过身撑着脸看着长亭,“那如果你下次碰见他会怎么办?”
“不理他。”
“那如果他下次又来找你做先生怎么办?如果你不同意他可能会在外面败坏书院名声。”
长亭想了半刻钟。
“我会套麻袋。”
“我会举棍子。”
“我会骂人。”
三道声音依次从后边传来。
最先开口的是不归。
他回来时正巧碰见长岁他们说话,想在后面待会儿再去的。
没想到青木和青石也来了。
三个人唉唉噌噌的走过来,“对不起长岁哥哥、小院长。”
方才还挺狂,现在到面前又蔫了。
“我会关书院门。”让你们躲好。
长亭补充道。
长岁无言以对。
有点野。
梨叔乐得不行,对着几人招招手。
“都是好孩子!不过做这些危险事情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挨个看过去,梨叔想了想道,“要不我再给你们请个武师傅,平日里练着健体也好。”
青石最积极,眼睛笑的只剩下条缝,双手握拳嘿哈两下,“梨叔放心,我肯定好好学,将来保护你们。”
几个人打打闹闹,倒是不归有些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着学。
当初他是被爹娘卖给那些拐子的,也是临走前他才有自己的名字的。
不归,不记归路,永不再归。
被拐子关在屋里那些时日他也曾想过逃跑,但最后的结果只是一顿又一顿的挨打。
他们是被那位怀大人找到的。
那是个雨夜,那位怀大人一身黑衣,衣角发尾都在滴水。
院子里朦胧的光影从背后映出他的身形。
那一刻不归觉得他像是大人们说的地狱罗刹,但又觉得他像是寺庙里肃穆但慈悲的神佛。
他看着怀大人背后藏了一个人,他张开嘴想喊,但眼前挥过几滴透亮的水珠。
他好像忘了那些桖迹、忘了那些躺在地上的人。
他只知道转瞬间他们就到了衙门。
官府的大叔们都很和蔼,睡在温暖的地方,吃着美味的饭食,但他还是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学武。
哥儿又怎样,只要我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别人,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归路。
梨叔心细,伸手把不归拉到身边,
“怎么,不归不想学武吗?
可是学武的话套麻袋应该会套的准一点。”
调笑的话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埋着头羞羞涩涩的笑了笑,往梨叔身边凑过去,
“梨叔,我也会好好学的,以后我也保护你,还有长岁哥哥。”
“好,那我等着你们长大保护我。”
梨叔手指有些茧子,但盖在额头时却很柔软舒适,不归不自觉的蹭了蹭。
“尤公子,真不是我不尽心给您找,实在找不着人呢。”
牙行的管事在长岁身边念叨大半天了,口干舌燥额头全是汗。
从旁边薅了杯茶一饮而尽,擦擦汗继续说,“尤公子,这读书人本就少,且您还得要秀才。
这谁不知道读书人的心气儿是最高的,哪家的秀才会愿意给哥儿女子上课的。”
实则也不是没有,但那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这位尤公子是有钱,可谁不知那青松书院穷得叮当响。
据说现在书院的当家人还是个小孩子。
长岁坐在椅子上,手撑着桌子揉额角。
三日了,为了维持书院名誉,这三日的课是长岁上的。
长岁的耐性不算好,三个小班级,每日三堂课。
之前给长亭他们上课不会遇见小孩不听话的时候,但这几日他真的是见了个遍。
但偏偏还不能太过生气,不然哭的更惨。
长叹一口气,长岁朝人摆摆手,这确实有些为难人。
牙行在府城西城区,这边靠近城门,往来的人多,鱼龙混杂。
长岁觉着烦躁挑了条小道走。
但这路拐来拐去的,路边全是污泥。
长岁站在路口瞧着左右两边大差不差的小道,有些犹豫。
“尤公子?”
长岁本还在担心会不会出不去了,但好在命运之神挺眷顾他。
“宋举人?”
“尤公子怎在这?”
宋举人刚才看到长岁游移不定的神情,有些好笑。这边可不像是这位尤公子会涉足的地方。
“哦我来这边办点事,宋举人这是?”
长岁看向宋举人手里的东西,好似是什么菜叶。
“我来见一位故友,他家住后边那条巷子。”
这位宋举人确实有君子之风。
住在这边想必那位故友家境一般,但看这宋举人提着许多东西回去,当真是关系不错。
“我正好要回去,尤公子不如与我同行?”
宋举人上前做邀请状,长岁有些尴尬,但他自己怕是不好走出去,于是拱手行了个礼,
“难得有幸能与宋举人同行,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说完话同样倾身伸手道,“宋举人请。”
小巷内地面不平布满黑水,长岁看似埋头仔细看着坑,实则是觉着心虚。
因为梨叔的缘故,长岁现在瞧见宋举人就会想起梨叔说的话。
“梨叔你不介意宋举人家中有个孩子?”
“有个孩子才好呀。
家里爹娘身体还算硬朗且一心照顾孙儿,宋举人长相好、学识好、性子好。
我与他好上了之后既不用照顾爹娘、也不用担着生孩子的责任。每日里就看看美男子,这才是顺心的日子。”
脑中想起一阵惊雷,晴空霹雳。
长岁怔愣着合不拢嘴,梨叔倒是潇潇洒洒地躺在椅子上品茶。
好上?这话忒、陌生。
“梨叔,你这、、想法,以前我怎没看出来?”
这几年梨叔一直同他待在点英巷的院子,平日里就捣鼓些吃食,不似这般、、
“我一直这样啊。这些还是你娘教我的。
他说女子哥儿这一辈子不能只围着孩子相公转,要有自己的人生。
自己过舒快了才是自在的一辈子。”
长岁他爹娘对长岁很好,只要长岁不杀人放火去赌坊青楼这些,他们一向是由着长岁的。
可能是因着他们南来北往的做生意,陪他的时日很少,在家时待长岁总带着份歉意,让长岁觉着他们性子都很和婉。
但现在长岁突然发现他好像有点不太了解他娘。
“所以你一直不成婚是因为这个?”
“也不是吧。主要是我以前喜欢的人太多,不知道和谁成亲。”
越说越炸裂。
长岁以前一直以为梨叔是为了他们家才委屈自己的,所以他一直对梨叔很好,犹如母亲。
“那、、现在这个宋举人、、你想和他成亲了?”
长岁似乎预感到会听到什么吓人的事,小心翼翼的看着梨叔,语气轻虚。
梨叔转过头凝着眉看长岁,“我什么时候说要成亲了?现在不过是我见他长得不错,有意接触接触罢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以前也这样啊,不过这几年你爹娘不是去了嘛,我收了收心而已啦。”
梨叔看长岁跟看老顽固似的,“春天来了,我想找个俊雅书生不是很正常嘛。”
“好了梨叔,不用说了,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
长岁伸手竖起手掌抵在梨叔面前,“梨叔我先回去缓缓。”
脚步似有千斤重,长岁耷拉着肩背慢慢挪回房。
梨叔翻了个白眼,“臭小子自己不也一样嘛,装什么装。”
尤家祖传的看脸,谁不是个色胚了。
不得不说,还是和小孩子待在一起快乐。
望着天上的圆月,梨叔喜滋滋的喝了口茶杯里的甜汤。
他觉得自己在书院待久了心绪都轻松多了。
“尤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