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娘直撇嘴。
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吴家那小子,打小就在城里念书,也没见念出个名堂,倒学了一身眼高于顶的臭毛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全靠爹娘供吃供喝,要是块念书的料子也就罢了,可念了十几年的书也没个出息,家里为了供他穷的叮当响,老大的年纪说不上媳妇儿,被这一带的人当成笑料。
可谁知道,今年吴家那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考上了童生。
这下吴家可抖起来了,逢人就说吴生是文曲星下凡,以后要中进士当大官的,人家听得多了,也以为吴家要转运,管吴生叫秀才老爷,有姑娘的家里也想把姑娘嫁过去当官夫人,吴生却挑拣起来了,嫌这家姑娘长得大手大脚不好看,嫌那家姑娘不识字儿配不上她,那阵仗,跟皇帝选妃似的,挑来挑去,不知道怎么就看上芳儿。
大伯娘是一百个看不上吴生和吴家人,可芳儿这情况也难找人家,吴家再有不是,配芳儿也正经不差了,何大伯就觉得是个好姻缘。今儿就是吴家那边说要去严华寺进香,大伯叫芳儿带着香烛也去,乡下没那么多讲究,年轻男女彼此想看好了,回来把亲事一定,明年开春就嫁过去,对他死去的兄弟也算有个交代。
这会儿大伯娘就以为贵人是吴家那假秀才。
“什么酸书生,你快住嘴罢,”人家好歹是有功名的人,何大伯抢过钥匙自己开了箱子:“不是他,是上回二柱得罪的那位贵人。”
“啊?”大伯娘急了:“是不是来找咱们麻烦的?这可怎么办......”听人说那可是皇亲国戚啊,老天爷,这可怎么得了。
“不找麻烦,人家可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何大伯把红糖塞大伯娘手里:“芳儿不是说了,那贵人没为难二柱,还赏了她一串金贵珠子呢,那珠子你不是也看见了,能赏东西下来,就说明人家不跟咱们计较,这不,今儿还来家了,说要东西,人家那样的身份,能要咱们的东西,是咱们的福气。”
大伯娘一想也是,“行,我这就冲鸡蛋去,冲两个,把贵人伺候好了,咱们也跟着受益。”
大伯娘放了小半斤红糖下去,又敲了两个鸡蛋,熬得浓浓的,大伯献宝似的端了过去。
看着眼前这一大碗黑不溜秋里混着鸡蛋絮的东西,梁萦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在村口等了......
她看了眼青霜。
青霜才赶上来,梁萦带着芳儿就跑,着实把她们惊了一跳,好在青霜并非头一次碰见这种场面,立马叫人上马车追,一行人紧赶慢赶,也进了村。此时被自家主子看过来,青霜也还是直直的站着,一副看不懂眼色的模样。
哼,活该你刚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
梁萦不想喝这玩意儿,可何家人都殷切的看着她,门外头还站着个跟酸豆角长得有三分相似的姑娘,那姑娘连同她身后两个半大的小子都眼巴巴的看着她......以及她面前这碗不知道是汤还是羹的东西流口水。
“那谁,”梁萦突然指着一个朝这边走来的小子:“提着桶的小子,你进来。”
二柱在河边捉螃蟹,村里人说他家来了客人,他就赶紧提着木桶回来,走到门口还纳闷儿,大姐和有田有地怎么都在外头立着,还没等他问出口,就听见有人叫他。
“叫我?”他指着自己,这人谁啊,在他家里大呼小叫的。
当时他们一伙子人拦住梁萦的马车,还没见到真人就被送去了官府,他自然也不知道这位就是被他得罪过的国公府小姐。
他不知道,芳儿知道啊,她可还记得梁萦说过不叫二柱出现在她眼前的,立时就跪下:“贵人恕罪,二柱不是成心的,是民女不周全,忘了叫他走远些.....”
何大伯也跟着跪下:“这孽障不省事,回头我收拾他,还请贵人饶他这一回。”
二柱也看到门外站着一排人高马大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就要退出去。
“慢着,我叫你进来,你跑什么,”梁萦叫侍卫拦住他,又白了芳儿一眼:“我是那不讲理的人吗,你起来好好站着。”
“你,”梁萦指着桌上的碗,对二柱道:“把这个喝了,咱们俩的恩怨一笔勾销。”
二柱愣愣的看着她不敢动,还以为是找他算账来了,原来是叫他喝鸡蛋水。
还有这种好事呢?里头不会下了耗子药吧?
“这怎么使得,”何大伯拍了二柱一巴掌:“这孽障,饿他两顿叫您消消气才是正经。”
侍卫把二柱提进来,梁萦直接叫灌下去:“喝了这碗......茶,”姑且算是茶吧,“我就当从前的事没发生过,往后你该去哪儿去哪儿,不用躲着我了。”说完就让侍卫按着往嘴里灌。
芳儿和何大伯眼睁睁的看着一碗满满的红糖鸡蛋水被两个人侍卫灌进了二柱的嘴里,又是心疼鸡蛋又摸不准贵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二柱呛得咳嗽,“贵、贵人说话算话?”
梁萦白他:“这是自然,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拿你逗趣,蠢驴一样。”
被叫蠢驴的二柱一点儿也不恼,关在衙门那一夜是真把他吓怕了,这些日子姐姐在家又总念叨,弄得他也惶惶不安,如今贵人不计较了,还叫他喝鸡蛋水,喜得他跪下砰砰直磕头。
芳儿含着泪要给梁萦磕头,把梁萦烦得不行:“又来了,你别哭了行不行,赶紧的,把我要的野菜给我。”
何大伯连忙叫萍儿进来:“挖了两篮子,贵人瞧瞧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叫她们再去挖去,”菜园子后头就这么多,再想要,得去更远的田埂上。
紫晶接过来给梁萦看,满满的两篮子,洗的干干净净,还挂着水珠儿,梁萦很满意:“够了,干得不错,”青霜跟着就给了一个荷包。
“这、这怎么使得......”何大伯搓着手不敢拿,“不值当什么,哪里敢要贵人的赏......”
梁萦摆手:“给你你就拿着,你们要是不要,我就扔路边上,本姑娘给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何大伯只得收了。
梁萦拿了东西就要走,何家人又张罗着送人,大伯娘回去给后来的青霜她们煮茶去了,萍儿带着两个弟弟连同二柱,隔了几步距离跟在后头,加上梁萦带的丫鬟侍卫,一出门就见周围的全是人,有人还骑在隔壁院墙上伸着脖子往里瞅。
“这......”何大伯担心贵人觉得冒犯,可这也不能怪村里人,往常谁家来个亲戚都要惊动一村的人,这回梁萦骑着高头大马就进了村子,叫人怎能不好奇。
梁萦泰然自若道:“本姑娘早就习惯了。”
芳儿偷偷松了口气,又见吴生也在人群里,目光热切的望着这边,脚步微顿,正想说什么,突然被一阵哭喊声打断。
“救命啊......杀人啦......”
不远处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边哭边往人群里跑:“救命啊,何老三要杀人啦......”
那妇人身后追着一个壮年男人,男人手里提着门闩,嘴上浑骂道:“你是老子真金白银娶回来的婆娘,老子打你怎么了,别说是打你,就是杀了你,谁还敢去官府告我不成......叫你不给老子钱,老子今儿就要打死你......”
那妇人也是个机灵的,专往人多的地方跑,又见芳儿家门人最多,中间还有一个浑身贵气的年轻姑娘,姑娘周围还有好些个腰里别着刀的男人,就不要命的往这边跑。
“何老三你不是人,你整日吃酒赌钱,把家里都败光了,”妇人冲过来跪在何大伯面前,哭喊道:“大伯救救我,何老三他要打死我,我不想死......”
妇人撩起衣袖,手臂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有的地方已经成了乌黑的颜色。
周围的人都发出一阵抽气声。
村里住的都是何家本家的人,也都知道何老三有赌钱的习惯,喝醉了打媳妇动静也不小,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谁家男人不打媳妇,因此也都只唏嘘一番,并没有人出面管这事。
那男人也冲过来了,提着门闩就要打。
何大伯呵斥道:“老三......”
刚张开嘴,就见离得最近的侍卫提脚揣在何老三的心口,把人踹翻在地上,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何老三一时竟起不来身。
“贵、贵人?”何大伯手都打哆嗦,这得是多大的力道才能一脚把老三这么壮实的人踹在地上爬不起来,这要是踹在他身上,那不得当场见了阎王。
其实他不知道,侍卫并不是见人就踹,而是这个男人在梁萦面前动手,大长公主把侍卫队给梁萦时就下了令,但凡有人威胁到大小姐的安全,一律打死不论。
梁萦看着何老三冷笑:“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喊打喊杀,李恕,去教教他。”
“是,”踹人的侍卫走过去,手拿刀柄,刀鞘啪啪抽在何老三脸上,抽足了二十下才停手。
何老三吃痛大呼饶命,一遍喊嘴里的血一遍跟着流,本来想劝架的人吓得不敢出声。
梁萦走过去,低头看着嘴边上全是血沫的何老三:“你运气不错啊,李恕可是我这里力气最大的,怎么样,打人好不好玩儿呀?”
何老三被打怕了,缩着身子要往后躲:“唔唔唔......”嘴肿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梁萦又挡在他爬的方向:“你还没回答我呢,好不好玩儿?”
何老三只觉得她比阎王还可怕,周围看热闹的人更是鸦雀无声。明明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可出手却这般狠辣......他们看着何老三拱着手不住的求饶,那据说是“贵人”的姑娘却依然笑眯眯的问“打人好不好玩儿”,心里都生出一股子凉意。
芳儿和何大伯也吓住了,二柱离得远,但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何老三是他们叔伯辈的人,何家村头号的凶人,他们这些孩子最怕他,可现在呢,就因为在贵人面前打老婆,被贵人的护卫踹的半死,脸也被抽烂了,打落的牙落在血沫子里,流的脸和脖子上都是。
二柱顿时觉得自己的牙隐隐作痛。
没人敢上来求情,何老三只能不住的摇头告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梁萦嫌恶的退后几步,眼睛在人群里晃了一圈儿,对着某一个方向笑了一下,笑容跟刚才问何老三时如出一辙。
芳儿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那里站着的人正是吴生。
吴生被这一笑弄的心如擂鼓,不是激动窃喜,而是吓得,抽何老三脸的时候他就被吓得浑身发软,要不是扶着墙,早就坐到地上去了,这会儿又看见梁萦的笑,额头上直冒汗,生怕下一刻那刀鞘就要抽到他脸上来了。
芳儿收回目光,默默地站在梁萦身后。
收拾了人,梁萦心情大好,甩甩袖子接着往村外走。
同样被吓得不敢言声的妇人此时却醒过神来,扑到梁萦脚下,哭求道:“求贵人捎带民妇一程,民妇要去衙门告他。”
梁萦还挺诧异:“你要去告他?”
“回贵人,正是,”妇人一脸决然:“妇人娘家姓杜,家住西镇,两年前嫁给何老三,自嫁入他家,他就没叫我过一天好日子,今日他赌钱输了,民妇不肯给他赌资,他便要将民妇往死里打,若不是有您在,今儿民妇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民妇要告官,要跟他和离!”
“老三媳妇儿......”何大伯正要劝她,梁萦就点了头:“行吧,京兆尹衙门我熟,你跟着我就行了。”
何大伯忙道:“贵人且慢,有道是宁拆一座庙......”
梁萦打断他,笑得十分恶劣:“我就喜欢看人家夫妻反目,父子成仇。”
“这这这......”何大伯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哪、哪有人这种癖好的?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芳儿小声劝道:“贵人何苦污了自己的名声......”
梁萦要是在乎名声,她就不是梁萦了。
杜娘子果然跟在马车后面走了,何家宗族长辈想拦,李恕持刀立在梁萦身侧,其他侍卫也按着腰刀护在马车左右,大有挡路者死的架势,无一人敢上前。
路过衙门口,梁萦叫了个侍卫带妇人进去,杜娘子千恩万谢:“贵人活命之恩,民妇没齿难忘,日后但有差遣,民妇必竭心尽力,不负贵人今日恩德。”
何老三虐打妻子证据确凿,按《大周律》,杜娘子可以去官府告他,不仅能判和离,聘礼和嫁妆也都归杜娘子所有。不过律法虽然这样写,但其实很少有人因为打老婆而和离,更别说告上衙门了,也是杜娘子性子刚硬,又恰好遇到梁萦这个奇葩,否则别说告官,恐怕走出何家村都困难。
梁萦今儿不回家,先把佛祖给外祖母送去,就叫紫晶提了一篮子野菜:“趁着新鲜,你拿回去给我娘,叫厨下照着严华寺的做。”
拆CP×1
首战告捷
梁萦:我们的目标是,没有情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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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棒打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