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真会说笑,对了,皇上,太后娘娘,臣妾近来抽空给您二位跟三格格做了几个香囊,不知道你们可还喜欢?”
贤妃唇角掠过尴尬,心中纵然羞恼,也不好发作,只好赶紧示意绿烟捧出匣子。
绿烟接过示意,走上前去。
乌拉嬷嬷等人各自接过一个,送到主子跟前。
太后素来宽和,只瞧了一眼,便夸赞道:“你有心了,做香囊这种活计让下面人做就是了,你现在又要管着后宫,又要做这些,哪里忙得过来?”
贤妃欠了欠身,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太后娘娘,这都是臣妾的一点儿心意,臣妾就算再忙,也不敢交给底下人。”
“是啊,太后娘娘,我姐姐为了做这几个香囊,可熬了好几个晚上没好好睡觉呢。”
冬腊才刚说错了话,这会子忙帮亲姐说好话,三分功劳都得说成十分。
春嫔在旁边坐着,嘴唇撇了撇,满脸不屑地看了眼那几个香囊。
就这针线活,这走线配色,能是贤妃这种人亲自做的吗?
贤妃忙着折腾后宫妃嫔都还来不及,哪里有这闲工夫,不过是拿旁人做的活计给自己表功罢了。
窈窕看了一眼,三格格的香囊是个巴掌大的刺绣荷包,绣着竹报平安的花样,匣子里用红绸衬着,光是这匣子都只怕费了些心思。
三格格却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这有什么特别的,贤妃娘娘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最近才得了些香囊,可不缺这个。”
她说着,兴冲冲地拿起腰上的香囊,那是窈窕给她做的,黄葛剩下的料子不多,正好可以拿来做个香囊,豆沙黄的料子上绣着翩翩欲飞的蝴蝶扑花,里面装了些香料,不但轻盈瞧着还别致。
司空瑾瞧了一眼,眼里露出一丝欣赏,手肘靠在炕桌上,“这倒是不错。”
三格格愣了下,喜出望外,“哥您也这么觉得吧,这香囊也是窈窕给我做的,她的活计特别好,尤其是脑子也灵活,不像是宫里头其他人,只会用以前的花样。”
窈窕:“……”
三格格您这句话说的可不太是时候。
果不其然。
贤妃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她虽知道三格格没那兴趣影射她,可毕竟自己才刚送了香囊,外面的人岂能不以为三格格说的就是她。
司空瑾似乎没发现贤妃的不喜,还饶有兴致地拿过香囊看了看,夸道:“是不错。”
他素来很少夸什么东西好,虽然说皇帝吃穿用度肯定是一等一的,可这位主子登基后勤于朝政,对享受取乐并不怎么在乎。
以至于连太后都有些惊讶,凑了过来看了看那活计,附和着夸赞道:“东西是好,和燕好眼力。”
三格格难得被这么夸赞,高兴的都要找不着北,手抓着袖子,想了想,道:“哥,太后娘娘,那要不让窈窕给你们也做一个吧。”
太后自然很给面子,笑着道好,她本以为皇帝会拒绝,却不料,皇帝居然也点了下头,“也好,做几个香囊,朕也能轮换着用。”
他的话音落地,窈窕还没反应过来,三格格已经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贤妃等人都不禁错愕。
贤妃看了看那香囊,微微皱眉,眼神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窈窕,又看了眼三格格。
万岁爷是为了让三格格开心才心血来潮的吧,总不能是对那宫女有那么点儿意思?
冬腊看了眼在主子们跟前露脸的窈窕,忍不住咬咬嘴唇。
“格格,您这刚才……”
万岁爷政务繁忙,来这儿陪太后说了几句话,就得告辞,其他人也知道太后不喜旁人叨扰,便跟着散了。
窈窕搀扶三格格回北三所,一张白净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您刚才说那句话,贤妃娘娘怕是要误会您是在说她的东西不好。”
三格格正在兴头上,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叫人去传早膳,听得窈窕这话,怔了下,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的不是她,不过,她送的那些香囊本就不怎么样。”
“可不是,送这么个香囊,压根都不打听咱们格格喜欢什么。”
方红是跟着去的,刚才就是她去接过匣子,这会子手里捧着盒子,脸上有些恼意,“咱们格格最不喜欢天蓝色了,她要是有心也不该选这个。”
“方红这话说的在理。”
三格格点点头,越看那香囊越觉得厌恶,摆摆手道:“这东西拿下去,你们谁要就拿去。”
方红跟琳儿眼里都露出喜色,连忙谢恩。
这个刺绣香囊,格格是看不上,可做工,料子跟里面装的香料可都是好东西,随手一卖也能值十几两了。
窈窕自然不会跟她们抢,三格格用过早饭,就拉着她商量该怎么做给皇上,太后的香囊。
“太后娘娘和蔼,什么都喜欢,她老人家那边好说,”
三格格手背在身后,在屋里踱步,“倒是我哥那人,没什么喜好,反而你得多上心些。”
“奴才明白。”
窈窕光看今天,也知道皇帝那边是个硬骨头。
三格格站住脚步,正色道:“你可别只是明白,我从没给我哥什么东西过,他是皇帝,又什么都有,难得有一次我能送东西给他,你一定得上十二万分的心。”
窈窕想了想,道:“那奴才回头先描样子,再送去给皇上瞧瞧,看看喜不喜欢?”
三格格沉吟片刻,“你先挑几个样子,我看了再说,这几日你旁的不必做,只做这一件事。”
做香囊,给男人做,跟给女人做是不同的,男人用的颜色一般比较沉,淡雅,不像是女人能用各种各样的颜色。
给皇帝做香囊,窈窕真是有些感觉像是大海里捞针——无从下手!
她先挑选了几个花样,瓜意绵绵、玉堂富贵、福寿纹、团龙纹。
要说好看,都好看得很。
便是琳儿、李嬷嬷这两个不喜欢窈窕的,瞧着花样都说不出不好来。
都是一样的纹样,人家手里画出来的就带着股活气,瞧着就叫人喜欢。
这点儿真是没法说。
只能说,老天爷赏脸,窈窕的女红确实好。
可三格格看着花样,却摇了摇头,摆手道:“不成不成,这些好看是好看,可我哥肯定不会喜欢的。”
窈窕蹙起眉头,“那格格您以为,万岁爷喜欢什么呢?”
三格格手撑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不知道。”
方红等人不禁无奈。
李嬷嬷更是满脸的看笑话神色。
该,叫你以为能讨好主子,你以为格格是好伺候的吗?
窈窕丝毫没有恼色。
她提起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从竹纹,“这样子,格格觉得如何?”
方红笑了一声,“这竹纹有什么特别的,咱们格格都不稀罕,何况万岁爷呢?”
三格格却沉默了下,脸上露出犹豫神色,似乎有些捉摸不定。
窈窕笑道:“格格,竹纹确实常见,要说看腻了也是常理,不过,奴才以为,正是因为寻常,保不齐万岁爷反而会喜欢。”
她们针线局没少做给皇上的活计,那位虽然没说喜不喜欢,但至少不讨厌。
三格格犹豫不决地说道:“这竹子有什么特别的,这可是做给我哥的,可得用心才好。”
窈窕笑着道:“格格可去看过竹子?”
三格格闻言失笑,“竹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咱们后面就有呢。”
“可格格想来没曾仔细瞧过吧?”
窈窕瞧着外面的日头,已是日薄西山,晚霞抹红了紫禁城,徐徐凉风吹过,琉璃瓦上波光粼粼,“不如咱们去仔细瞧瞧,若是不喜欢,奴才回头再想旁的就是。”
李嬷嬷嘴唇撇了撇,心道真能折腾,太阳都要下山了,还巴巴地去看什么竹子。
“格格,外面晒着呢,可不敢出去。”
“那竹林就在后头,咱们打着伞过去就是。”
窈窕柔声说道,但态度却很坚决。
三格格被她说动了,也是真想给亲哥送一份他肯定喜欢的礼物,便饶有兴味地说道:“好,咱们这就去。”
“这……”
李嬷嬷瞪大双眼,气恼又窝火。
三格格早已迫不及待地趿拉上花盆底鞋,对李嬷嬷说道:“嬷嬷,都这个时辰了,外面也不晒,何况就是在附近,我去瞧瞧这有什么。”
李嬷嬷心里气得半死,但她再有地位也是奴才,格格拿主意的事,她不能说不,只好黑着脸跟着去。
此时,太阳尚未完全下山,但已经有些凉意。
窈窕打着油纸伞,跟三格格从甬道走到北三所后面。
越走近了凉意越深,这地方朝阴,即便是没有风,也凉快得很。
日头从竹叶缝隙落下,落在人的脸上,光影斑斓。
“好凉快的地方。”
三格格不无欣喜地说道,脚踩着落叶上嘎吱作响。
方红等人也有些惊讶,方红道:“往日咱们都没来这边,倒不知这地方的好,可比用冰箱还凉爽呢。”
李嬷嬷满心不高兴,拉着脸,走得深一步浅一步。
窈窕搀扶着格格走在前面,走到尽头了,跟前就是北三所的后墙,而这墙壁后面,则都是竹子。
稀疏的竹林,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鸟雀的声音。
三格格左看看右看看,只觉乏味,“这有什么好看的。”
李嬷嬷如得圣旨,立刻附和道:“是啊,不过是竹子,有什么特别的,窈窕你可真会折腾,累的咱们走这一趟。”
“格格,要赏竹林得等。”
窈窕脸上带着浅笑,说道。
三格格诧异地看她,奇怪不已,“等,等什么?”
“要等风,你们听,是不是有风声?”
窈窕说着说着,声音变小,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来。
众人不禁也都凝神静听。
风声很轻,很小。
起初是竹叶细微颤抖的声音,慢慢地,风声大了,地上的落叶随之起舞,蝉鸣声也鼓噪了起来。
然后,风越来越大,竹林簌簌作响,如无数舞女在摇摆着身姿。
“格格您瞧这墙上。”
窈窕突然指着前面朱墙说道。
三格格回头看去,只见日照温柔地将竹影涂抹在墙壁上,那斜条细长的纹路清晰必现,被风吹过,枝条随风摆动,墙上的倒影就如同游鱼受了惊吓一般。
她回头去瞧,夕阳时分,日照穿过竹林,在这一刹那,飞鸟横穿过天际,竹林中有无数点光尘在风中飞舞。
那细长的枝条,碧绿的竹叶焕发出无限的生机,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穿过竹林,穿过这朱墙粉壁,穿过深宫内苑,随着风掠过巨大的深邃的紫禁城。
等她回过神来,天上已经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下雨了!”
方红等人惊奇地说道,眼睛看着窈窕,“你早知道会下雨吗?”
窈窕张了张嘴,看着雨点不断落下,啪嗒啪嗒打在竹叶上,一滴雨水落在她的嘴里,苦涩中带着泥土的芳香,“不,我不知道。”
但这场雨来得好,来的妙。
三格格不舍得走,在伞下看着那雨中的竹林,那挺拔不屈的身姿,那如迸豆一般的雨水,不断溅起的尘土。
一片竹叶被雨水打落,随风送到了三格格跟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那片叶子,那片绿得璀璨。
窈窕给她打着伞,仰头看着雨,道:“格格,这雨一下,明儿个这竹林保不齐会长出竹笋来呢。”
“竹笋是竹林里长的?”
李嬷嬷非催促着三格格等人赶紧回去,窈窕也怕三格格淋到雨,好说歹说地劝她回来,谁知道一回来,三格格还惦记着她刚才说的话。
窈窕笑着叫人下去煮姜茶,道:“可不是,这竹笋碰到下雨的时候长得最快,有时候今儿个你去没瞧见,下了雨翌日一早去看,它已经长出一尺多了。”
李嬷嬷嗤笑一声,“哪能这么夸张,不过一夜功夫,这难道是神仙手段不成?”
三格格不高兴地呵斥道:“李嬷嬷,你又不知道,怎么知道没有这事?”
李嬷嬷几时被三格格这么当着人的面呵斥过,当下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的确不知,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本就没有的事,是她胡诌出来讨您开心的!”
“你!”
三格格正在兴头上,只觉得窈窕说的什么都有趣,李嬷嬷这么说就相当于扰了她的兴,她岂能乐意。
“这种事兴许每个地方不一样也不一定。”
旁的事争一争是没办法,但这种口舌之争何必一定要占上风,窈窕可不想为这点儿小事让格格跟李嬷嬷吵嘴,便岔开话题道:“今儿个瞧了竹林,格格以为咱们这是用竹纹呢还是不用?”
说到正事,三格格立刻把李嬷嬷的话抛到脑后去了,她高兴道:“当然用,只是这竹林的风采你能绣得出来吗?我是真没想到平日里司空见惯的竹子,仔细一瞧还真不同,看着,看着就叫人心里舒坦。这会子听着雨打竹林,我都觉得比什么琵琶、古琴好听。”
“奴才勉力一试就是了。”
窈窕笑着说道,“其实这宫里头风景多的是,岂止是竹林好看,那御花园的花儿草儿也好看,何况这如今夏日里,百花争艳,鸟语花香,草长莺飞,格格何不去走一走,咱们也好跟着您一饱眼福。”
她这几日问过太医,格格的身子骨其实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虚弱。
小的时候生过几场病,原不是什么大病症,可懒吃懒动的,身子骨再好也架不住长年累月的这么糟蹋。
要想把身子骨调好,也不必吃什么药,日常该吃吃该喝喝,多动弹,比什么都有用。
但偏偏就是这几点不容易。
首先一个吃喝上,格格嘴巴挑剔得很,宫中膳房又做的不过是些宫廷菜,即便是山珍美味吃过十来年也得把人吃吐了。
至于动弹这方面,一则是格格本身隔三差五的生病,身子骨虚弱的人就不愿意走动,怕累,另一个则是伺候的人怕担责任,所以宁可劝着格格不出去,少出去就少出事。
窈窕得了三格格赏识,为自己也好,为格格也罢,也盼着她身子骨好起来。
三格格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也着实是有些日子没出去走走,便道:“好吧,咱们明日找个凉快的时候去,免得日头太晒。”
“这是自然。”
窈窕笑着答应。
琳儿跟李嬷嬷两人在旁愣是插不进去嘴,两人气得不轻。
三格格对窈窕是着实不差,特地吩咐下去不必她值夜。
值夜这等差事虽然能在主子跟前露脸,却是个苦差事,毕竟一夜都得警醒着留意主子的动静。
这值夜的人自然就是琳儿了。
琳儿守了一夜,早上的时候才回来,她眼底下一片青黑,从外面进来,见窈窕已经起了,在炕桌上画着花样子,心里少不得气愤不平,阴阳怪气道:“哟,你不用值夜,咋还起这么早?”
窈窕抬眼看她,将狼毫笔搁下,“我习惯早起了。”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着急着讨好格格呢,”琳儿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口茶,“你倒是好本事,才进我们北三所几日,就把我们都压到后头去了,我跟嬷嬷都得佩服你呢。”
窈窕吹了吹花样,淡淡道:“你要是不服气,那天晚上你就不该让我替你当差。”
琳儿脸皮一跳,手中杯子当地一声砸在桌上,“你说什么,你,你什么意思?!”
窈窕抬起眼,晨光从支摘窗外照射进来,一张白瓷似的脸半明半暗地:“都是一屋子里的人,何必把话得太明白,格格发热前几日你常去给她按摩,我就不信你没察觉出她身子不舒坦。”
“你、你有什么证据?”
琳儿脸色白了白,嘴唇哆嗦,身体靠着桌子。
窈窕笑了一声,“你说这话就外道了,宫里头说话做事什么时候用过证据,只要主子觉得你不贴心,你觉得主子还会用你吗?”
琳儿舌头跟打了结似的,瞪大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窈窕。
在她看了,这个新来的虽然有几分聪明,但再好欺负不过。
自己这几日没少挤兑她,抢她的差事,她都老老实实的。
哪里想到,这老实人翻起脸来,更吓人。
“你想怎样?”琳儿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窈窕从炕上下来,理了下身上的衣裳,“我不想怎样,不过是想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你明白吗?”
她抬起眼看向琳儿。
琳儿咬了咬下唇,僵硬地点了下头。
窈窕这才露出笑容,“那就太好了,我还得去给格格瞧样子,你好生休息吧。”
说完这话,她从琳儿身旁走过,打起帘子出去了。
半晌后,琳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上,手掌里满是冷汗。
他娘的,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