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维、尹上阳等人入内,放下马蹄扣拂袖打千:“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坐着官帽椅上,穿着一件明黄色江山万代暗花绸貂皮褂,他脸色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只剩下几个疤痕,但并不影响他的容颜:
“都起来吧,你们这几日天天上折子请安,这会子瞧见了吧,朕可安不安?”
皇帝的声音里不重,可那威严、那气势,却叫人心生畏惧。
原春嫔阿玛多额忙躬身回答道:“皇上,奴才一直相信皇上有神佛保佑,定然能平安无事,今次奴才过来,是来请罪。”
“哦,多统领犯了什么错,要来请罪?”皇帝敲了敲扶手,狭长的眼皮垂下又抬起,浓密的睫毛仿佛蝴蝶翅膀一般扇动。
他看了窈窕一眼。
窈窕起初没明白,等皇帝看了眼茶盏,这才会意过来,心里暗恼自己愚钝,忙轻手轻脚上来捧了茶盏递给皇帝。
多额冷汗涔涔:“皇上,奴才教女无方,以至于多常在失了规矩,没管教好下人,险些酿出祸事,此乃奴才之罪,请皇上责罚。”
“多统领这请罪也请的太迟了些,这都过去多久了。”
尹伟嗤笑一声,脸上带出讥讽神色,“莫非是想试探皇上心思,逃避责罚?”
“你!”
多额脾气爆,闻言气得脸上通红,怒目看向尹伟。
他咬着牙,腮帮子肌肉僵硬,“皇上,奴才迟迟不敢来,是心里自责,万不是想逃避责罚。”
“朕知道。”
皇帝搁下茶盏,淡淡道:“你素来忠心,这次闹出乱子也怪不得你,但首犯能容,下次若是再犯朕可不容了。”
“是,是,奴才记住皇上的话。”
多额喜出望外,咚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皇帝又看向尹伟等人,“尹都统、尹侍郎,二位又是为何事要见朕?”
“回禀皇上,奴才要说的是淮河决堤一时,淮河两岸百姓受害,如今秋收庄稼收不上来,流民失所,直隶总督已经上书,求国库拨银,赈济灾民。”
贤妃之父尹上阳抱拳回话,声音洪亮无比。
尹上阳除了是侍郎外,更是军机处大臣。
皇帝脸色骤然变了。
“有这等事,怎么先前折子不曾提起?”
尹上阳忙道:“回禀皇上,此事险恶,军机处诸位大臣的意思是,皇上病着,不可以此事惊扰皇上龙体,但眼下皇上身子好转,这事自然就拖不得。”
“荒唐,简直荒唐,这么大的事拖延一日不知牵涉到多少百姓的性命,尔等居然还言辞凿凿!”
皇上沉下脸,脸上笼罩上一层阴影。
“奴才有罪,但请皇上先对灾民一事做出决定,等事情了了再处置奴才等人也不迟。”
尹上阳跪在地上,言语掷地有声。
尹伟唇角勾起,掠过一个嘲讽的冷笑。
“来人,传户部核查需要多少银子,粮草,着杭州巡抚配合调粮一事……”
皇帝冷冷地看了尹上阳一眼,他道:“赈灾之事交由尹侍郎负责,尹侍郎,你若是办的不好,提头来见!”
“嗻!”尹上阳答应的干脆,可手掌心里的冷汗,却显示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皇帝之后又处置了几件事,就让众人出去。
待得这些大臣退出书房,皇帝整个人都疲惫了不少。
窈窕忙道:“皇上要不回去歇息吧,您的病还没彻底好,可不敢劳神。”
尤其是皇帝刚才的心情那么大起大落,一般人都尚且受不了,何况他这会子还病着。
皇帝摆摆手,“给朕倒杯水。”
窈窕赶紧去倒了一杯加了些蜂蜜的水,皇帝喝了一口,喝出来了,抬眼看看窈窕,“你倒是胆子大,朕说要喝蜜水吗?”
“蜂蜜甘甜,吃了心情也好些。”窈窕道:“皇上若是不喜欢,奴才去换一杯。”
她说着,转身要去拿。
皇帝叫住了她,“不必,你留下,朕跟你说说话。”
“是……”窈窕其实不明白皇上有什么跟她可说的,正如她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刚才留下她来伺候一样。
朝廷大事,岂能是她一个宫女旁听的。
“刚才那几个都是后宫妃嫔的阿玛,相比你也知道吧。”
皇帝问道。
窈窕颔首:“奴才孤陋寡闻,但也认得几位大人。”
“尹都统跟尹侍郎这两个都是老狐狸,自打朕登基以来没少给朕扯后腿。”皇帝揉揉眉心,“尤其是尹侍郎,老奸巨猾,朕先前揪住他一个错处降了他的职,这回淮河的事,他定然是有意为之,特地延后上禀,兴许还抱着观望朕能不能活下来的想法。”
“皇上长命百岁,这起子小人怕是看走了眼,想错了心!”
窈窕皱眉,心里对皇帝有些许怜惜。
她素来以为天子应该是无所不能,没有顾虑,不像她一个小小宫女,处处受掣肘,时时受算计,想不到天子也有天子的不容易。
“长命百岁朕可不敢想,历来皇帝从没有高寿的。”
皇帝很是看得开,他笑着说,眉眼舒展开,像是秋日碧蓝的天空。
窈窕一时看得入神,等回过神来,匆匆低下头,“那皇上就是个例外,奴才瞧人瞧的准,您啊是个长寿相。”
皇帝被她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会看相?”
“会一点儿,刚好够用。”窈窕垂着的眼皮颤了下,心里懊恼,自己这嘴巴怎么一不留神就瞎胡说八道。
这可是在御前伺候,不比在三格格那里,更不比在家里。
“好,朕就相信陆大师的话,朕一定能找个意中人,长命百岁。”
皇帝抿着唇,眼睛笑得弯弯的。
外面金灿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瞬间,他的脸仿佛像是在发光,窈窕只觉得世界像是安静了下来,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像是午后林子里奔跑的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