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空间中,只有温梨呼吸声,一呼一吸之间十分平稳,靠着墙的姑娘睡的十分安稳,安稳得似乎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只在他一人心底翻起波澜。
顾清收起紧张的神色,松了口气般平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落下,他静静地阖上了双眼,面上一片平静,手指却紧紧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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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庆县内顾家村山上最常见的树木便是枝干上布满密密麻麻粗大棘刺的刺楸,刺楸上的果实酿的酒有着平常酒酿不同的独特色泽,口感醇厚,回味绵长,是为向庆县的一大特色。
因此每逢秋日刺楸结果时,顾家村的村民们便会成群结队的上山采果。
这本应是村民们极其喜庆的一段日子,但对于顾清来说,却绝不美妙,甚至是堪称恶梦般的存在。
“顾欢,你快下去看看吧,你哥哥又挨打了!”几个笑容恣意的少女嬉笑地从顾欢身边走跑过。
顾欢将竹筐提上牛车的动作一顿,只微微叹息一声,片刻后又如常平稳的放到马车上。
她上前追住刚刚出声的那名姑娘问道:“他们在哪呢?”
少女挣开被顾欢抓住的手,道:“就在山脚下啊,你快去吧,晚了小心你哥哥被打死了。”
旁边另一位少女也插嘴道:“你爹真不当人啊,那样尖的枝条子直接往人身上招呼……”出声的少女顿了顿,突然又笑着说道:“要是你们家不想要这个儿子,还不如给我做夫郎呗,我保证对他好!”
“噗哈哈哈哈,小毓你想的倒挺美,你看人顾清理你不。”又一人无情的调笑道。
“小清我们可不敢高攀啊,人以后可是要去当城里老爷侍郎的人呢哈哈哈哈。”
顾欢听着面前几个姑娘没有分寸的笑话声,抬起手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指骨之间发出咯咯声,几个说话的人慢慢闭上了自己嘴巴。
顾欢开口道:“别跟个疯子似的到处乱传知道吗?”
几名少女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带头的少女笑着开口道:“欢儿,别那样较真嘛,我们只是开个玩笑罢了,看我们不是第一时间来给你通风报信来着。”
“就是就是”其他人附和着应道。
顾欢的娘还在这山上,顾母最是好面子,要是让她知道顾清在山上,在众人面前被顾父挨了打,估计回去又不得安生。这并不是顾母多疼爱顾清,看不得顾清被打,只是……家丑终究不可外扬罢了。
见几人老实了,顾欢这才松了拳头阴沉着脸往山下跑去……
男人面色阴鸷,随手将一旁长满尖刺的刺楸树上折来一根枝条,对着被踹倒在地上的孱弱少年举起手中枝条,嘴里愤恶的咒骂着,什么难听侮辱的话的砸在少年身上,仿若不是他的亲爹,而是他的仇人般。
而不远处则站着两个同顾清年纪相仿的少女摸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狗畜生,这点活都干不好,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送到窑里!”男人怒目圆睁的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一旁村民对这早已情况见怪不怪,大部分人只轻飘飘瞥了眼便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计划。
少年十分孱弱,秋风却不留情,丝丝缕缕透过他单薄破旧的衣衫,像要沁入他的骨髓,不知被吓的还是被冷的,他的肩一直在微微颤抖。
少年面色苍白的脸色丝毫挡不住脸上惊人的美貌,反而更加惹人怜惜。顾父最是看不惯顾清这般,他又低声咒骂了几句。
若是稍微了解顾父的便知道今日这般顾清是免不了一顿打的,只听有男人小声道:“小清,快向你父亲磕头认错,将地上果子拾起。”
顾清听见这话终于有了动作,他撑起了身子,扶起瘫倒在一旁的竹筐子,一双修长的手上布满伤痕,他仿若未觉般,一个个拾起地上的果子,自动忽略了出声那人的前半句话。
出声那人看着顾清的动作,莫名有些尴尬,好似他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只老旧碎花粗布鞋对着地上的一只手狠狠地踩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清的眉头痛苦的皱起,另一只手攀上顾父的脚踝,好似在无声的求饶。
山上刚下过一场秋雨,泥土地的泥泞还未完全干,鞋下的手被踩进泥地里,粗糙的小石子混合着泥土毫不留情的厮磨着少年的手。
“爹……”少年沙哑的话语还未出口,带刺荆条便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啊!……”顾清被打的瘫倒在地,顾父踩下的脚却没移动半分。
“你如今还真是翅膀硬了。”顾父冷声哼笑一声:“我今日不把你打怕来我就不是你爹!”
刺楸条一下又一下落在少年的背上,不出几下,刺楸条上和衣裳上便染上了血迹,少年将脸朝下,如玉的脸庞陷进泥里,像条可怜的狗,在泥地里挣扎。顾清原本紧咬着牙,但奈何他实在挡不住股这剧痛,只能违背本意发出痛苦的呻吟,有一瞬间,顾清想,就这样吧,在这里将他打死,他再也不想这样活下去了。
这是山脚都是些男人在这采果,女人则是在更深的山里采。一些原本还漠视着的男人们此时也放慢了手下的动作,皱起眉头看向顾清这边。
施虐仍在继续,终是有人忍不住了开口劝道:“老顾家的,果子掉地上捡起来就是,小清这孩子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他什么人我们能不清楚,估计是那两个丫头逗小清玩呢……别打了,这孩子看着也怪可怜。”
有一人开口,立马有人附和道:“是啊,了这东西落在身上还挺容易留下痕迹的,将人打坏了,怕是以后都嫁不出去了……”
听到有人开始开口维护顾清,顾父倒开始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时之间这手上的刺楸条都不知是该举该落。
“爹,你又在这干嘛呢!”身后传来自己女儿的声音,顾父这才放下了刺楸条,转头看向从山上跑下来的女儿 ,有些讪讪道 “欢儿,你怎么来了?”
“我要再不来,这人还不知要被你打成什么样。”顾欢没好气道。
顾欢说着目光落在趴在地上的顾清身上。顾清此时这个人趴在地上,有鲜血顺着衣襟流进脖子里,再滴落进泥地里,整个人被打的连挣扎的力气的没有。
顾父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将刺楸枝扔在顾清脚边,冷哼一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个人样都没有,真是丢我们顾家的脸,还不快起来继续干活,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把事情搞砸,明天我就把你卖了去!”
这回顾清像是被打怕了,人还未从地上爬起来便忙忙点头。
顾父这才像是满意道:“狗骨头,非得打一顿才老实,哼,欢儿,我们走,跟爹回家煮饭去。”
能生出顾清那般妙人的顾家人都长着一张不错的好脸,只不过顾清在其中格外出挑罢了。顾欢自然长的也不差,她闻眼蹙起好看的眉毛道:“爹你先回去吧,山上还有活没干完,娘也还在上面。”
顾母还在山上,这何尝不是种警告,毕竟自家妻主的脾气自己最是清楚。
他只好欲盖弥彰地补了句:“谁叫他不好好干活,弄翻了新采的果子,还敢学些不入流的手段勾引……”顾父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欢一个瞪眼噤了声。
“咳咳……那爹下去备饭,欢儿继续忙啊。”说罢看也不看顾清一眼利落地转身下山。
见顾父离去,顾欢这才移开实现,目光又转而落在不远处还在看戏的两个女人身上。
她将眼眸微微眯起,好似看透刚才发生的一切。看着顾欢盯着自己,那两个女人心虚的咳了起来。
顾家村里的人都知道,在顾家村,顾欢是最不能惹的一号人,而最好惹的便是顾欢的哥哥顾清……
“切,没意思,走了走了。”其中一个挥挥手转身就走,另一个也紧跟着转身离去。
见两人走了,顾欢又抬头看向周围道:“大家伙们都散了吧,早点将活干完,早点回家休息。”
等周围的人都重新上手干自己的活时,顾欢眼神才落到面前少年的身上。
顾清早已颤抖着从地上爬起,身上的血迹与泥土早将他弄的面目全非,脸上沾满了泥,她简直都要认不出来他了。
不知是觉得羞恼还是冷或疼,他全身打着哆嗦。
顾欢上前搀住他:“哥,你还好吗?”
顾欢在家中向来是最护着他的,在他十八岁之前的人生中,只有这个妹妹会关心他,会将他当人看,只有在二妹妹身边,他才能得已喘息,他颤抖着嘴唇,委屈如泄洪般倾泻而出。
“哥冷……哥哥好冷……”
…………
在一片漆黑中,温梨沉默地看着一直抓着她手的顾清。
听着他不断重复的那句话,好家伙,都把她给干醒了。
她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摸了摸被子的厚度,又按了按顾清的肩,念道:“不冷啊。”
顾清缩在被子里,靠温梨靠得极近,这还是这几日来两人最亲密的时刻了,顾清整个人不停的颤抖,嘴里不停的念着梦中的那句话。
温梨半支起身子,迎着月光细细看了顾清半晌,最终得出结论:他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