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燕回猛地握住她的指尖,几乎将她捏疼了。
房中烛火跳跃,他的脸庞在微光中忽明忽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
“此言何意?”
杜清烟抽出手,在他心口的位置轻轻抚摸,“殿下平日里当是有所察觉的,每当月圆之夜,殿下的心口便会隐隐作痛,时日久了痛感会越发强烈,,想来是受右臂痛感所蒙蔽,殿下并未意识到严重性。”
凤燕回身子微僵,松开她,起身坐在床上,捂了捂眼,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低沉。
“齐回春是父皇心腹,我以为他即便治不好我的右臂,应当不至于想要我的命,父皇他……”
杜清烟不知皇帝与他父子间的事,但齐回春是皇帝最信任的御医,皇帝让齐回春为他诊治,究竟是真的想救他,亦或是……
有些事不敢往深处想,却又不得不想。
天家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正所谓君心难测,皇帝究竟知不知道凤燕回的身体状况这不好说。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皇帝也没有非得杀凤燕回的理由。
又或是齐回春被别人收买,暗中对凤燕回下手,即便不是齐回春的手笔,那齐回春为凤燕回看诊许久,怎么瞧不出来异样。
而凤燕回始终被蒙在鼓里,可见齐回春不可信,又或是皇帝也不可信。
杜清烟也坐起身,与他对望,幽光中她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的痛色。
是了,此事被她揭开,他无论如何想都是难以接受的,若是皇帝不知情还好,若是皇帝知情却瞒着他,那他又会如何想呢。
杜清烟轻轻抱住他,给了他温暖,让他冰凉的心渐渐回暖。
她柔声道:“有我在,殿下定能长命百岁。”
凤燕回抬起右臂,紧紧将她抱住,声音带着颤意:“若是你未及时发现,我还能活多久?”
杜清烟直言:“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但若那日加了料的鸡汤殿下喝上小半个月,那殿下怕是只能活月余。”
凤燕回怒极反笑,自嘲道:“你瞧,我的至亲想要我的命,可我天生命硬,待我好之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想害我之人却如何也杀不死我,便是我的父亲也……”
他顿了顿,接着道:“父皇若是不知情,我还有一丝期盼,若连父皇也想要我死,那我是不是就不该活着。”
杜清烟轻拍他的背,安抚道:“殿下,你还有我,在平城枉死的五万云家军还等着你为他们报仇呢。”
闻言,凤燕回身形一怔,理智回笼,他不在自怨自艾。
“你说的是,我还有许多事未完成,就这样死了去到地下有何颜面面对那些故人。”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杜清烟心绪涌动,双手捧住他的脸,微微仰头柔软的唇瓣贴在薄唇上。
凤燕回的身子又是一僵,手上用力固住她的脖子,几乎是瞬间便加深了这个吻。
于这事上,他似乎能无师自通,辗转轻吮满足不了,他含住她的唇瓣轻咬,她吃痛微张开嘴,他趁机夺门而入,攻城略地。
这场腥风血雨之中,她与他并肩前行,与他相携并进,有她伴在左右,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一吻作罢,两人气息纠缠,急促喘息,凤燕回的吻落在她嘴角,缓缓下移在她颈间,下巴搁在她肩头,慢慢平复下来。
杜清烟脸热得像着火般滚烫,好在幽暗的烛光看不清她的面色,她先将凤燕回按回床上,随后也在他身旁躺下,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明日一早还得赶路,殿下早些歇着。”
凤燕回虽无睡意,却未在招惹她,只是将她拥入怀中,闭目养神。
翌日,一行人继续赶路,此行到平城,蛮大,满打满算也要半个月的行程,可这一路不会太平,后面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险境,他们得敢在平城生乱前想法子化解困局。
平城之行,皇帝将重任交给他,杜清烟觉得皇帝对凤燕回也许并不是刻意为难,反倒是像是在有意磨炼他。
这两年凤燕回颓废度日,不理世事,待皇帝亦是冷淡疏离,想来皇帝是有意修复父子间的关系。
那日入宫她观皇帝与贵妃对凤燕回的态度,瞧不出是不是在故意假装,但她觉得贵妃可信。
贵妃早年在王府为奴,后成为皇帝的房中人,此后多年一直伴随皇帝身边,那时皇帝还是闲散王爷,先帝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故而那时的皇帝是众多王爷中最悠闲自在的。
杜清烟也曾从长辈们口中得知二十年前的皇帝是怎样的一个逍遥王爷。
性情豁达,待人宽厚,知行至善,这些词都是长辈们对二十年前还是闲散王爷的皇帝的夸赞。
后来皇帝被推上高位亦是被逼无奈,一切便是在先帝故去后开始改变的。
曾与皇帝交好的世家子弟,大多在皇帝登位后倾尽全力扶持相护,云家便是其中之一。
云震霄与皇帝自幼一起长大,在先帝圣体有恙时,云家便察觉到了,先帝子嗣稀薄,太子才三岁,作为先帝唯一胞弟的皇帝被委以重任,先帝曾秘密召见云震霄,托付了许多,其中便有让云震霄全力扶持皇帝的密令。
故而云震霄弃笔从戎,投身沙场,为好友稳固江山,抵御外敌,护佑凤家江山。
可一个朝堂又岂止只有忠义,还藏着尔虞我诈,争权夺利。
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功高震主遭人忌惮,也许皇帝念及旧情不会下黑手,可那些窝藏祸心之人又岂会仍有云家独大。
便是先皇后的母族亦是如此,在先皇后诞下嫡子后,皇后的母族却退隐避世,这其中究竟藏了多少阴谋,他们这些后背无从得知。
这一夜,两个各有所思。
杜清烟觉得前路艰难,可她向来不怕这些,而凤燕回却另有思索。
第二日一早,凤燕回与她一同上了马车,自打知晓绿竹身手后,凤燕回便让卫风给绿竹备了匹马,他则与杜清烟同乘马车。
马车上,凤燕回道:“我们改道去庆州城。”
正喝水的杜清烟呛了一口,咳了起来。
“咳咳咳……”
凤燕回为她顺气,有些好笑:“怎这般不小心,莫不是被我的话吓到了,去庆州而已,你怕什么?”
杜清烟赶忙解释道:“只是太过意外而已,绕道去庆州的话,那平城之行要耽搁好几日了,不知殿下去庆州是有何打算?”
凤燕回道:“既然你问了我便不瞒你,庆州城有我外祖父一族留下的人和财物,朝堂之上我助力甚少,只能在朝堂外搏一搏,也许这也是父皇的真正用意。”
此番除了让他解决平城之危外,还有意让他离京,联系曾经的旧部,大概是想让他逆风翻盘罢。
这一夜他想了许多,也想通不少事。
以前的他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遭遇打击一蹶不振,父皇对他多半也是怒其不争,父子间冷战这两载,足够冷静下来想清楚许多事了。
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自他记事起,父皇待母后便始终是情深义重的样子,而母后亦是最了解父皇喜好的,每当父皇为朝政头疼心烦时,母后总是能寻到法子帮父皇排忧解难。
母皇在世时,父皇很是依赖她,母后去世后,父皇一夜间苍老,自母后去世后,父皇原本健朗的身子也越来越弱。
他不信父皇对母后的情是假的,他记得幼时父皇对他说过,若是可以,愿来世生在普通人家,父皇只想与母后做一对平凡夫妻,不被今世这些牵绊拖累。
那时父皇说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是一种拖累,为了江山社稷,为君者总有许多不得已。
凤燕回想起了两年前父皇问他想不想要太子之位,他没有应答,那时父皇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一直为册立他为太子是母后所求。
母后不愿他如父皇一般被责任裹挟,一生困于高位之上,他的母后只愿他活得恣意。
可如今他不得不争,他若不争,他守不住他在意的一切,护不住他在意的人。
他还要为云家讨公道,为数万云家军报仇雪恨。
“浓浓,我如今一无所有,你可愿与我一同开辟一条道路出来?”
他将手递到她面前。
杜清烟瞧了瞧手中的水囊,又瞧了瞧他的手,叹了口气,将水囊放下,双手捧住他的手。
她并未应答他的话,而是笑盈盈道:“我与殿下说一说我乳名的由来罢。”
凤燕回点头:“你说,我听着。”
杜清烟将头靠在他肩上,悠悠道:“我母亲生我时恰逢浓雾蔽日,阴雨绵绵,明明是清晨,天却仿佛黑了一般,我母亲疼了几个时辰才生下我,我出生后,浓雾尽散,云收雨歇彩虹凌空,母亲为我取名为霓,乳名浓浓,寓意为雨后初晴,拨云见日。”
凤燕回低头看她,与她对视片刻,他不愿提及旧事徒增伤怀,却又想知关于她的一切。
“我听母后说起过,你在云家祖宅出生,后来你母亲带你回了相府,为你取名清烟。”
杜清烟呢喃道:“清烟,清风起,尘烟尽散,这便是她的……”
后半句话声音太低,凤燕回未听清,只听清‘清风起,尘烟散尽’这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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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