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照,为云雾缭绕的山间镀上轻薄,慢慢弄纱衣,深秋露重,晶莹剔透的露珠静卧叶尖焕发光彩,轻盈的脚步声渐近,粉蓝绣鞋踏过青石阶,浅绿衣角轻拂过草尖,露珠沾湿了裙摆,落地浸洇在青石之上。
头戴斗笠的少女轻快的步伐沿着青石阶而下,一鼓作气未作停歇,直至行到灵月庵南侧的小门处稍作停顿,跺了跺脚,抖落鞋底的污泥,遂才跨步踏过门槛,慢悠悠往西厢的禅房而去。
杜清烟推开西厢第二间禅房的门,进屋后将门合上,拉上门栓,遂才将斗笠取下,露出清绝容颜。
将腰间挂着的荷囊取下,从中取出一节拇指大的竹筒置于桌上,遂才走到屏风后将半湿的衣裙换下。
片刻后,杜清烟自屏风后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麻布粗衣,青丝轻挽垂至腰际,额前厚重的留海遮住眉毛,脸上脂粉未曾抹匀,口脂红得艳俗。
她穿戴整齐时房门被敲响,丫鬟绿竹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姑娘,陈婆子带了人在山门外候着了。”
杜清烟将门打开,绿竹瞧见她的妆容欲言又止,随即默默走到桌前,将竹筒收好,又将荷囊挂回她腰间。
往外走时,绿竹忍不住碎碎念:“我家姑娘美貌无双,菩萨面前撒谎骗人并非本意,罪过罪过……”
杜清烟摇头失笑。
竟不知这小丫头如此虔诚。
山门外,一体态圆润的婆子带着两名护卫在原地候着,他们身后停了辆马车。
陈婆子不耐烦地在原地打转,见杜清烟携丫鬟出来,不满地抱怨道:“大姑娘何故磨蹭这许久,再晚些怕是要赶不上入宫谢恩了,若是误了时辰,岂不让人看相府的笑话,当真是不懂规矩。”
杜清烟面露怯色,绞着手指一副无措的样子,绿竹垂首掩下厉色。
若非为大局找想,非得叫这狐假虎威的老虔婆尝她几个嘴巴子。
见杜清烟唯唯诺诺的样子,陈婆子不掩鄙夷,催促道:“贱婢,还不将大姑娘扶上马车,若是误了时辰,小心你的贱命。”
此时杜清烟扶上绿竹的手臂,压住了绿竹翻涌的怒火,绿竹低眉垂首,默默扶着杜清烟上了马车。
陈婆子啐了一口,低低道了句:“一股子泥臭味,真晦气。”
杜清烟在绿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瞧见绿竹脸都快气绿了,轻声安抚道:“稍安勿躁,自有你出气的时候。”
绿竹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压了回去,待陈婆子进马车时主仆二人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怯懦样。
陈婆子不屑冷哼一声,吩咐马夫启程。
马车摇摇晃晃小半个时辰方在相府后门外停下,陈婆子先下了马车,不情不愿候在一旁倒是不敢入先前一般放肆。
杜清烟与绿竹自行回了她们先前住的小院,不多时便有丫鬟送来新衣,说是相府的当家主母杜夫人吩咐让送来的,催促杜清烟快些换上莫要让主母与二姑娘久等。
丫鬟是杜夫人身边伺候的,面对杜清烟时的态度与陈婆子如出一辙,杜清烟浑然不在意,待丫鬟离去后,她掬水净面,将脸上脂粉洗净,露出白净的面容,绿竹为她梳好发髻,只是厚重的留海依旧遮挡在额前。
绿竹看着自家主子,不由得叹气。
“姑娘,你当真要嫁与六皇子?”
杜清烟淡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听闻六皇子俊美无双,我亦不亏。”
绿竹撇嘴道:“话虽如此,可如今的六皇子今非昔比,一个失了宠的皇子,又废了一只手,往后怕是只能窝在府中……”
“慎言。”
杜清烟轻声打断绿竹的话,拿了只白玉簪,对着铜镜插,入发髻中,随即转身出去。
绿竹噤了声,跟着走了出去。
杜清烟去了相府二姑娘杜清若的落霞院,与她们住的小院不同,落霞院宽敞雅致,伺候的丫鬟婆子不少,而此时一众丫鬟婆子跪了满院子。
落霞院主屋房门紧闭,二姑娘杜清若身边的大丫鬟雪心在门外急得团团转,雪心见杜清烟如见救星,急忙迎上前去。
“大姑娘,您劝劝二姑娘,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
届时整个落霞院伺候的下人怕是都活不成了。
杜清烟对雪心安抚一笑,上前叩门。
“清若,是我。”
片刻后房门从里面打开,杜清若一身素衣立于门后,娇美面容此时一片灰白,却有一种清冷绝尘的美。
“姐姐……”
一声“姐姐”唤出口,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杜清若扑进杜清烟怀中低声抽泣起来,杜清烟轻轻拍着杜清若背,任由她发泄心中委屈。
待杜清若哭累了,杜清烟才牵着她坐到妆台前,示意候在门外的雪心进来为她梳妆。
雪心进屋后跪在院子里的众人遂才松了口气,却不敢起身,只敢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绿竹上前将房门合上,静默候在门外。
屋中杜清若木然落泪,杜清烟上前,结果雪心手中的帕子为她拭泪。
“清若,你为何不愿嫁太子?”
杜清若的泪流的更凶了,哽咽道:“太子妃之位本该是姐姐的,那是先皇后与娘定下的,我岂能抢姐姐的姻缘……”
杜清若口中的娘是杜清烟的生母元氏,元氏乃丞相杜柏谦的原配夫人,元氏亡故后杜柏谦将妾室方茹扶正,杜清若虽是方茹所出,但自出生起便被记在元氏名下,元氏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提及已故的母亲,杜清烟眼眸微黯,她离家时尚且年幼,清若比她多陪了母亲几年,母亲将清若视若己出百般疼爱,清若对母亲的感情怕是比她还深。
杜清烟抬起杜清若的下颌,轻声问:“若其中无我之故,你可愿嫁太子?”
杜清若怔然,随即摇头:“姐姐,我对太子无意。”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看得杜清烟心疼,她爱怜地用手拭去杜清若眼角的泪珠。
“莫怕,我会护着你的。”
杜清若抬眼与她对视良久,忽然破涕为笑,拿了帕子自行将泪擦干,点头应道:“嗯,有姐姐在,我不怕的。”
一炷香后,姐妹二人相携走出落霞院,院外守着的婆子见状赶忙去向夫人禀报。
杜清烟与杜清若在相府门口等了片刻,如今的相府主母方氏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慢悠悠走了出来,与珠翠满头,雍容华贵的方式相比,杜清烟与杜清若的打扮只能用素净形容。
方氏的目光自杜清烟身上扫过,瞧清她白净的脸后冷了神色,眼中的妒恨一闪而过,再看向杜清若时方氏扬起笑脸,想要伸手去拉杜清若的手。
“清若,与为娘一起……”
杜清若避开了方氏的触碰,截断了方氏的话,“我与姐姐同乘即可,便不扰母亲清净了。”
方氏闻言顿时冷了脸,冷哼一声便由贴身伺候的婆子扶着上了马车。
相府的两辆马车缓缓驶向宫门的方向。
马车内,方氏余怒未消,愤恨道:“到底不是跟在我身边养大的,即便我费尽心思为她谋划,她心里竟不念我的一分好,早知会生出这么个白眼狼来,她一出生我就该掐死她。”
方婆子赶忙出声制止道:“夫人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当心与二姑娘离了心,二姑娘日后更是要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的,她总有一日会理解您的用心,且日后小公子多要仰仗二姑娘,您要与二姑娘多亲近些,如此才不枉费您费心谋划一番,切不可因一时之气替他人作嫁衣。”
方氏气得胸口起伏,声音倒是低了不少,愤然道:“我方才仔细瞧了那小贱蹄子,那模样竟与元锦绣那贱人越发像了,瞧着就讨厌,清若那死丫头是我亲生的,与我生疏,却与那母女俩亲近……当真是想气死我!”
“夫人莫急。”
婆子赶忙出言安抚,边帮方氏顺气。
另一辆马车内,杜清若倚靠在杜清烟肩头,怅然低语。
“她生下我只是将我当作一枚棋子,为达到目的,甚至不惜毁我名节,祖母寿辰那日,定然是她安排人将太子引入我房中,爹明知是她算计却顺水推舟要我嫁入东宫,他们如此所为不曾为姐姐你考虑过半分,她将如此下作手段用在我身上,还连累姐姐被迫嫁与六皇子,那六皇子……”
杜清烟抚了抚杜清若的鬓角,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杜老夫人寿宴前两日她就因目无尊长、顶撞长辈的罪名被罚去灵月庵为老夫人祈福,一去便是半月有余。
想来是有人怕她碍事,故意将她弄走。
嫁太子还嫁六皇子,已有人替她做了选择,倒是无需她费心了。
她道:“六皇子乃先皇后所出,自小在军中历练,早年远赴边关上阵杀敌,勇猛无双,他也曾是威风凛凛的少年郎,论起来他还是中宫唯一嫡出的皇子,能嫁他是我之幸。”
杜清若未料到她竟是这样想的,不免有些震惊,呐呐无言看着她。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低笑打破了静谧氛围。
“当真有趣。”
杜清若反应极快,低喝一声:“何人如此猖狂,敢尾随丞相府的马车。”
她话音落下,马车帷幔被人自外挑起,一张俊朗的脸露了出来,笑容嚣张且得意。
“竟不知是相府的两位姑娘在此,在下失礼了。”
嘴上说着失礼,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当真是嚣张至极,不见丝毫理亏。
杜清若已然认出男子的身份,涨红了脸愤愤扯了扯帷幔,将马车遮了个严实。
马车外男子朗声大笑,肆意狂妄,随后男子不轻不重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
“六殿下,您艳福不浅呐。”
马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杜清若的脸由红转白,用力抓紧了杜清烟的手。
杜清烟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安抚好杜清若后,杜清烟轻轻掀起帷幔一角向外望去,冷不防便与马背上的锦衣男子四目相对。
男人面如冠玉,丰神俊逸,骑在马背上身姿挺直板正,锦衣玉带气质尊贵,正是六皇子凤燕回。
他骑在一匹红鬃马上,左手抓着缰绳,右手垂于身侧,冷肃的的眼望向她。
杜清烟朝他温婉一笑,颔首示意。
凤燕回面目表情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策马疾驰而去。
“哎呀殿下,莫要害羞嘛!”
方才那肆意张扬的男子高喊一声后扬鞭疾驰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