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 第19章 第十九章：常无妄

古人在碰上节日的时候普遍喜欢大摆筵席。

尤其是这些达官显贵、皇族贵戚们。

林清婵回了永王那儿之后便再没了消息，风相与祁越在渠州城驻留了片刻，大概摸清了朝中情势——花满楼内夜夜笙歌，来消遣的多是些官宦人家、文人骚客。

文人大多内敛或豪放，却只是空有一腔热忱，醉酒后高谈阔论，对当今世道乱象痛心疾首而无能为力，空有抱怨没有行动，江叶不去讨好这类人，单把目光放在那群阉人身上，说是阉人在大内呆久了，手头的料没有最猛只有最猛，对于他们要打倒狗皇帝来说，提前掌握宫中动向非常重要。

宫中的宦官不当差时总是寂寞更多，于是这类人便会买通宫门守卫，偷偷地溜出来享乐。

花满楼门口站着一群打扮漂亮的歌舞伎，手中的手绢儿快甩上天了，来人都是爷，大爷里边请，大爷听什么曲儿呀，大爷来壶酒吧。

江叶一人凭栏，他是个男子，穿越到现在也已经认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当鸭的行为，甚至感觉这样的生活倒也不错，至少花满楼是真能赚到银子，外头太乱了，这里反倒成了天堂，也不知道究竟是他的福还是他的祸。

不过他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人，一般人他看不上，他是个颜狗，即使对方是个阉人，长得好看倒也能勉强将就。

“小江公子，怎的一人在此独饮。”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传来，说话的人嗓音略有些阴柔，但不失男子气概，修长的指节轻轻扣在江叶肩上，逼得人握着杯中酒转了身，紧接着那人一下勾走了江叶腰带上夹着的折扇，用折扇的一端挑起他的下巴。

江叶不太想与之对视，眸光微微下移，落在那人剪裁精致的朱紫色长袍上，长袍腰间是一条略宽的玄色腰带，上头缀着宝石，一柄长剑佩着，上面是蟒纹，看着不像个在宫中服侍多年的阉人，倒像是什么高门显赫。

江叶漫不经心道：“我只卖艺。”

不卖身。

江叶心说就算我真从了，你一个阉人怕是也没法行那等**之事，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小江公子如何得知我这一趟是专程为了美色而来的，”那人面庞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双眼狭长阴沉，透着些许难以觉察的算计和城府，眉长入鬓，眉心一点红，看不见任何情丝，泼墨的发蓄到腰侧，上等的绸带扎成了束，发顶是鎏金的冠，说话时也不见一点拘束，“还是说，小江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罢又凑近了些。

江叶无端从他眼里读到了威慑。

于是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栏上，再也退无可退。

江叶：“你一介宦官，不在宫里好好当值，来我这花满楼有何用！”

“你这小娈童平白无故吊了在下这么些时日，如今我真过来了，你反倒装起良家子了，”那宦官阴冷一笑，直起身，评价道，“手段倒是不错。”

江叶终于得以喘息，抬眸看他一眼：“阉人也配谈这个？常公公，即便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您也不见得能玩得爽快，又何必与我纠缠至此？”

常无妄紧了紧置于身侧的拳，面上却云淡风轻，只是眸中情绪暗得叫人捉摸不透。

江叶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常无妄欺身上前，修长的手钳住他的下巴：“我与你纠缠？”

“咳......”江叶没由来地感到下巴处一阵疼痛。

常无妄淡淡道：“若我现在就将你送回永王府邸，你又当如何。”

“我......”

“听闻你近日同林姑娘往来甚密，”常无妄冷眼看着他，“此等女子心术不正，你活着的消息若是真让永王知道了，我断然不会再帮你第二次。”

江叶余光瞥着底下往来络绎的高门望户，又看着常无妄，嘴唇微微动了动：“疼。”

他又道：“你弄疼我了，常无妄。”

常无妄终于放开了手。

末了，江叶主动说：“林清婵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虽听命于永王，却不曾怠慢于我，更未曾向永王汇报过我的行踪，那日永王将我带走后，亦是她出手救了我，否则我没命见你。”

常无妄还是那副冷脸。

江叶伸手试探着握住常无妄垂在身侧的手：“公公想听什么曲儿，我给您弹便是，莫要迁怒他人，以免节外生枝。”

常无妄神色松了松，抬脚往江叶接人待物的偏房走去：“击鼓。”

江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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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鼓是民间的曲子，讲的是分别。

江叶端坐着，葱白的指尖抚上琴弦，常无妄握着盏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伶人。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琴声袅袅，江叶的歌声勾人。

常无妄放下手中的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俯身，双手牢牢钳住江叶正在抚琴的手，琴声戛然而止，江叶紧张地瑟缩起来，常无妄温热的气息洒在他后颈，下一秒他被横抱起来，悬空的感觉让他不得不牢牢抱住常无妄，然后被他丢在一旁的软榻上。

珠帘轻轻晃动，楼下的歌舞声悦耳动人。

常无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压了下来，江叶无处可逃，闭着眼被迫沉沦在这样的时光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凉凉的吻才缓慢挪开，江叶再度睁眼，眼尾落下一滴清澈的泪。

“若是不愿，”常无妄在看到他的眼泪后冷静了下来，拇指指腹抹掉那滴带着温度的晶莹，淡淡起身，整了整自己的长袍，“也不勉强。”

江叶看着常无妄立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从软榻上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从身后复又拥住了他，脸颊贴着那身朱紫色的衣衫，声音微微发颤：“没有，没有勉强。你情我愿的事罢了。”

常无妄转过身，垂眸看着江叶。

他胸前的衣衫敞开了。

常无妄猜到了：“有事求我？”

江叶苍白地笑了笑：“原来你知道。”

“若是朝中之事，你大可死了这条心。”常无妄说。

“可你真的心甘情愿一辈子做一个阉人吗！”江叶眼尾赤红，呵斥道，“你甘愿屈居人下、一辈子被人呼来喝去吗！你说我们是下九流互相取暖各取所需，但你真的乐意做那样的下九流吗！”

常无妄眸光微冷：“江叶！”

“你看看皇城脚下的百姓，看看花满楼外面那些衣不蔽体的孩童，这就是你当年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所追寻的世道？这就是你口中的万里江山吗！”江叶上前狠狠抓住常无妄的衣襟，“常无妄，命数是可以改变的。”

常无妄薄唇微抿，抬手攥着江叶的手腕离开自己的脖子，淡淡开口：“我总觉得你似乎是变了，而今看来确是如此。”

“不是我变了，是世道变了，”江叶说，“达官显贵以欺压贫苦取乐，吴昇一介草民尚可起义反抗，若是有朝一日数万万贫苦大众联合起来造反，届时兵临城下，你所支持的太后又能挣扎多久？你所信仰的皇权、天子，又能逍遥几时？如今你只当皇恩大过一切，等未来这所谓的权力被人推倒的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

常无妄替江叶扯好胸前的衣衫，淡淡道：“太后于我有恩。她是个奇女子，皇帝无能，乱臣当道，若这场仗太后胜了，那么我魏国子民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但现在并不太平，你所说的太后，其实也不过是个权欲熏心的至高掌权者，即便日后她真做出一番宏图大业，也难保在权力的熏陶下她不会变成一个与当今天子一模一样的暴君，”江叶说，“真正能照耀江山的，其实是缔造江山的劳动群众。”

常无妄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他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嗯。”常无妄嗯了一声。

江叶：“常无妄，你是不是怕死？”

“哦？”

“你不想告诉我朝堂上的秘密，是不是怕我造反，杀了皇帝再杀你。”

常无妄微微颔首：“不无可能。”

江叶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吧，就当没来过，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也别干涉我。”

常无妄走了。

什么都没留下。

江叶目送他离开，心说这一趟什么都没问出来，还白白跑了一个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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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搞了点果切打算上楼找江叶商量商量中秋家宴的对策，没想到在楼梯上的时候猛然被一个衣着华丽的美人撞了一下，对方步履匆忙，撞了人也不道歉，祁越想说理的时候还被那美人瞪了一下。

祁越暗自腹诽：没礼貌。

此时林清婵走了过来，戏谑地看着江叶：“那个从你房里出来的家伙长得还不错嘛，怎么勾搭上的？”

江叶无语：“什么叫勾搭！那是原主的情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我记得你穿过来被我救下之后，可是说什么都要拖着一身还没好全的伤去他在都城的宅子里找人哦，”林清婵搭着江叶的肩膀，一副八卦的样子，“没事儿，姐理解你，姐也是颜狗。”

一旁端着果切上楼的祁越也燃起了八卦之心：“卧槽，合着刚才下楼的那个大美人是你的男宠啊。”

江叶刚拿了块水果放嘴里，猛地被呛了一下。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才是那个男宠。

江叶赶紧搪塞了过去：“你一个原作者凑什么热闹！”

祁越无辜地眨眨眼。

江叶一噎：“哦，忘了你时间线跟我们不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祁越好奇地坐在门槛上。

江叶又嚼了一块果切：“那家伙是个太监。”

祁越：“太监怎么搞CP？站不起来啊。”

“问你呗，你写的，他还是上面那个呢，这能赖谁？”江叶无语道，“常无妄从小家境贫寒，为了出人头地，他日夜挑灯苦读，毕竟‘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嘛，他出色的才能终于被君王赏识，年仅十七岁的他得以入朝为官，却由于太过正直，触怒了朝中重臣，故而被设计陷害，皇帝将他关进了大牢，处以宫刑，也就是把他变成从男人变成阉人，他在牢狱中尝遍了苦楚，终于明白了这世道上权力有多么重要。”

祁越听入迷了。

江叶叹了口气：“常无妄是少年英才，在牢狱里也不消停，恰好太后是个惜才的人，又跟皇帝搞不来，所以找了机会捞常无妄出来，提拔他到自己身边伺候，常无妄自己也争气，协助太后夺权的时候下了不少功夫，太后赏识他，就许他参政，时间一长，朝中的人也都看清了形势，那些嘴上看不起他的，实际上根本不敢动他——毕竟太后与皇帝、永王各成党羽，三足鼎立，大臣们也不傻，万一太后笑到了最后，作为她身边最得力的宦官，常无妄怎么可能不报复。”

“那他跟你，啊呸，跟原主是怎么搞起来的？”祁越问到了重点。

江叶尴尬地红了耳朵。

林清婵哈哈大笑：“其实很简单啦，常无妄变成阉人之后总是受人欺侮，在牢里被狱卒不断折磨，心理变得十分扭曲，在获得了权力终于翻身以后，常无妄就开始报复性补偿，他不停地找男妓，每次都会问对方怕不怕，大多数人都会露怯，任谁被一个残缺的男子逼着做那种事都会膈应吧，但是又不能拒绝，生怕被权贵一句话弄死。常无妄一看人家露出恐慌的表情，就直接把人给弄死了，特别狠，基本上没有人能从他的床上活着离开。”

祁越：“我写文这么刺激吗。”

林清婵白他一眼：“当然，你差点就被封了。”

祁越：“靠。”

“不过话说回来，原主并没有恐慌，也没有害怕，反而对常无妄说，”林清婵生动地演绎着，语气夸张，眼泪将落未落，手指捏着巾帕轻轻掩在口前，“你我皆是下九流，都是要看人脸色听人吩咐的下等人，我不觉得你的残缺有多么令人难以接受，谁人都有不足的一面，又何必以此当作拿人取乐的笑话。”

江叶：“你是不是自己改台词了？”

“咳咳，反正差不多是那个意思，”林清婵说，“总之呢，原主成为了常无妄床上唯一活下来的人，并且随着他们彼此交流的深入，两人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就像高渐离和荆轲那样。”

江叶扶额：“是伯牙和钟子期。你个没文化的。”

“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嘛，”林清婵轻轻一笑，“原著说这个常无妄杀伐决断，但唯独对江叶留情，江叶在永王府出事之后他为了报复，故意在太后那边造永王的谣，说永王殴打妻子，谁都知道王妃是太后的侄女，太后一怒之下就命常无妄带着懿旨去打永王一百大板——”

江叶摆摆手，适时道：“对啊，我这不是想看看我穿过来替江叶活下去之后会不会改变这个名场面嘛......所以，我这种颜狗，当然得在被救下之后亲眼看看本尊是不是书里说得那么好看啊。”

祁越点点头：“有道理。”

江叶其实有点私心，他看文的时候很喜欢常无妄，常无妄为了还太后捞人的恩情，一直替太后奋战到最后一刻，辅佐太后成为一代女帝，可结局呢？

结局是常无妄一颗真心被当成了野草，太后获得了这个世界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野心不断膨胀，她忘记了自己来时的路，为了铲除异己，她甚至因为一篇莫须有的文章便怀疑常无妄有二心，竟然寻了个由头狠心处决了这个跟随她多年的心腹。

可怜常无妄到死前还在惦记这个女人的恩情，流着泪亲手喝下她赐的毒酒，说这辈子没能还完的恩，来世再给娘娘当牛做马，愿娘娘福寿万年。

江叶看到这里的时候眼泪哗哗掉，他觉得这太不公平了，一代英才少年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却被陷害入狱，好不容易获得新生，却被人不断猜忌，到最后还是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那年常无妄三十三岁，死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江叶想，常无妄这样的角色，应该站在最亮眼的位置上，睥睨一切。

绝对不能是死得那般令人痛心。

——而今他穿成了江叶，他要拯救常无妄，他要让这朵美丽的花儿永远绽放，他要让常无妄看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他要让常无妄摆脱封建束缚，真正活得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