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奚大抵也清楚路珩之来雪山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看花那么简单,只是他也没有追根究底的询问。他在这里待了十来日,路珩之这人却总是让人琢磨不透,赵衍奚想,其实他本来跟路珩之打完一场就可以离开了。
但……
一是他确实跟路珩之每打一场都收获良多,这也是他为什么肯叫路珩之一声先生的原因。虽然路珩之说不必,但他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
二是他对路珩之很是好奇,跟路珩之相处越久,就越觉得这个人藏着什么故事。明明也算是个富贵闲人,却甘愿钻这深山老林里来。而且似乎对他总是很熟悉一样,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虽知道这人总会时不时的透过他去看可能是他母亲或者别的某个人,但当他稍微露出些许烦躁的神情时,路珩之总是能很快的察觉出来并安抚他的情绪。
当然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个,他练剑练的不顺畅时也会烦躁。有时甚至他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在烦闷,路珩之已经在轻车熟路地哄他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人哄。
赵衍奚知道自己是烦了一些,但路珩之却没有失望或是不耐,对他像是什么亲密的友人一般。所以,他觉得路珩之很是奇怪。
路珩之虽奇怪且话少了些,对他却是极好的。山中接连下了几场雪,条件有些匮乏,但他每日都吃得好穿的好,路珩之白天会陪他练剑,他无聊了会带他进山打猎寻宝,或是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晚上还给他暖床当抱枕。
虽然这样有些不大合适,但确实没有多余的床了,路珩之倒是说要重新打一张,但赵衍奚觉得他就待几天也不必,后面几天虽然有送来一铺新被子,但他睡觉不太老实,之前睡习惯了总是不自觉的往隔壁更温暖的被子里钻。赵衍奚每次都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路珩之那张表情温和且万年不变的脸后,他也不再纠结了。
这样赵衍奚也就原谅了路珩之这种情不自禁的小瑕疵,顶多就是每天多压榨着他打了几场,让路珩之把他的剑法招式全都给自己展示出来。
如此说来,路珩之也的确算是他的……嗯,良师益友。朋友之间有些小秘密倒也正常。他觉得路珩之人是沉闷了些,但他不讨厌。
总之,等下次再遇到路珩之再好好谢谢他招待他就行,遇不到……遇不到自己再找他就是,反正他家大业大的,总不能跑的比这深山老林还远吧。
少年是怎么想的,路珩之并不知晓,其实雪域冰蝉已经被赵衍奚吃下去,路珩之已经没有待在这山里的意义了,本可以跟赵衍奚一起下山回去的,但路珩之没有。他觉得能有少年与他同吃同住的这些日子,他已是非常幸运,不应该再跟赵衍奚有太多的牵扯,所以他默认了两人更早的离别。
他回到自己那个山林间的小屋,本来就不大的屋子又被许多杂物填满,但路珩之不知为何,此刻感觉有些空荡荡的。
心里稍稍有些烦躁。
路珩之拿出自己的配剑,走到屋外他总是和赵衍奚对练的空地之上,抬手,起式,运功,而后,一阵强烈的剑气从他周身荡开,已经停雪的空中又因为路珩之挥出的气息而出现纷纷扬扬的雪花。
路珩之此时不再控制自己的内力,将其与剑招融合,每次挥出的剑气都荡开一层又一层的雪花。如果赵衍奚看到他这么耍剑一定会跟路珩之急眼,但他走了。
路珩之将赵衍奚之前悟出来的剑法在此原模原样的练了一遍,他是看着赵衍奚一招一招领悟的,能耍出来也很正常。最后一招完毕,路珩之停顿了许久,而后又将他和赵无眠一起研究出的剑法练了两遍方才停止。周围的地面和远处的树木已被他的剑气摧残的不成样子,路珩之静默了一瞬,虽然知道再次下雪都会将这一切掩埋,但他还是走到远处雪层比较厚的地方,用力挥出一道剑气,甩起更加飞扬的雪花。
他收剑,转身离去,身后的空地已变得仿佛从未有人到过这里。
路珩之将屋子里不再使用的一些物品整理好收了起来,赵衍奚没有带走的衣服他也叠好放到柜子里。收拾完路珩之又扫了一眼东西少了许多的屋子,又回到了那个他单独住了几个月的小屋的样子。
嗯,这下就不怎么空荡了,路珩之想。
路珩之又在雪山待了些日子,期间山下的物资又来送了一趟,或许他可以在雪山里等新年过去。
虽然雪域冰蝉已经送人了,但那朵琉璃雪莲还好好的开在那里,赵衍奚没来时,路珩之习惯了每天去那里守花,所以这些日子他也依旧去那里打卡。只是心里再没有了紧急的迫切和期盼。
小紫貂也许久不来了,他前几天没有喂它,即便是它朝他撒娇,他也狠下心不去喂它,几次之后小紫貂就不再来了。这样也好,这样以后他下山了,紫貂或许就不会离开这里跟着他走了,它属于这座雪山。
其实路珩之觉得自己还有些枉做小人,他又是凭什么认为小紫貂会因为自己喂过它就会跟他走呢。
路珩之好像又回到了之前一个人给赵无眠守坟的日子,以前他坐在谷底,抬头是山间明月,身边是一座种满鲜花的墓。此时他坐在山间,抬头是雪山浮云,身边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花。
好像有什么不同,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山风吹进胸口都是一样的凉。
……
之后的日子路珩之都没有仔细去记,上次他告诉给他送物资的大哥让他不必再来,又送了他许多银两。于是等手头储存的食物吃的差不多了之后,他也准备下山了。
走之前他还特地去看了看那只不再来找他的小紫貂,依旧是油光水滑的一小条,嘴里还叼着一只倒霉的小松鼠,灵活地在山林间穿梭。路珩之笑了笑,放心的离去了。
路珩之到了城镇中见了满城琳琅满目的花灯,方知此时已是上元节了。
清风客栈还没开到北地,于是路珩之就随便找了一家客栈,要来了热水又托小二去买了一身新衣服,将自己仔仔细细的洗刷了一遍,虽然在山上他也会烧雪水洗澡,有的时候甚至会直接用雪洗,但条件总是简陋许多。
他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又叫了一碗元宵来吃,元宵的皮很厚,馅料也不是很香,但路珩之还是吃完了。吃完这碗他又借客栈的厨房自己做了一碗,他盛好自己先尝了一颗,味道不错,于是他又舀起一颗转身,然后顿住……
路珩之笑了笑,然后小小的叹了口气……他将这一颗也喂到自己嘴里,然后坐在厨房里,又三下五除二地将碗里的元宵吃尽,方才回到屋里躺下歇息。
等再次醒来,已是华灯初上。
客栈在街市中,外面热热闹闹的,路珩之走出客栈,就被街上挤挤囔囔的人群糊了一脸。大半年没怎么见人还是如此多的人的路珩之感觉自己好像有晕人症了。
虽是夜晚,但街上的花灯全都亮了起来,还有各式各样的摊贩。路珩之各种热闹都凑了凑,没有参与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看了看,就有许多姑娘要把自己的花灯送给他,到后面甚至还有两个俊俏的公子也要把灯给他,路珩之不得已去旁边卖面具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副面具。
小贩的面具并不精致,但上面的画倒是画的惟妙惟肖,路珩之看到一张画着狐狸的面具时,脑海里闪过一大一小两双同样狡黠的双眼,等他回过神来,这幅面具已被他拿在手里。路珩之付了钱,将面具戴上,但或许是他的气质比较独特,给他送灯的人有男有女,只多不少。
路珩之想起之前也是,有一年上元节,他跟赵无眠两人出来逛夜市,也是有不少姑娘给他俩送花灯,当时他们只是一一微笑着婉拒了,直到有几个俊俏的小公子也要把自己的灯送给路珩之,赵无眠才提出两个人去买副面具一起戴上,他记得当时戴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找他俩了,为什么这次却行不通了。
路珩之不解,他叹了口气,默默的摘下了面具,随手塞给了一个可爱的小朋友。路珩之去酒肆打了一小壶热酒,又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飞身上了这城中最高的一幢高楼的楼顶,然后轻轻坐了下来。
远处在放烟花,炸开在夜空中非常漂亮。
他上辈子所在的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看到都是赛博朋克版的电子烟花无人机表演,他也没有时间去别的地方看,如果只是透过屏幕看的话,总感觉差了点意思。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后,只要遇到这种放烟花的大型节日,他都不会错过。古代的烟花也很漂亮,丝毫不亚于现代。甚至有一些比现代的还要漂亮,他都怀疑是不是有些技术传着传着就失传了。
脚下花灯璀璨,头顶焰火绚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路珩之转头看了看身后,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的路珩之蓦然失笑,他举起手中的酒壶,敬了敬身下的影子,又回头敬了一下月亮,想了想又敬了远处的焰火和街上的繁华人间,最后才将酒壶凑到自己的嘴边,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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