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外面的风雪声和屋里炉灶中木柴燃烧的声音,非常助眠。
路珩之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但听着身旁少年“咚咚咚”,一声又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很快便睡着了。
赵衍奚没想到路珩之这么快就睡着了,他之前已经稍微休息了一下,又被路珩之输了许多内力,虽然身体有些疲倦,但精神很好。这又是他第一次与人同眠,还是字面意义上的大被同眠,感觉颇为新奇。
他还以为跟一个大男人睡会有什么不太好闻的味道,但路珩之很爱干净,被子里和他身上都有股淡淡的香气,这种香味像是草木,又像是冰雪。赵衍奚心想,路珩之大抵是被这雪山腌渍久了。
因为被子里又多了一个大男人,比他之前自己躺着的时候好像还要热一些,赵衍奚想着想着也渐渐睡了过去。
……
第二天,雪还在下。
但这并不会影响到赵衍奚的情绪,吃完早饭,少年兴奋的招呼着路珩之往大雪里跑去。似乎全然忘记了早上的尴尬。
跟赵无眠不同,少年的睡相不是很好。一早醒来路珩之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许是夜里冷了,少年不自觉把他当成了抱枕,像只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的缠在了他的身上。
路珩之只好挺着身子继续阖眼装睡,直到一旁的少年醒来,抵在他肩膀上的额头还无意识的蹭了两下。蹭到一半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路珩之感受到少年的动作僵住了,还感受到他的目光正看过来观察自己有没有醒来。
路珩之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频率,只听少年松了口气,慢慢把双手双脚缩了回去,转过身去,背对着路珩之,路珩之半睁开眼睛瞥过去,就看到少年红透了的耳朵。
心里暗笑一声,路珩之才假装刚刚醒来,见少年也是如此,便关心的问他,“睡得好吗?”
少年点点头,“很好,”然后目光又游移过来,也问了一句,“你昨天睡得好吗?”
路珩之捏了捏僵硬的四肢和肩膀,“……也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少年讪讪的顶着已经滚得凌乱的发丝胡乱地点了点头,倒很是可爱。
两人吃完饭就冒着大雪出门了,好在,早上只是在下雪,并没有山风。
赵衍奚的衣服还没干,穿的是路珩之的。而路珩之的衣服大多都跟赵无眠的相似,此时穿在少年身上,若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总感觉是赵无眠回来了。
只是少年一刻也不肯停歇,也不用轻功,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厚厚的雪地里胡乱的踩来踩去。
赵衍奚在雪地里乱跑,见路珩之没有跟上来,转头看过去,见路珩之又立在那里,虽然脸上还是那副样子,但细看嘴角却挂了一些轻微的弧度,可见心情确实不错。这人从昨天晚上见到他就一直这样,见到自己有这么开心嘛?
“路珩之——”
路珩之听到怔愣了一刻,瞬间回神,“来了。”
走到赵衍奚身边的时候低头去看他,赵衍奚也凑过来,他本来就没有路珩之高,此时还抱着胸,弯腰从下方探着身子往上看他,看了一会儿也不说话。
路珩之觉得他这个姿势甚是好玩,问道,“怎么了?”
少年这才直起身子,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很高兴。”
路珩之点点头,“我是很高兴。”
“因为我来?”
“因为你来。”
“你不嫌弃我来打扰你给你添麻烦?”
“没有打扰,不是麻烦。”
少年扭过头“哼”了一声,怎么压也压不下使劲儿往上勾的嘴角。但又想起刚刚那看他的眼神,干咳了两声,问道:
“咳咳……那个——我跟我母亲真的长得很像吗?”
正想着这么大的雪,他那花不会被埋了吧的路珩之突然间就被问起这个事情。
路珩之拧了拧眉,他又没见过赵衍奚的母亲,但他也不能对赵衍奚说实话,于是只能摇摇头,含糊一句过去。
“我记不太清了。”
却不知他这幅样子落在赵衍奚的眼里就是,往事太过苦痛,他不忍回忆。
赵衍奚本想质问路珩之,让路珩之别总是用好像他身上长着别人的影子一样的目光来看他,怪让人难受的,但看到路珩之“皱眉沉痛”的样子,又想起这人确实对他很好,只能瘪瘪嘴,难得体贴的问路珩之:
“你是不是想我娘了。”
路珩之觉得自己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如果他的逻辑没有出错,这个问题应该是他去问赵衍奚的,但他还是先回答了赵衍奚,
“没有,你想你娘了?”
却又见少年摇摇头,“你不想说就算了。”
少年一副我理解了,你不必再说的姿态,背着手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脚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整个人的背影带着一些莫名的深沉。
路珩之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出了十来步才开口提醒道:“你走错方向了。”
少年的背影一僵,又抄起手,转身匆匆走到路珩之身边,踢了路珩之的小腿一脚,“你故意的吧。”
因为戳到他的伤心事,所以故意看他走错路不提醒。他都还没跟路珩之计较呢。
少年没怎么用力,路珩之衣服穿的又厚,感觉就像是被一只小兽轻轻踩了一下一样,路珩之想,他是在撒娇么?
“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只是想踩雪。”
少年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冷声道,“带路。花要是不好看我就给你拔掉!”
路珩之无奈,“……不应该是好看的花才拔吗?”
“少管我。我就喜欢丑花。”
……
那朵雪莲果然被雪埋了,路珩之将雪扒开,它已经开放了。
路珩之招呼远处的少年,“快来,在这里,开的很漂亮。”
少年抱着手臂,慢悠悠的走过来,“我倒要看看能有多漂……”
赵衍奚话还未落,眼前便映入一朵透明的花朵,琉璃一样的透明花瓣绽开,层层叠叠,每片花瓣上都有细细的纹路,连花蕊也是透明的,简直不像是自然天生,而是人工雕刻的一般。
赵衍奚来时的路上便在北地遇上许多栩栩如生的冰雕,都是能工巧匠雕琢,但这朵花确实是实实在在的长着枝叶扎着根。
赵衍奚狐疑的看向路珩之,“你,莫不是用一朵冰雕刻的花来蒙我?”
路珩之笑笑,“你可以亲自摸一摸。”
“能摸?”少年询问。
“能摸啊。”路珩之点头。
赵衍奚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了捻其中一片花瓣,“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少年“嘿嘿”的笑了两声,“我只听说过在东瀛那边有一种白色的小花,每当降雨之时花瓣就会变得透明,我倒没想到这雪山之中也还有如此奇景,我还没有见过这如透明琉璃一样的花呢。”
其实花朵本来不是透明的,药性被雪域冰蝉全都吸收后花瓣就变透明了,而那颗蝉,路珩之摸了摸怀中的玉匣,他已经提前收好了。
“嗯,这种花本身不是透明的,这座山里还有别的雪莲,是很珍贵的药材,只是这朵是唯一一朵透明的。”
“那这种岂不是更罕见,那也更加珍贵吧。”
路珩之点点头。“嗯,很罕见,错过这次,未来几十年都找不到。”
“你来这里是为了找药?”
确实是为了找药,但,“这朵花已经没有任何药力了。”
赵衍奚瞠目,他还以为这种更加罕见的花药力会更加强,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所以,你来这里……,真的……就是,为了,看花??”
“不好看吗?”路珩之反问道。
“好看是好看,”赵衍奚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闭上,然后反手给了路珩之一个大拇指。
路珩之笑笑,两人又围着这朵花指指点点了一番,从形状颜色聊到药用价值,从罕见程度聊到存活概率,还说了许许多多的别的奇珍异植。
赵衍奚从小就被随教主教导,涉猎颇多,路珩之也已经将《绝世毒经》和《妙手医书》都翻烂了,所以即便是站在大雪纷飞中,二人围着这朵花也是聊的非常投机。
虽然二人都有内力护身,在这冰天雪地凌冽寒风中也不觉得冷,但话说多了总是会有些口干舌燥。
路珩之将腰间的水囊递给赵衍奚,赵衍奚喝了两口砸吧砸吧嘴,“好像没什么味道,我记得雪水都会比较甜啊。”
“那是我煮开了的。”上辈子带来的习惯,路珩之不喜欢喝生水,有条件的话都会把水煮开再喝。
“那怪不得。”
“想吃甜的?”路珩之凑过去问他。
“嘴巴淡淡的总觉得没什么味道。”
赵衍奚刚点头,就看到路珩之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一只有些透明的一只昆虫一样的东西朝他嘴里塞来。
“喏,那请你吃颗糖。”
赵衍奚连忙仰头躲过去,皱着眉说道,“什么东西?”
“糖啊。”路珩之无辜的说道。
“什么糖?我刚刚好像还看到它在动啊。”
路珩之朝他摊开手,露出一只透明的蝉,“冰糖啊。你看花眼了吧。”
赵衍奚眯起眼睛凑近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冰糖做的一只蝉,他之前路过山下的城镇倒也看到过各种各样的冰糖葫芦,而且,既然冰能雕,糖雕倒也正常。
“谁家糖做成这个样子,都没有食欲了,”赵衍奚嘀咕道,“那你先吃一个。”
赵衍奚见路珩之扔进嘴里,才从他腰间的香囊里拿出另一颗扔进嘴里,只是这颗糖刚一入嘴,就化成一股清流被他咽了下去。
赵衍奚:“……”
沉默了两刻,赵衍奚转头看向路珩之,“你嘴里的糖也是入口即化的吗?”
路珩之吞下还没化开的糖渣,眨了眨眼睛,答到: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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