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江结夏脑子呆了一瞬,脱口而出道:“回什么家?”
闻松:“你家。”
江结夏脑子继续宕机:“回我家干什么?”
似乎是江结夏的神情过于困惑和不解,闻松偏了偏头,也有些意外,他试探着问:“夏阿姨……没和你说吗?”
说……说什么……
等等!
小孩儿?!
这么大的小孩儿?!
江结夏沉默了一瞬,垂在腿侧的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想要找出手机和夏女士打电话确认,却摸了空。
等再次回过神时,两人已经一前一后上了车,驾驶位的李叔一早就接到太太的电话知道今天还有一人要一起回江家时,他还担心不认识人会误事,倒是没想到两人竟然是一起出来了。
“李叔好,这段日子要给您添麻烦了,叫我小松就好。”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太太已经吩咐过了。”李叔受宠若惊,连连道:“你的行李今早送来了,太太说要是忘带东西和我说就好,我再去取。”
“谢谢李叔。”闻松腰身板正,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的笑,一眼看去总是会让人想到宁静海面吹来的和煦的风,他自觉拉过安全带,余光扫过前方背对着他的饱满后脑勺时,眼底的光暗淡了几分。
江结夏没骨头似的坐在副驾驶,抱着手满脸写着不爽,对于二人的交流全程一言不发,双眼直视前方,耳朵却时刻打探着身后人的一举一动,听到闻松礼貌到让人挑不出一丝错的言行举动后,心底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小时候的闻松可没这么讨喜啊……
低调奢华的车子缓缓启动,驶入被夕阳浸满的林荫大道,无数破碎光影穿过车窗落到少年人宽阔平直的肩背上。
车外正值下班高峰,青黑色柏油道路上汽车走走停停仿佛一只只龟速移动的蚂蚁,鸣笛声四起,喧闹不已。
而车内一室安静,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以及衣服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忽然,一声轻极短极的“咚”声引起了闻松的注意,他抬眼望去,透过座位与车壁之间狭窄缝隙看到一个脑袋正侧抵着玻璃车窗,车子启停之间,脑袋随之摆动,然后不轻不重地撞在车窗上。
撞了几次后,脑袋的主人似乎烦了,胡乱抓了抓头发,坐直了身子。然而没一会儿,这个脑袋又开始了摇摇晃晃。
闻松慢慢垂眼,唇角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心里暗想,随时随地都能睡觉这一点看来还和小时候一样。
车子穿过林荫道,绕过环海路,驶入了别墅区,在一栋米白色建筑前停下。
江结夏睡眼朦胧地推开车门,拽着包就下了车,半睁半闭着眼穿过小花园,绕过门口的常青树,到门口时熟练地放上大拇指,然后推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仿佛这一串动作发生过无数次。
直到大门关闭落锁发出轻微地“砰”一声,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家里要搬来一个“小孩儿”,并且这个“小孩儿”和他坐一辆车回来的。
想起来的瞬间,瞌睡走了大半。
他背对着门,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客厅,眨了眨眼,然后莫名有些心虚地转身,看了看深棕色的大门。
闻松一下车便跟在了江结夏身后,看到他闭着眼走路的场景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江结夏开门关门动作过于熟练,熟练到他甚至来不及挤进门去。
就这样,他被关在了门外。
他犹豫片刻,抬起手正打算敲门时,大门被猛地拉开,露出江结夏没什么表情的脸。
“进来,动作快点,还要请你吗?闻大少爷?”
说完,江结夏不再管他,扔了书包转身走向厨房,等他叼了两片面包出来时,发现闻大少爷还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他眉心动了动,“干什么?我家不缺门神,要当门神别家去。”
闻松朝他看来,“还没换拖鞋。”
咀嚼面包的动作一顿,但他没动,直到慢条斯理地吃完面包才走过去,他拉开柜子,“上面一层,随便挑。”
闻松点点头,然后在江结夏的目光下挑了一双深灰色的拖鞋。
江结夏低头,一双一模一样深灰色的拖鞋正穿在自己脚上,脱口而出道:“你故意的?”
这是什么意思?挑衅他呢?
因为对方选了一双和自己一样的拖鞋,这让江结夏同学莫名感到不爽。
“什么?”闻松弯腰的动作一顿,重新抬眼,似是听清他的话。
算了算了,江结夏懒得搭理,反正随便挑这话自己说的,不就一双拖鞋嘛,显得自己多么斤斤计较似的,他摆摆手,“没什么。”
闻松没有追问,抬脚朝窝在沙发一角捏着手机不停打字的江结夏走去。
江结夏警惕地抬眼,目光紧随着他的动作,待他在不远处单人沙发坐好后,才收回了视线。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客厅一室静谧,仅能听到二人极其轻微的呼吸以及江结夏打字是手指划过屏幕声音。
“我们谈……”
“你为什么会来我家?”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又同时回头,四目相对,原本宁静地客厅突然多了些火药味。
仿佛是觉得一直耗下去没什么意思,江结夏放下了手机,“谈什么?”他倒是要听听这个人要和他说什么。
见江结夏愿意和自己聊了,闻松心底一动,紧接着开口道:“你在生我的气?”
江结夏挑眉,“没有。”
后者显然不信,温声问:“你在生我的气。”闻松语气笃定。
江结夏蹙眉,这人是听不懂话吗?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江结夏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我在生你的气?你是谁啊?我和你,熟吗?”
闻松沉默片刻,慢慢垂了眼,“你气我当年不告而别,对吗?”
像是上课时搞小动作被老师突然点名,江结夏额角一跳,顿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下意识急躁了几分,“你听不懂话吗?”
“没有就是没有,懒得和你说,看见你就烦。”
说着,江结夏起身要走,却先一步被闻松挡住了去路。
“让开。”
“对不起。”
江结夏:“……”
两个身形高挑的男生站在客厅中对峙着,“对不起”三个字像是一桶冰水,毫无征兆又劈头盖脸地淋下来,江结夏浑身的燥意瞬间被浇灭,只剩下零星一点火光,他低着眼,没有多看闻松,也错过了闻松眼底的浓浓的歉意。
“你能原谅我吗?我们……”闻松微微上前半步,“还可以做好朋友吗?”
不知想起了什么,江结夏冷笑一声环起手,语气里多了些讽意,“闻大少爷忘了自己当初的话了?”
闻松垂在身侧的手一紧,脸色苍白了几分。
“离我远点,我不需要朋友。”江结夏后退一步,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冷漠,“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吧,怎么?闻大少爷忘记了?”
“我……”闻松想说些什么,可这话的确是自己小时候说过的,他无力辩解也无法辩解,最后他只能道:“对不起”
“我当时只是……”
“行了,那些话还是省省吧,不必刻意讨好我。”江结夏推开他朝楼梯走去,走出两步他又停下:“你放心,就算你不道歉,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去,毕竟……”江结夏转回身,毫不客气地嘲道:“我不像你。”
说完,不再理会闻松是何神情,他径直上了楼。
只听楼上传来“咚”的关门声,整栋房子再次回归了沉寂。
“轰隆隆——”
傍晚的天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江结夏坐在椅子上静静盯着宽大落地窗外大雨洗刷浓绿树冠,宽大叶片在风雨中上下翻飞,像是一只只煽动着翅膀的蝴蝶,拼了命似的想要逃离枝干的束缚。
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闻松和他的姑姑就住在他家隔壁,因为年纪相仿,两人入了同一所小学。
虽然不同班,但幼时的江结夏就喜欢黏着总是板着脸的闻松,于是每每放学都要跑到隔壁班门口蹲着等闻松一起回家,并且每次都借口不会写作业到隔壁闻松家蹭吃蹭喝。
江结夏五岁时认识了闻松,直到十岁,在他的死缠烂打下,他和闻松几乎形影不离。
记得,那也是一个夏日傍晚的大雨。
江结夏像往常一样放了学到隔壁班等闻松一起回家,却意外得知闻松提前被家里人接走了,江结夏只好一个人回家,不想中途下了大雨,他没有带伞,回家后也没有带钥匙,家里更是空无一人。
于是他小跑到隔壁家,正打算敲门时,大门正好打开了,不是闻松,而是他的姑姑。
小姑拿着伞,神情有些匆忙,似是有急事要出门,看到浑身湿透了的江结夏有些意外,她连忙将江结夏拉进屋扯了干毛巾裹住他,让他自己上楼找闻松玩后便匆匆离开了。
江结夏目送小姑离开后便蹦蹦跳跳上了楼,轻车熟路地敲响闻松的房门。
一声两声,却无人应答。
江结夏正准备继续敲门时,门突然被拉开,露出了闻松的脸,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来干什么?”江结夏顶着毛巾,将拳头伸到他面前,嘻嘻一笑,满脸期待,“三木哥哥,猜猜今天的糖是什么味道的。”
闻松低着头,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不感兴趣,以后别来找我了。”
江结夏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小声道:“三木哥哥,你怎么了?别不开心呀,我和你说,今天放学我看到那只小白猫了,它腿上的伤已经好了,明天我们……”
“你听不懂话吗?江结夏,你真的很烦。”
一番话,让江结夏彻底定在了原地,从小没受过什么重话的他脑中一片空白,手中还握着不知道什么口味的糖果。
“三木哥哥,我们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我不需要朋友,离我远点。”闻松冷声打断,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江结夏,目光冰冷,“走,你现在就离开!”见江结夏没有反应,他又道:“还不走?你每次都厚着脸皮呆在我家,你是真的看不出来我很讨厌你吗?”
幼年期的江结夏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将手中捏了一路的糖狠狠砸向闻松的脑袋,小跑着出了门。
屋外,大雨滂沱。
家里还没有人回来,江结夏不知道能去哪儿,就一个人淋着雨蹲在家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去。
江结夏抱住自己缩在墙角,迷迷糊糊间他感到头顶雨停了,他想睁眼看看是不是雨停了,却睁不开眼。
眼皮像是坠了千斤重,他渐渐昏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再后来,因为淋了雨,他发了高烧,整整烧了三天。烧退后又整整休息了一周多才回了学校。等回了学校后,他才知道闻松已经在他发烧期间转学了。
很快,隔壁搬来了新邻居。
再后来,江父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也搬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