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是短暂的,是白露,是朝霞,是每一次的日升日落。因此,艾薇拉常常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为陌不相识之人付出性命,这个疑问在她心中萦绕了很久很久。在亲眼目睹谢晚意赤足走过那条荆棘之路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她也曾问过安德薇娅,那时的安德薇娅牵住艾薇拉的手,说了一句并不相关的话,“艾薇拉,绝对的理想主义者是并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世界的。”
生命是如白露之泡影,当一圈圈年轮缠绕上树干,人的一生也走到了尽头。
但……为什么有人会为生命如蜉蝣般的人类哭泣,为什么会为他们驻足。
夜色正深,走在山间小路上的霁月低着头不说话,跟随空气中熟悉的气息走的跌跌撞撞,在她的裙摆下有粘稠的、泛着白光触手游动。
据安德薇娅说,这其实是一种污染的具象化表现,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当时安德薇娅的神色缱绻,吐出来的语言晦涩难言,艾薇拉认真倾听才勉强听出来——“你是神明的眷顾者”
艾薇拉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或者说她从被创造出的那一刻就注定和他人不一样: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举一反三的理解力……谢晚意和安德薇娅给予她最好的一切,是王冠上的珍宝,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艾薇拉。
“我们的艾薇拉是一个无法做到对别人的痛苦无动于衷的小孩呢。”那是一个难得有阳光的下午,尽管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下,但谢晚意身上却似乎呈现出一种极为矛盾的感觉,光与暗、善与恶在她身上交织,她微阖目如此说道。
每个人生来都将会走向死亡的终点,正如艾薇拉曾经养的那只小白猫又或许是坐在礁石上仰望着星空冒险家。
缄默着站在山野上,看着面前屹立的房屋,蠕动的触手在无声蔓延。
床上的男孩面色潮红,身上灰黑色的鳞片起起伏伏,兀地睁开一双灰绿色的眸子,痛苦的嘶吼着。但令人奇怪的是,周围却格外安静,安静的让人害怕。只有男孩的嘶吼声在这里回荡,灰色的雾气中,粘稠的触手缠绕上男孩。
不属于他的器官在生长,鲜红的血液在空中漂浮 。
那张苍白的,因为长期服药而显得有些病气的脸庞长出了一只只眼睛。如同高居祭坛上的神明,小小的孩童静静注视着人间的苦难。
最终一切由归于无声
拖着疲惫的身体躲回自己的小洞府,摇曳的触手关上洞府的石门。从破碎的铜镜中霁月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就像从深渊爬上来的怪物。眼球中有灰色的雾气游荡,脸颊上有褐色的鳞片在生长。
她无助的跪在地上,青色的石板砖染上红褐色的血液,那双蓝色的眼睛木然的看着前方,然后她小心翼翼的环抱住自己,“你们究竟在哪里?”
我想回家了
谢晚意,安德薇娅,不是说过我是我是你们最珍贵的宝物吗?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要丢下我,我想回家,我好想你们。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抛弃我。
为什么不来寻找我?
为什么?
如墨色般浓稠的淤泥爬上石门,隐约可以看到有触手的游动。
……
第一个注意到霁月不对劲的是申鹤,按照以往这个时候霁月已经起来用早膳了,但是今日直到午时还未见人影。申鹤的脸上多了些许担忧,她踏入霁月的洞府,又一次敲响门前的禁忌,还是毫无反应。内心的不安在这一刻几乎达到了顶峰,就像小时候看见父亲带着和善的笑容朝她走来那样。
抿着唇,冰元素缠绕上申鹤的指间,玄妙的符文势如破竹般冲向霁月的洞府。接着随着一声嗡鸣声,禁忌破除,淡黄色的光晕散开。与此同时申鹤也看清了里面的景色,正厅空荡荡的,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她转身朝内室走去。床上隆起小小的一团,小小的孩童闭着眼睛,不自觉的吮吸着手指,像是坠入了什么香甜的梦境。
申鹤脸上不太明显的浮现一抹笑,她戳了戳幼崽Q弹的脸,看着霁月慢吞吞将头埋进被子中。天光云影,整个洞府沐浴在阳光之下,将一切都镀上一层金边,申鹤原本冷清的眉眼仿佛也变得柔和。
最终,霁月还是在申鹤锲而不舍的骚扰下从床上爬起来,她黏糊糊的抱着申鹤,将头埋进申鹤的胸中,整只小团子散发着柔软又无害的气息。
这样的霁月很容易让人想起记忆中美好的事情,母亲的笑颜、热气腾腾的饭菜,记忆的画卷已经泛黄,唯有此刻太过美好,透着一股不真实的虚幻感。
慢吞吞的穿好衣服,慢吞吞的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由于霁月的身高实在是太矮了,所以每次吃饭都要跳上凳子才行,因此留云特地为她做了一把合适的凳子,还在上面贴心的放上了软缎。
桌上的饭菜早已冷却,申鹤微蹙眉,笨拙的学着那些寻仙求道之人加热饭菜,有些心虚的将略微焦黑的饭菜放在霁月面前。霁月还是慢吞吞的拿起筷子,慢吞吞的夹起饭菜,慢吞吞的咀嚼。申鹤皱了眉,神情越发的不对劲,却什么都没说,看着霁月用整整三个时辰才吃完了饭菜。
刚吃完霁月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申鹤扛着她,一言不发的朝山下走去。
耳畔风声呼啸,霁月一路上昏昏沉沉的,等再次睁眼是在不卜庐。一条漂亮的小白蛇眨着翠绿色的眼睛盯着霁月,又是银色。熟悉的银色、陌生的银色交织在了一起,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墨绿色头发的医者对着申鹤姐姐微微摇头,霁月只听到了“抱歉……尚未发现其他病症……或许是疲乏导致……”
意识昏昏沉沉的,霁月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申鹤神情冷冽,薄唇紧抿。沉着脸走出不卜庐,霁月的手环住申鹤的脖颈,“申鹤姐姐,我很好,咳咳,只要休息几天就好了。”
“就休息几天”
涌上心头的是一股并不陌生的无力感,申鹤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看上去遗世独立,如果忽略她怀中的孩子,就像落入凡尘的仙人一样。
小小的孩童迟缓的眨着眼睛,无奈的叹息,“申鹤姐姐这么心软,以后可怎么办啊。”
次日,霁月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到了一只垂首的仙鹤,眨着眼看了又看,霁月才想起是鹤真君呀。留云烦躁的拍着翅膀,几日前她同昔日仙友一同探讨如何有效针对魔鳞病,最终决定采用若干年前医治一个因战乱而丧命女孩的方案。未曾想,刚入轻策庄,那名女子便对留云长叩首,言弟弟的魔鳞病已然好转,身上鳞片都褪去了不少。
留云心下一惊,匆匆道别后急急往奥藏山飞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状况明显不对的霁月。要知道,这可是连仙人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有一瞬间,留云甚至都不敢想象霁月究竟遭受了什么。
找出堆积在洞府中的天材地宝,又请来那几位老友,连山下的浪尘歌市也被留云所叩扰。几位仙人围在霁月旁边,明明身体状况毫无异常,可面前的幼崽还在昏迷不醒。
“艾薇拉”
“艾薇拉”
“……霁月”
“霁月!”
……
两种声音在耳畔混杂,霁月紧紧的闭着眼睛,想起了白发苍苍的冒险家坐在礁石上抬头仰望着星空,月光洒在他满是老人斑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曾有一个占卜师说过,我这一生注定颠沛流离,可我却毫不后悔,因为……我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冒险家。”
白垩的少年朝艾薇拉伸出手,在他的掌心躺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玫瑰,他迟疑了片刻,随即说道:“期待我们的再次相遇”
最后是精致的人偶哀求的看向谢晚意和安德薇娅,“能不能……让艾薇拉留下来。”
…………
记忆的碎片在海洋中泛着迷人的光泽,霁月拼命的向前跑啊跑,银发的少女眉眼含笑对黑发的少女说着什么“哪怕……会遗忘……失去……那些美好的东西……沉淀。”
深深的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霁月很努力的向前跑,是几千里吗?还是几万里?这条路好像长的没有尽头。
“霁月”
“霁月”
小小的孩童伸出手,抓住了那一声声虚无又缥缈的呼唤,霁月的眉眼沉静,如古井中深深的潭水一样。但当她看到守在她旁边几天几日没睡的申鹤后,愣住了,呆呆的睁着眼睛看着申鹤。
如画的眉眼,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向来有光泽的银发也变得略微干枯。沙哑着喉咙,霁月说出了这几日的第一句话:“谢谢你,申鹤姐姐”
谢谢你们用很多很多的爱将我拼凑起来,霁月慢吞吞将头埋在申鹤胸口,眉梢处雨过天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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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回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