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日杜老爷离世,魂魄懵懵懂懂不知往何处去,冯国安见他身上有不少功德,散去了可惜,就将他魂魄护住,留在城隍庙里。
冯国安本想将杜老爷封为坐下小仙,只是杜老爷魂体受创,陷入沉睡,至今都还没醒来,也就耽搁至此了。
施慈闻言不禁陷入沉思,看来怨气对普通魂魄的伤害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
“先生可要去看看杜崇德?”冯国安问道。
施慈这才知道杜老爷的名字,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还请城隍大人带路。”
杜崇德的魂魄被安置在一张白玉床上,此床仅仅是靠近都感觉到灵气扑面而来,可见冯国安十分看重他。
杜姝苑辅一看到他就扑了上去,跪在白玉床边喊爹,泪眼婆娑好不可怜。
施慈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当下朝冯国安拱拱手:“多谢城隍大人,否则我怕是要有负所托了。”
冯国安连声道“不敢”,又问起他的打算:“先生欲往何处去?”
施慈没有隐瞒:“我打算在宁抚买一处院子暂住,日后游历四方,多见见别处风景。”
冯国安没料到他竟然打算在宁抚落脚,当下大喜:“好!有先生在,安绥境内哪里还有妖邪敢作乱!”
天下大乱,虽然捉妖师能抑制几分作乱的妖魔鬼怪,但终究能力有限,冯国安身为城隍,因为没有天庭的正式敕封,香火都不敢吸收太多,硬生生抑制了自身实力。
他不是正统神仙,所以授予属下官衔并不能落到实处,他们空有名头没有福利,还要履行义务,要不是都是些心怀正义之辈,恐怕早就逃出去自立门户了。
毕竟福利待遇好的私企和没有福利的国企差别挺大。
施慈也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暂时还没摸清楚怎么才能封神成功,爱莫能助。
不过为了不泼冷水,他也只能对冯国安承诺只要他在安绥境内,就会尽全力护住这方百姓。
杜姝苑见到杜崇德就不想走了,说是要尽全力让她爹醒过来,杜夫人本来怕打扰冯国安,但在冯国安大度地表示不介意之后也准备留下来。
毕竟白玉床的功效比画轴厉害多了。
冯国安的城隍庙只有他一个人,平时来来往往的鬼卒也是为了汇报工作,他一个人无趣得很,如今多了杜姝苑等人,也热闹几分。
其实他对杜姝苑挺欣赏,一介弱女子能在遭逢大变之后努力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变成怨鬼,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杜姝苑挺像他早夭的女儿。
为了报答冯国安,杜姝苑也当他是长辈,平日里除了照顾杜崇德,就是陪他下棋、喝茶。
她本来想为施慈为奴为婢,以偿恩情,但被施慈拒绝,眼看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只好放弃。
真的放弃还是准备暗中报答,施慈就不知道了。
不过施慈寡了这么多年,实在不习惯一个美貌女子跟在身边端茶递水,总觉得别扭得很。
施慈在客栈住了半个月之后,小院总算收拾出来,他在店小二看大金主的不舍目光中,搬进了这座被他题名“明月斋”的小院。
座间明月清风我,门外红尘紫陌他。
门一关,这就是他自己的一方天地。
奋斗这么多年,自己第一套房子竟然在异界,这让施慈十分感慨。
院子里的槐树被砍走,连树根都被铲了出来,整座小院宽敞了许多,后院的井被填平,最近的水井要绕过一条街才能看到,但并不妨碍施慈高兴。
他买了不少蔬菜种子,随便洒在墙边,任它们自己生长,又在后院墙边栽了一株梅,搬了躺椅坐在旁边,好不惬意。
在入住明月斋的第三天,施慈久违地进入幻境。
上一秒他还优哉游哉躺在躺椅上看书,下一秒就已经站在前院槐树下。
夏日已经到了尾巴,可空气中的燥热还没下去,槐树的叶子被晒得打着卷,连土地都被晒得烫脚起来。
一身粗布衣裳的杜姝苑正提着桶打水,虽然荆钗布裙,却还是难掩美貌。
正午的太阳十分毒辣,她顶着炎炎烈日,打水烧饭,一把米和一大瓢水煮成的清粥,就是她和杜崇德中午的口粮。
她生火还有些生疏,不过煮粥难度不大,粥熬好之后她将锅底的米大部分装在一个碗里,端起来推开卧室的门。
“爹,吃饭了。”她轻声道。
施慈这才看到昏暗的室内床榻上还躺着一个人。
杜老爷皮肤被灼伤了一大片,喉咙被烟呛伤不能说话,头上还有房梁落下时砸到的伤,双腿已经废了,要不是小梅拼死将他背出来,恐怕他已经命丧火海。
他趴在床上,背后的伤格外重,整个人高烧不退,脸色通红,烧伤处隐隐有些妖气,和狐妖身上如出一辙。
妖气附着在伤口上,上了药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施慈蓦地想起无数火狐乱窜的样子,看来沾染了妖气的火比普通的火要折磨人得多。
杜崇德眉目间一片死气,老泪纵横:“阿苑,你不必管我,家中所剩银子不多,我已经是个废人……”
杜姝苑红着眼眶打断他:“爹!你怎么又说这种话,阿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难道你舍得阿苑在世上无依无靠吗?”
“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爹好好养伤,会好起来的。”
杜崇德不信:“咱们家的房契地契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你能有什么办法?爹活着只能拖累你,阿苑……”
眼看着他还要说丧气话,杜姝苑只好道:“爹爹放心,女儿藏了些银子,还没被人捡走,再多找一份活计,攒够了银子一定能治好你。”
杜崇德见她不似说谎,迟疑道:“阿苑,你不要骗爹。”
杜姝苑噗嗤一笑:“爹爹放心,阿苑从小就不会说谎,哪里骗得过爹爹。”
杜崇德趴着看不真切她眼里的悲伤,施慈却看得一清二楚。
杜姝苑一个衣食不愁的千金小姐,藏银子作甚?
她自然是安慰杜崇德的。
施慈看着她给杜崇德喂完饭,又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回到厨房喝完碗底只有几粒米的“粥”出了门。
杜姝苑先去交了这几天浆洗的衣裳,又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尽量显得不那么狼狈,才去寻那些以前交好的“叔叔伯伯”。
施慈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突如其来一阵扭曲感,回过神已经站在一座精美的府邸外了。
他已经习惯了时空忽然转变,环顾四周,府邸门户大开,上书“陈府”,两座石狮子一左一右好不威风。
施慈径直走了进去。
杜姝苑果然在里面。
夏日的阳光从早晒到晚,看天色施慈分辨不出过了多久,但杜姝苑精心簪起的乌发已经有些凌乱,汗水打湿了背上的布料,想来已经跑了不少地方。
主座上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端着茶没有放下,送客的暗示十分明显,但是为了杜崇德,杜姝苑不得不假装没看见:“陈伯伯,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如今杜家遭逢大难,还请您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扶持一二。”
陈老爷显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面带微笑:“阿苑,杜家的事我也很心痛,可是我也没办法啊,银子全都压在北边的货上面,如今货还没回来,我也爱莫能助。”
杜姝苑咬紧下唇,眼眶通红:“陈伯伯,您是我求的最后一位长辈,当初陈家遭难,我爹可是将半数家财借出相助……”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老爷打断,语气带上了明显的嘲讽,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杜姝苑,你爹的银子我可是一分不差全都还上了,怎么,杜家没了,你们就要借着往日的恩情赖上我?”
杜姝苑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却还是不得不露出个讨好的笑:“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伯伯,往日里您和我爹关系不错,请您先借我些银子应应急,我日后定会连本带利还您的!”
陈老爷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将手中茶碗放到茶桌上:“就凭你?杜家什么都不剩了,你也不会经商,杜崇德更是去了半条命,现在能活下来也是吊着一口气,指不定哪天就……哼,你借了我的银子,拿什么还?”
陈老爷语气十分不屑,连施慈都有些听不下去。
他绕过杜姝苑,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陈老爷的面相,忽然就放松了皱起的眉。
他在宁抚镇没见过此人,约莫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杜姝苑变成怨鬼复仇,定不会放过这种忘恩负义之辈。
等杜姝苑气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扭头离开,陈老爷又道:“虽然杜崇德已经没多久能活,但我也不是个冷心肠的。来人,取二十两银子送给杜小姐,算是我赏给杜崇德的!”
话音落下,立马有婢女奉上一只钱袋。
杜姝苑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生啖其血肉,竭力控制自己,才没有露出仇恨的目光。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怒意和悲凉,将钱袋接过:“谢过伯伯,伯伯大恩大德,杜姝苑没、齿、难、忘!”
陈老爷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来她的恨意,但是杜家已经无力回天,哪怕杜姝苑再恨也没办法。
他脸上肌肉抽动,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阿苑不必客气,替我向杜老弟问好。来人!请杜小姐回去!”
“不劳烦陈伯伯大架,我自己会走。”
杜姝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还没出府,背后猛地传来一阵大笑,叫她心中恨意越发汹涌。
如果是以前的杜姝苑,肯定会把区区二十两扔到姓陈的脸上,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她可以任性的时候了。
她爹每天吃药需要花的银子就不少,每个月替人浆洗衣服的钱不过两贯,勉强够她爷俩糊口,她已经没有资格任性。
二十两在一个普通百姓家,已经能算是一笔巨款了,她爹能靠着这二十两再熬一段时间,所以哪怕明知道姓陈的在羞辱她、羞辱她爹,杜姝苑还是不得不接受他的羞辱。
只是她的背,又佝偻了些。
施慈面无表情站在陈府大堂,看着陈老爷得意地笑出声,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人性之恶,当真是毫无逻辑。
陈老爷不知道还有人在,抚掌大笑:“杜崇德啊杜崇德,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哼,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
说罢,又阴沉下脸:“杜家这场大火烧得妙啊,安绥的生意,我看谁还能跟我抢!”
他喃喃自语说着对杜崇德的怨恨,守在旁边的下人不敢吱声。
施慈站了许久,实在听不下去,最终转身拂袖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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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杜姝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