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兴淮去寻他的道了,自此少有归期。易容托他的福被人说成了丧门星,还没过门就把夫君逼得去做道士了,真是天大的本事。
驴车送往来,人世何曾新?易容回到家后,易家夫妇看见她,除了叹气也就没别的交代了。只是管教的比平日更严了些,尤其是在对两姐弟的区别待遇上。
夫妇二人出去打渔时,往往由易容照顾弟弟。一日,易容炒好了满满一大盆糖栗子后,就去院子里晒咸鱼,小易荣闻了糖味,实在馋得慌,就偷偷趁机溜了进去,伸手将滚烫的栗子打翻在地,身上和手臂因此被烫出了好些水泡,哇哇哭个不停。
这事被晚归的易家夫妇知道,易容无端的被责怪还挨了耳光,气不过的跑到渔船上望了一夜的海,准备离家出走。
临走时她还偷了柴房里用来顶门的一把铁锈剑,此剑是易家夫妇在一次出海中偶然打捞上来的,虽锈迹斑斑辨不出原本模样,可也算是个能顶门、能打鼠的利器。而且和这把破剑一同捞上来的,还有一个小玉坠,看形状也是剑器,华美异常,这般精致的玩意想都不用想,最后肯定是挂在了小易荣的脖子上。
但锈剑也是剑,易容撕了块布,将这块大铁疙瘩绑在身后,抱着她准备好的干粮,想着她出海以后找不到剑仙,绝不回来。可令她最想不到的是,就在她坐在船上设想着种种美好未来时,一只小手从她的包袱里顺了一个杂粮包出来。
此时的天蒙蒙亮,易容被这只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遇上了海鬼,接着她就听见了小易荣叫她姐姐。仿佛噩梦一般,易容不知道这小家伙昨晚是何时爬上船的,只是心想她去寻仙,总不能带个三四岁的娃娃,何况要是爹娘发现弟弟不见了,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还是会被抓回去。
一定要把他送回家,船已经出海两个时辰了,但易容还是决定返航。其实那天的天气本来很好,风和丽日,以易容的掌舵水准是不会出事的,若非是她那好弟弟贪玩被铁锈剑划伤了手,白日见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海上风云变化莫测,就在易容为弟弟包扎伤口的短短一瞬间,天色阴沉了起来,顷刻间便下起了大雨,海水变成了很深的蓝色,几近如墨汁一般,好像有什么庞然巨物要从海底挣脱而出。
船身剧烈摇摆,易容抱紧了弟弟,她从未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出海,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太过紧张,便没有注意到她姐弟二人身上的一大一小两把剑发出异常的嗡鸣。接着船底猛地受到一下撞击,开始有海水渗了进来。
船身裂了!易容惊慌的想起堵住那个缺口,却听见弟弟在一旁哭喊,嚷着叫她不要走了,回家吧。
这是易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声音,这哭声让她很烦,而等她再睁开眼,耳边还是哭声,但这次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小易荣被海水冲走失踪了,这对易家夫妇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们一早醒来发觉姐弟二人和那艘小渔船不见了,便连忙出海去追。可寻到人时,只看到女儿一人在木板上飘着,儿子却消失了。
“我们再去找!”这是易家夫妇留给易容的最后一句话和两个模糊的背影。
彼时天地间雷声大作,风浪尚未停息,易容想拦住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再未归。
两日后,易容还在发着高烧,她没能等来爹娘和弟弟的消息,却苦于要如何安抚从乡间闻讯赶来的外祖父。
阿翁是易容最后的亲人了,却常年患有癔症,时好时坏,如今听闻女儿一家遭逢恶难,怕是病的更严重了。且阿翁和易家夫妇一样最疼爱外孙,所以一进门便喊着是易容害死了家人,将她赶出门去,务必要找弟弟回来。
风雨连绵,易容站在门外,少年的心不懂宽恕,或许在她的认知里,弟弟和父母的失踪都源自于他们对易荣的偏爱,那么既然为人父母者愿意为他们的儿子赴汤蹈火,又怎么能将这笔债算在她头上。
她心有不甘与不满,再次复剑而去,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身无分文,比起行船她想要一步步走出扶风渡,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入夜,易容学着那些乞丐的模样,在山神庙留宿,乞丐们白日里讨来了米,煮粥的时候大家都围成一团。易容缩在一旁饥寒交迫,不禁多咽了几次口水。
几个乞丐看出她的窘迫,其中为首的坏笑了一下,道是来了他的地界混饭吃,就要先有个教训。乞丐们看懂了老大的眼色,在喝粥的时候,故意剩了一些,然后就吵着外面有贵人打赏,就一窝蜂的走了。
易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她冷得厉害,只想喝口热的,就将剩粥都盛出来迫不及待的大口吞咽,可方才喝了一口,她的嗓子便如刀割火烧般疼,再加之热粥的灼烫,让她不得不将刚刚咽进去的粥吐出来,混着鲜血和一些细小如针尖似的竹片。
她痛苦的呜咽惹得躲在庙外的乞丐们连连大笑,为首的更是站出来,叫她记得守规矩,像读书人说得不问自取视为偷。
这些人故意与她为难,易容明白此处容不得她栖身,就想起身离开,可她一直病着经过刚才那一遭,就更没了力气,才走了几步,便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脸因为喘不过气憋的青紫,最后竟呕出血来。
乞丐们见此大惊,意识到易容是个病鬼,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死在庙里,为首的叫人将她抬了出去,还嫌晦气的骂了她一句“死丫头”!
她大概真的快死了——
易容躺在庙门前,她浑身滚烫喘着粗气地望着从黝黑天空落下的雨滴,想起昨日种种,忽然觉得那为首的乞丐说得没错,她该死是因为世人皆厌弃她是个女子,倘若她从一出生便是男子,是不是就如父母所愿担得起那个“荣”字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光怪陆离,大概是死前的幻想,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易荣,背着一把青玉长剑,离开了扶风渡。而实际上,她仍是她,可她背后的铁锈剑却因为沾了她的血破了封印。那些锈迹被雨水冲刷掉,露出了剑本来的样子。
梦中她幻想着自己离开了这里,但其实她在爬,一步步爬回到离家不远的地方。
待阿翁寻到她时,既高兴又担忧地笑道:“是荣儿回来了,我的乖外孙你去哪了,有没有看到你的爹娘和姐姐啊?”
阿翁认错了她,易容看着这两鬓斑白的老人,她想此人定是疯了,她怎么会是易荣呢?她的弟弟今年才四岁是个男孩,怎么会认错呢?
“易荣外面雨大,跟阿翁回家吧。”
原来做易荣才不会被赶出家门,才有资格回家啊……
雨夜,高烧中的易容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也忘了自己曾有一个弟弟,只记得从今以后天底下就只剩下一个易荣了。
易容成为易荣后,便穿起了男儿衣裳,而且她的嗓子坏了,使得那些不知她底细的人,根本猜不出她原是个女子。
一个月后,扶风渡有海妖出没的消息,通过十二神煞道宫在人间所设的道观传到了上仙界。仙盟因此就近派遣司命道宫和青龙道宫两脉在人间驻守的弟子前去处理。
听青龙道宫的弟子说,那海妖凶猛异常,百年前是他门中一位姓杜的祖师降服后,镇压在海底用来滋养这一方水土的,却不知是何故封印居然松动了。
费了一番功夫斩杀海妖后,两脉弟子本想离去,可时逢天梯选才的日子快到了,司命道宫那几人动了想去周围几个村镇挑选弟子的念头。
司命道宫人才凋敝是个众所周知的事情,青龙道宫深知他们的难处,就传音仙盟替他们禀告打点。
上仙界的仙长们来收徒,真是个莫大的机缘,于是易荣开始了他第三次负剑寻仙。
因司命道宫在海妖腹中寻到了易荣父母的尸骨,所以当易荣说他想去仙界修行时,那几个弟子还真放在了心上,特意为他瞧了根骨,不算太好但也足够去天梯上试上一试了。
尤其是他背的那柄剑,那些弟子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是上等仙器,馋得两眼放光。
易荣劫后重生,早就打定主意要出人头地,为此他可以割舍一切,便解下剑来赠予那几人中修为最高的张师兄。
张师兄拿了好处,自然答应定会他带去上仙界,并且他们在看了易荣的生辰八字后,想起鱼沧海秘密吩咐过他们多寻几个特定时辰出生的弟子入门,就立马改口说当即就准许易荣拜入司命道中门下。
漫漫仙路终于踏出了第一步,按照规矩仙门收徒是会给予被选中的弟子家中五十金和两枚低级丹药的。
易荣为阿翁选了醒神丹和延寿丹,安葬好父母后,便随师兄们御剑而去。
初入仙门时,易荣总是装得乖巧懂事,身边能利用的,可巴结的,他都竭心尽力。甚至还通过结识宋露从那位张师兄的手中夺回了青玉长剑。
幻术课上,他更是一点就通,在千面长老跟前展现出了他对于修炼幻形之术的绝佳天赋,让长老赞不绝口,言明只要他能够筑基,就立马收他亲传弟子。
……
“易荣你既有修心的本事,已是达到常人所不能及,但切忌作茧自缚——”
师尊的教诲声犹在耳畔,星魂池里易荣将自己浸没水中,他想让这场梦尽快醒来。
这一幕被赶来的岳姓少年看到,他想施法救人,却想起鱼怀隐曾告诉他,刚刚换血的他决不能动用半分仙术,否则那些强行输进他体内的灵力会和他原本的灵力产生排斥现象,让一切功亏一篑。
他不想也不能辜负鱼怀隐的一片苦心,便也跟着跳进了星魂池,将差点昏倒在池水中的易荣拉了上来。但当他们浮出水面的一刻,岳姓少年分明看到易荣以女子的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易师兄……不,易师姐……你是……”岳姓少年难掩心中的喜悦,他托着易荣的手臂,惊讶之余,面上不禁浮现一抹绯红。
“是你!”易荣从半晕的状态中清醒,他没想过这般时候还会有人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撞见他如此狼狈模样的人,会是这个姓岳的狗杂种,害人精。
很可笑吧,一向以易荣面目示人的他,现在穿着女子的衣裙,面上是花了妆的殷红乌青的胭脂,司命道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来嘲笑他。但唯独这个遭人唾弃的魔种不行,因为他不可以输给被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玩意,那样太难堪了!
姓岳的根本不配,他凭什么出现在他面前。
易荣眸中泛起杀人的凶光,他凄苦地笑了一下,接着朝岳姓少年的心口重重推出致命的一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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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三次负剑寻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