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竹景院内空房客房只多不少,万舒得以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清晨,万舒泪眼汪汪地拽着祝命的衣袖:“师尊你真好,自从出了妖界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睡到这么好的床榻呜呜呜,软乎乎的诶——”
祝命忍不住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既已拜我门下,吃穿用度不会少了你的。”
闻九渊盯着他素白手腕:“你怎么老喜欢摸别人的脑袋?”
“怎么了,她可是我的好徒弟,不能摸?”祝命懒洋洋问,“你有什么意见?”
“你摸我的就好了。”小猫两只爪子伸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腕,轻轻蹭了蹭,“摸了我的还不够吗?”
祝命顺势挠了挠他的下巴,轻笑道:“好像不是很够。”
小猫不轻不重地咬上他的手腕,好似气急了地磨了磨牙。
万舒好奇看来:“师尊,这位同族也是随你修行的弟子吗?”
祝命垂眸,单手抓起小猫挥了挥:“你说他?”
万舒:“昂。”
“不啊。”祝命笑眯眯道,“他是我的道侣。”
万舒空白的表情落在小猫身上:“啊?”
她当初一看还以为这猫是妖族前辈,可再一细看明明只是初初开智的同族。
师尊的道侣——竟然是这样的?
祝命看她反应就觉得十分有趣:“是啊,这是我亲爱的道侣。”
“噢……好的。”万舒正色,“祝你们永结同心。”
因着这句话,闻九渊看这小妖终于不那么扎眼了。
宋长肆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什么永结同心?”
“呜哇!”万舒给他吓了一跳,“吓我一跳!城主,您怎么神出鬼没的?”
昨晚看见气势恢宏的城主府时给万舒惊得不轻,得知宋长肆的真实身份之后对祝命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堂而皇之地住进城主府,自家师尊果然不同凡响!
宋长肆又问:“什么永结同心,谁和谁?”
万舒老实回答:“当然是师——”
“咻——!”
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
祝命手腕翻转,一片火红色的枫叶在他掌心中浮现,里头传来了熟悉的稚嫩嗓音:“师尊……救……我们……龙……”
另一道清朗明亮的少年嗓音也交错响起:“师尊!我……师兄……遭到……救命啊!”
话语断断续续,没一会儿枫叶随风消散,化作一道明亮的火红色流光向着毒龙幽涧的方向掠去,竟是再没了别的消息。
祝命:“……”
他捏了捏眉心:“我就知道他们这一趟不可能一帆风顺。”
没等祝命多说,宋长肆当即道:“正好我无事,同你一道去。”
祝命哑然几秒:“多谢。”
万舒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是怎么了?”
“你的两位师兄遭遇了点意外,现在看来我不得不走这一趟了。”祝命站起身来,“徒儿,你是想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去毒龙幽涧拯救你的两位师兄?”
“啊?我一个元婴中期的跟您过去,那不是拖后腿嘛。”万舒嘿嘿一笑,“请师尊务必带上我。”
祝命忍不住笑:“不是说怕拖我后腿?”
“师尊您这么强,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啦。”万舒挠挠头,低声道,“我主要担心自己一个妖留在这不自在,而且我要真出了什么意外,师尊您会救我的对吧?”
“对。”祝命揪住她的后颈,凌空一跃,“走起。”
“唔啊啊啊啊啊啊——师尊我恐高啊——!”
循着断妄留下来的讯息,几人一路深入毒龙幽涧,到了雾瘴最终的内里。
内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放眼望去无一活物,脚下白骨却是铺了满地。
万舒满脸好奇,又心有余悸:“上次被抓过来的时候这片雾瘴刮得我疼死了,多亏现在有师尊护着……仔细一看,这地方还挺好看的嘛。”
宋长肆环顾四周,白骨阴暗诡谲,邪气无处不在,赞同般颔首:“是挺好看。”
祝命闭眼循息探查半晌,断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处深潭。
因着祝命的目光,几人一同看向了黑沉如墨的深潭,雾瘴几乎凝成实质,氤氲着不详的气息。
“徒儿,”祝命向万舒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指了指深潭,“你说,他们俩有没有可能在这底下?”
“啊,问我吗?”万舒挠了挠头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下去瞅瞅?”
“好,那就听徒儿的。”
祝命点了点头,拽着她动作利索地跳了下去。
“呜哇师尊下次能不能打一声招呼——!”
宋长肆正也想一跃而入,蓦地便收到了祝命的密音入耳:“深潭之下危机四伏,你不必随我涉险。护我等一路至此已是大恩,你不妨先行回去靖水城罢。”
祝命带着人跳下去的时候没溅起半点水花。宋长肆望着平静的深潭紧握成拳,一言不发地跟着跳了下去。
祝命给万舒施了个避水诀。万舒小声提醒:“师尊,我本体是锦鲤,不怕淹死的啦。”
“水中有邪气剧毒。”祝命笑眯眯问,“你想变成一条翻肚皮朝天的锦鲤吗?”
“……呜哇谢谢师尊,师尊你最好了!”
越往下所能感受到的某种威压越大。直到所有的光线尽数被吞噬再不见一分一毫,水下安静得只能听得见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
从始至终,闻九渊都十分安静地窝在祝命的颈肩上,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毛绒挂件。
直到他们落了地,脚踩上了某些似乎很是脆弱的石块。
祝命听到身后也传来了另一人的细微呼吸:“不是让你先回靖水城么,怎么也跟来了?”
宋长肆低声应道:“我放心不下你。”
“你……算了。”祝命无奈,“早知道你是个劝不住的。此地诡谲,千万小心。”
“好。”
探查了一番,祝命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的修为竟然被某种力量压制了大半,顿时笑了起来。
天道许他天下第一的修为,不过到底也有天道管不到的地方,他的修为已经被压制到了化神期巅峰。
他们所处的空间不大,祝命低低的笑声随着水波回荡在这一片区域内,无端地瘆人。
“师尊您不要在这个时候笑起来啊。”万舒紧跟在祝命身旁,小声吐槽,“很恐怖的啊!”
“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下你大师兄的缜密。”祝命捡起自己方才踩上的那一块石头,化解掉上面的禁制之后用力一捏,“还在这儿给我留了音讯。”
随着石块被捏碎化为粉末飘散,稚嫩沉稳的声音低低回荡:“如果师尊您有幸听到了我这番话,我俩大概是被困其中需要您帮个忙。若想进去此方小天地,须得心无杂念,引灵问路。正七下五,东三偏四。”
“心无杂念,引灵问路,正七下五,东三偏四……”万舒跟着嘀咕,“什么意思?”
祝命只道:“长肆,徒儿,跟紧我。”
“好。”
“噢噢,好的师尊!”
祝命划破指尖,将鲜血涂抹到自己的眼皮上,又用自己鲜血为引,顺着断妄留给他的信息走了半晌。
周遭的静水忽而剧烈地沸腾起来,不知从何处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铺天盖地的光亮随着潭水一涌而出,令人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双眼时,天高地阔,是与外界截然相反的静谧安宁。
万舒震惊得睁大了双眼:“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强悍的威压,我快要喘不过气了呜。”
“修为被压制到练气了?”祝命给她放了个防护罩,“可好些了?”
“不是修为被压制的问题。”万舒神情恹恹,“是血脉压制,那种很强很强的大妖威压。”
祝命顿了顿:“妖族血脉压制……”
“是啊。”万舒道,“不过师尊你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诶,你的本体一定很强大。”
祝命若有所思。
宋长肆望向前方:“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祝命颔首:“那便走吧。”
宋长肆缓步行走在这一条青石小路之上,心下警惕。
小路极长,一开始路的两旁还是一片青翠嫩绿的小草,可渐渐地便出现了零零星星的一朵朵小巧白花。
越往深处走去,这种花便越多,到最后铺天盖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圣洁的白茫,花儿迎风摇曳,花香清浅怡人,似乎带着宁心安神的作用。
宋长肆心下更是怪异。
万舒喃喃:“我见过这些花……”
宋长肆颔首:“是祭奠之花。”
说着,给祝命解释了一番。
他在一些孤本古籍上看到过,这种白花向来是用来祭奠用的。也是因为这种花只会从尸体白骨中肆意生长,只要花开便能活上漫长岁月。
但也只有大量的尸身白骨才能催生长出这些花,绝非一两具尸体可做得到。
眼下,祭奠之花开了满地。
“我明白了。”万舒点头,“这里是别人家的坟。”
“接着往里走吧。”祝命道,“看看我的好徒儿跑人家的坟里来是要挖什么。”
几人接着朝里头走去,眼前本是狭窄的小路豁然开朗。
祝命抬眼望去,眸光却是凝住了。
眼前是一片巨大而又空旷的平地,祭奠之花点缀其中,无数巨大的白骨斜插入地,甚至有些白骨还沾着殷红的血迹,千万年不化,鲜活得仿若仍有生息。
而在平地的正中央,繁琐复杂的金色阵纹印刻其中。耀眼灼人的金色阵芒光华流转,流彩四溢。
祝命隐隐感受到了几股极为强大的威压,不知为何却是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他往前走了几步,蓦地一顿,迅速抬头看去。
眼前阵法中央忽然卷起狂风,周遭的祭奠之花悉数被卷上了天空。几息之间,狂风却是骤停,洋洋洒洒竟是下了一场漫天纯白花雨。
待纷纷扬扬的花雨尽数落尽,几人抬眼望去,几个遒劲有力的金色大字漂浮在半空中,清晰可辨。
——龙冢。
——擅闯者,杀无赦。
随着几个大字的浮现,那种隐隐约约的威压更为重了几分。
万舒神色呆滞,话几乎都快要说不利索:“这里,这里竟然是龙、龙冢……”
古籍有记载,龙冢乃是龙族埋骨安息之地。无论身处天涯海角,最后都会将尸身葬于此处。即使意外陨故,深重的执念也会化而成灵,直到安息于此。
龙族把这块地方向来看得比他们自己的命还重要。
此处竟是龙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