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罗宾女士声音威严稳重,回荡在客厅之中,一听就知道是个独立能干的大家长。她此时身着一件红格工装衬衫,头发高高盘起,手上薄茧遍布,眼中的忧色是那般真切。
李芷觉得自己在罗宾眼里,就是那种外面停鬼火,准备骗走人家清白“大闺女”的黄毛。她百口莫辩。
幸亏塞巴斯蒂安的母亲对其儿子的“私奔计划”行使了一票否决权,李芷就安静如鹌鹑,不再发表意见。
不同意好,不同意好。
李芷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注意力被桌上的茶歇饼干给带走了,那一小格一小格的跟现实中太不一样了,居然是像素风的。
李芷趁放杯子的时候,探手过去拿了一小块,拆开准备一探究竟。
塞巴斯蒂安更像他的生父,瞳色发色都没有遗传到罗宾女士,只有清隽的五官有少许罗宾的影子。
对于母亲的反对,塞巴斯蒂安无动于衷,指着还在狗狗祟祟嚼饼干的李芷说道:“您不同意没关系,她同意就可以了。”
李芷连咀嚼动作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把饼干含在口中噎自己,突然被两双眼盯着成了众矢之的。
一票否决权转移到了她手里,非得她当这个恶人。
罗宾女士望向李芷,眼神复杂,里面是为人父母的无奈。她对李芷其实没什么恶意,面对执拗的儿子也没有选择迁怒。她更多的是不愿意看到儿子继续堕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眼前这个漂亮女孩所伤害。
里织跟五个男人牵扯不清的传奇事迹,至今还在星露谷流传。
之前罗宾与里织打过交道,对这个农民女孩很有好感。当时她还想若是塞巴斯蒂安愿意打开心结,跟心爱的姑娘去组建属于他的家庭,她是很高兴的。
罗宾一直知道儿子对现在的这个家没有归属感,她却改变不了什么。
但自去年冬季的某一日开始,塞巴斯蒂安开始整天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夜以继日地坐在电脑前敲打,整个人形同枯木,日益消瘦,迅速失去生机。
只有到了晚上,塞巴斯蒂安才会出门片刻,也仅仅是立在湖畔抽着烟发呆。那个经常来山路闲逛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罗宾从未见过儿子这边模样,她知道一定是儿子和里织的感情出了问题。
果然那年冬天,罗宾去海边帮威利修船,亲眼看见里织与艾利欧特在码头上约会。两人亲密地在纷飞的大雪中拥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之后罗宾还偶遇到里织与谢恩,与山姆……
罗宾震惊又愤怒,她不想塞巴斯蒂安知道这些,却阻止不了镇里的风言风语,很快塞巴斯蒂安就亲眼撞见了里织与其他人在一起。
她至今都忘不了儿子塞巴斯蒂安的那种眼神,宛如活火山被瓦解,里面炙热的岩浆全部死灭,滔天的哀伤席卷,光亮渐熄。
现在二人又重新坐在一起,罗宾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看似无辜淳朴的农民女孩了,她不愿意儿子再重蹈覆辙。
李芷好不容易把那个看起来好玩,吃起来难吃的像素饼干咽下,捏着饼干壳,弱弱说道:“我也不同意。”
一听这话,罗宾女士明显松了口气,前倾的身体都舒展后撤了些,呼吸也不像之前那般急促。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塞巴斯蒂安表情未见起伏,眼中的高光却在一点点暗淡。他就差把沮丧二字写在脸上,周遭散发着一圈低气压。
塞巴斯蒂安的身躯僵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后,沉默地起身回屋,企图用一个脆弱又彷徨的背影让李芷的良心发痛。
但李芷一没回头,二觉得私奔太离谱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塞巴斯蒂安回屋这几步路走得有多艰辛。
塞巴斯蒂安离席之后,李芷干笑了两声,后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跟罗宾女士聊了起来,气氛意外融洽。
对这种随和又内心强大的女性,李芷由心地钦佩,从书上看到人物简介后,罗宾女士就是她最喜欢的角色之一。
李芷主动询问起罗宾女士当年选择成为木匠的原因,自己小时候也喜欢玩木头,后面被现实打败,抓去读书去了,就没当成。
罗宾见里织只字不提塞巴斯蒂安私奔一事,先是有些诧异,虽然努力抵抗了一会儿里织发来的“糖衣炮弹”,最终罗宾还是被女孩身上这股劲劲的活力所折服,渐渐放下了戒心,两人交谈甚欢。
这个女孩身上充盈着神秘与未知,对一切都是保持着强烈的热情。她眼中闪烁的灵气,就算满脸尘土,一身素衣,都无法掩其光彩。
李芷不知道罗宾对自己的评价,如果知道,她一定会含泪解释,她身上那股牛劲单纯是上班上多了,上班的时候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离了上班,什么都好玩,玩手指都好玩。
塞巴斯蒂安回到地下室的房间,不断踱步,绕了好几个大圈,最后停留在了门口。
屋外的说话声很小,时不时会有母亲拔高的音量渗透,像是质问,又像是责骂,间或还有李芷的几句“家里”、“我想”传来。
塞巴斯蒂安几次想拉开门出去,又怕李芷正在与母亲争取私奔之事,强行忍住了。他没有经过李芷同意,就说出了私奔,也是想试探一下李芷的态度。
如果李芷真的不要自己,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拒绝了他,然后将他继续留在这里,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是塞巴斯蒂安他想跟这人离开,而李芷是不愿意的。
但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脏就传来阵阵疼痛。
等李芷推门进来,门板直接擦着塞巴斯蒂安脸庞而过。屋内也不开灯,塞巴斯蒂安站在暗处,眼中夜色郁结,两人错愕对视着。
李芷顺手把灯打开,好奇地问:“站在这干什么?”
塞巴斯蒂安装作不在意,说道:“出去接水。”他的手上空空如也,水杯摆在桌子上未动。
李芷“哦”了一声,注意到了这些细节,询问说道:“准备回家啦,走吧。”
罗宾方才说塞巴斯蒂安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但李芷觉得未必。他的有些小表情藏不住,或许他藏起了许多秘密与痛苦,但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会说话。
它们现在就在大声诉说着同一件事:真的可以吗?
见塞巴斯蒂安眼巴巴看着自己,李芷觉得可爱死了。虽然刚在来的路上,差点被塞巴斯蒂安的问题问死。但是直觉会战胜理智,她就是会不自觉地被塞巴斯蒂安吸引,心甘情愿被蛊惑。
塞巴斯蒂安是不一样的,从第一眼李芷就知道。
李芷浅笑着回复道:“可以,罗宾阿姨说不干涉你的选择。”
塞巴斯蒂安低头的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女孩浅笑吟吟,光芒耀眼夺目,就这么望进了眼底。
想到母亲可能会对李芷的诘难,塞巴斯蒂安忍不住迈步上千,抱住了李芷,这个拥抱很克制,不敢贴太近,又怕会被推开,如青瓷般温润清高。
清隽俊秀的青年低语道:“我们回家。”
李芷的脑袋搭在了塞巴斯蒂安的肩上,闻到了一股飘渺雪松的木质清香,这一次他的怀抱有了人类的体温与情感,不再像那日“死神”也在场的苦寒。
李芷就当是孩子撒娇,方才跟罗宾女士聊了大半天的木匠职业规划都给自己聊累了,就由着塞巴斯蒂安越矩了一小下。
她伸手轻轻拍着塞巴斯蒂安的背,又忍不住揉了揉塞巴斯蒂安的头发,手感像摸猫猫头一样,柔顺温暖。
拥抱的间隙,李芷越过塞巴斯蒂安的肩头,看见他的的房间内贴着许多海报,有科幻电影的,有漫画的,还有好几张大型机械的平面图。
看不出是什么器械,只见那图纸精细考究,线条多到令人发指,没想到塞巴斯蒂安的爱好还挺多元。
这些图纸又让李芷想到了那台消失的拖拉机,她刚刚询问罗宾女士,没想对方也毫不知情,直言她是木匠,不会建造拖拉机。关于拖拉机的事情,或许可以去问问铁匠克林特。
整件事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带着塞巴斯蒂安出门时,罗宾女士已经不在家里了,她应该是刻意避开了与儿子的告别,这对母子的关系有些许微妙。
回去途中,李芷老实到不能再老实,没再玩那种挖坑自己跳的游戏。
两人漫步在春意渐浓的山间,暖风吹拂,花香馥郁,就算不说话,也能默契地保持同频。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李芷,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轻松充盈着内心,他的爱意内敛又汹涌。而这美好的心情,在看到农场门口的不速之客后,戛然而止。
李芷远远看见有一个优越又挺拔的身影站在农场门口,金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灿烂的色泽,气质优雅高贵,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更衬托得长身玉立。
是艾利欧特。
艾利欧特看到里织与塞巴斯蒂安一起从林间走来,上挑深情的桃花眼不自觉地眯了眯。
李芷看着突然出现的艾利欧特,客气问道:“艾利欧特,你怎么过来了?”
看着里织走到跟前来后,艾利欧特弯了弯嘴角,粲然一笑,如林间精灵,纯真无邪,温柔说道:“三天没有见到你,过来看看你,过得还好吗?”
塞巴斯蒂安站在李芷身侧,强行将两人隔开,让他们隔着自己讲话。
没什么不能听的,如果有不能听的,就证明那话本来就不应该说。
李芷还未开口回答,塞巴斯蒂安先阴阳怪气地替她回答了:“过得很好,不用你操心。”
”没问你。”艾利欧特冷漠回复,气氛紧绷。
眼见着这两人话不投机,就要杠上了,李芷连忙插进来打岔道:“我挺好的,谢谢关心。”
上次艾利欧特在海边教她钓鱼,她很感激,但为了避免接触,后面几天钓鱼,李芷都没去海边,都是去山林湖钓。
艾利欧特得到了里织的回复,展颜笑了笑,竟比这春色都不遑多让。他不再搭理碍眼的塞巴斯蒂安,说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三天后就是鹈鹕镇的复活节了,艾利欧特想邀请里织一同参加。
李芷记得书上说复活节是星露谷春季的第一个大活动,好像有个什么找彩蛋游戏,赢了还有不少奖品,听起来就很有趣。
李芷想参加,但又觉得去就意味着要见到小镇的全部居民,这有点不太妙,于是犹豫着要不要拒绝。
塞巴斯蒂安低头看着李芷欲言又止,以为她是在为想跟艾利欧特一起去而开口,出声打破了李芷的幻想:“他年年找彩蛋最后一名,去年还作弊找到鸡窝里去了,你确定要跟他去?”
艾利欧特脸色耸拉,如结冰霜,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表情管理,这是李芷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看到杀意。
艾利欧特咬牙切齿,声音依旧那么悦耳好听,一字一顿地说道:“塞巴斯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