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星空塑造传奇 第91章 过往

“我从识字开始，母亲就一直在我耳边谆谆教导，告诉我，只有母亲，才是我一生唯一的依靠。”

“她说：‘她只能依靠我了。’”

“她无数次对我说这句话，从小到大，哪怕我长大成年，她也试图用这种话术将我挽留。如果我想单独一个人离开家出门，她永远不会同意，哪怕看到我向她哀求，她也不会心软地让我一直呆在家里，然后母亲再一次哭诉哀求，想用武力让我改变想法，直到我打消自己外出的打算，她才会重新舒展笑颜，认同我又成了‘乖孩子’。”

“时间久了，那时的我便不再怀疑母亲自小灌输进我的脑海中的话，于是我将母亲的话奉为圭臬，标为纲常，竭力遵守。”

“母亲研究缺钱，就利用我的能力向外拉单子赚取不菲的金钱；母亲想研究我的能力，我也能躺在实验台上，安静地等待母亲做完实验。”

“我是一个不乖的孩子……”

“你很痛吧……”看着夏觅音脸上的惆怅，感知到夏觅音的复杂情绪，唐迂玖突然道。

夏觅音一颤，强笑：“不，小九怎么……”

“你真的不痛吗？”唐迂玖却没允许夏觅音的逃避，她认真地看着她，那黑色的眼睛望到夏觅音瑟缩不决的心。

“看着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做实验，就算再怎么止痛，麻木感也会迟钝神经，让自己‘心痛’。”唐迂玖轻轻地说，那声音不大，却让听清一切的夏觅音如同置身冰天雪地，瞬间冷静下来。

夏觅音缓缓抬头，凝视唐迂玖，嘴角拉扯，似乎要竭力给唐迂玖拉出一个笑容。

——她失败了。

唐迂玖同样看着她，继续道：“但最让你‘心痛’的，不是来自母亲实验带来痛苦，而你自身的‘条件反射’。”

“又一次实验开始，你好痛啊，但在你剧烈痛楚的背后，是母亲眼见实验有了结果的喜笑颜开。”

“一个是身体自身的反应，它告诉你，你好痛啊。”

“一个是母亲好不容易的欢喜，她的欢喜告诉你，你终于让母亲笑了。”

夏觅音表情僵住了。

唐迂玖看着她的眼睛，说：“痛苦之下是自身存在得到证明的欢喜，你需要母亲的‘证明’，因为这是你的母亲屡次三番在你脑海灌输的。一次实验一次痛苦，一次痛苦带来一次欢喜，这种公式慢慢在你脑海中打上等号，你几乎无法拒绝母亲的欢喜，就像你无法拒绝痛苦一样，因为每一次你的痛苦都能带来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明晰，是吧？”

唐迂玖的目光坦诚而锋锐，如同一柄无情的刀割在夏觅音身上，但这种如曝光大众视线的剥离感没有令夏觅音惶恐害怕，虽然身体不住地抖动，但夏觅音知道，这不是因为害怕唐迂玖对她的分析，而是欣喜。

那心脏深处涌动出的明明是欢喜！

她嘴唇嗫嚅，几乎要摁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小九……小九你……”

唐迂玖却看向她，微笑道：“我说错了吗？”

当……当然……

但这样的反驳却挤在夏觅音喉咙里完全吐不出来。

她真的是这样的吗？

夏觅音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唐迂玖无辜歪头继续道：“需要我继续说吗？”

夏觅音呆滞地轻轻摇头，却在唐迂玖真的闭上嘴那一刻手指神经质地弹动，似乎想抓住唐迂玖的衣袖。

唐迂玖余光瞥过夏觅音的动作，将一切的暗流汹涌收于眼底，了然。

说实话，要不是夏觅音是那种不会反驳他人言论性格的人，恐怕唐迂玖在说出这番话时就被人嗤笑了。

事实上，唐迂玖从不相信有哪个碳基生命会将“帮助他人”刻入基因，严格遵守。

或大或小，任何的“帮助”背后都存在逻辑的必然性，动机——这个东西不止存在在“犯罪”中，就连每个人日常生活中的言行，追根溯源，都存在一定的“动机”。

不论好坏。

所以唐迂玖向来只看人的行为，而不看言论。

毕竟玩狼人杀都得看投票的票型，至于发言……那只是一个参考依据罢了。

“帮助他人”，看似无依据、无道理的行为，也是一个人曾经对现在的投射导致的内心选择。

夏觅音如此偏执于“帮助他人”，且在帮助他人时宁愿搭上自己，这种强大的信念衍生出的行为，背后的动机，分外惹唐迂玖注意。

是为了窥探其他人的秘密吗？不，夏觅音是社恐，根本不想和其他人交流。

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强大吗？不，我帮助夏觅音解决惹事纠缠的席杰时，夏觅音投来的不是厌烦，而是感激。

还是替代补偿心理？

……

短短几秒，唐迂玖脑子里就把可能性转了个遍。

最终，她在感知到夏觅音对自己的接触小心翼翼的奇怪恐惧态度时，突然大悟。

是“代偿”。

夏觅音既是在害怕于人的接触，又是在期待与人的接触。

她的“颤抖”，一半是幼年母亲殴打她造成的心理阴影，一半是可以和他人接触时内心的激动。

对于夏觅音来说，“帮助他人”既是为了减缓自己不知道哪来的奇妙愧疚感，也是为了获取足够的“痛苦”。

唐迂玖知道，夏觅音是个很能和他人共情苦痛的人，她甚至会因为和自己不相关且还背叛夏觅音的吞食者的死亡而悲伤。

这种悲伤，折磨夏觅音使夏觅音大大减缓了对自己的恶感的同时，童年母亲给夏觅音种在心底“对痛苦着迷般的追求”再度生效，让夏觅音心中痛苦的同时，还生出了奇特的愉悦和满足感。

“不好意思，打扰你说话了。”唐迂玖礼貌地说：“你继续说吧，不需要把我的胡言放在心里。”

她翻动文明书，具象化一支能让人短暂快乐轻松的棒棒糖，递给夏觅音。

真的只是胡言吗？

夏觅音迟疑接下唐迂玖的礼物，夏觅音自己的行为和自己的内心判若两人，让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的内心某一刻跑出来的失落如此之大，这样的自己……简直像是被唐迂玖无情批判后受虐心态再次发作立刻眼巴巴跟上前请求她再继续说一样。

夏觅音简直要绷不住表情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不让自己在唐迂玖透彻的眼睛下继续慌张，夏觅音乖巧地听从唐迂玖的话说了下去：

“那时的我，生活在只有母亲的世界。我十三岁时还没见过真正的太阳，我也不会做任何家务，因为母亲不允许我用手去干如此浪费时间的事。”

“我甚至不知道吃鸡蛋是要剥壳、部分水果是从果树上长出、什么是死亡……因为在家里，母亲的家务机器人端上盘子的食物，必定已经是最完美的可直接食用的食物状态。”

夏觅音声音异常轻柔，就像不是在说自己一样：“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不知道世界原来不止是天花板和地板间的距离……不知道外面竟然还有一个更大、且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唐迂玖低眉，做一个完美安静的倾听者，听夏觅音空灵的声音，她脑海中自动为之匹配出相应的画面。

真是神奇的能力……

唐迂玖感慨。

如果说，前面夏觅音陈述自己的过往时还带用一丝愧疚和自我洗脑，那后面被唐迂玖说过后，夏觅音的陈述方式就变了。

——话语中透露出的，是极浅淡的“怨怼”和“自我安慰”。

到底是什么后来改变了夏觅音的思想呢？

还有……从夏觅音话语中她的童年中，唐迂玖可以肯定，夏觅音不美好的童年令她前半生一直是处于一个需要他人帮助的位置。

那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夏觅音从一个“需要被他人帮助的可怜孩子”变成如今去帮助他人的志愿者呢？

唐迂玖很好奇。

她想知道。

明明夏觅音前面如此听话，将母亲的律令奉为圭臬，但后面，话语中情感的突变，更令唐迂玖捉摸不透。

同时，她也不由得从夏觅音的家想到自己的家。

虽然说起来很不可置信，但……

唐迂玖两岁后，就很难再和父母见面了。

面见的少，自然不记得父母的模样。

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哥哥的脸。

四岁前的事情逐渐模糊，等她长到六岁时，她爱的奶奶离开了她。

没过两年，她的父母也吵架了，他们做下离婚的打算，而唐迂玖和唐瑚山的归属却成了问题。

那年唐迂玖九岁，父母大吵了一架，爸爸妈妈不再和以前一样忙于工作，而是整日整日回家，然后两个糊涂的大人各自找了个对方不在的时机，把她和哥哥喊到面前，严肃着脸，问他们：

“你们更喜欢爸爸/妈妈，还是妈妈/爸爸？”

那时她刚好在偷看书房里的书，就像看图解话一样，她能很清晰地分辨出父母脸上一瞬间的复杂表情。

那是愧疚、慌张、肃穆和坚定。

愧疚——因为对不起我和哥哥吗？

慌张——因为害怕听到不利于自己的答案吗？

肃穆——因为这事对于你们很重要是吗？

坚定——因为你们不想再看到对方了，是吗？

……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大人的吵架要裹挟到我和哥哥？

就在那时，一个大人端详他们许久，表情犹疑：“要不……两个孩子分开带？”

唐迂玖生气地说：“不要！我要哥哥！”

父母一直是不在的，但哥哥从来都在我身边，你们又为什么要为了两个一直不回家的人拆离我和哥哥的小家呢？！

所以说，一个家庭的分离（父母），为什么要让一个更小的家（她和哥哥）分离呢？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能选择要“哥哥”还是要“妹妹”，我就不能选择要“爸爸”还是要“妈妈”吗？

我和哥哥是什么可以随意选择的物件吗？！

你们说着让我和哥哥“选择”，实际上根本没给过我和哥哥选择！

你们只想要得到自己内心喜欢的答案！

那时的唐迂玖尤为不解，尤其是当唐迂玖这么回答父母时，看见他们投来的失望眼神。

——所以说你们在失望什么？

你们这么久不回屋子，每每回来又跟打卡一样飞速离开，就像花钱投资孩子长大再收割成果一样。

如果不是你们商量离婚，可能都不会来找我和哥哥吧？

我都没见过你们。

两个陌生人让我来做选择，我当然是选择哥哥。

就是因为父母这样，所以唐迂玖扪心自问，她真的很难对父母亲近起来。

唐迂玖不是哥哥唐瑚山，哥哥大她好多，更具责任感，性格也更好，哪怕父母再不着家，哥哥也能自如地做好照顾自己和妹妹唐迂玖的一切。

但唐迂玖不一样。

她不理解。

当然，她也不理解哥哥为什么能轻易把那两个男女拉入自己“家人”的范围，但谁让你是我亲爱的哥哥呢，当然不管你干什么我都支持。

所以严格来说，唐迂玖只把哥哥当自己的亲人。

大人间的争论屡次波及到她和哥哥，看着□□渐疲惫的神情，唐迂玖低下头，听着耳边轰闹的争吵，不知所措。

直到唐迂玖十一岁，一个陌生的亲戚自言自己是唐迂玖的“阿姨”，跑来问唐迂玖：“小桂桂，如果你爸你妈离婚了，你跟哪个？”

离婚？

什么东西？

唐迂玖困惑地眨眨眼，看那个“阿姨”自顾自说起来：“一定要跟爸爸啊……”

逐渐有人围上来，在唐迂玖耳边劝道：

“一定要跟妈妈啊……”

“跟爸爸……”

“跟妈妈……”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什么啊……”唐迂玖推开她们，脸上神情陌生。

你们……在说什么啊？！

“小桂桂，爸爸妈妈哪个在你心里最重要啊？”

“小桂桂，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呢？”

“小桂桂，你会站在妈妈这一边的，对不对？跟妈妈走吧……”

“桂桂，爸爸需要你。”

“桂桂桂桂桂桂桂桂……”

“桂桂……”

……

好吵。

……

你们好吵。

……

“……小九！”夏觅音的声音破开唐迂玖迷失的心神，将唐迂玖游离的思绪瞬间拽回。

唐迂玖回过神，终于反应过自己竟然这么不礼貌地在别人讲述过往时走神了！

夏觅音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担忧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