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界兢兢业业 第36章 摩纳与恶狗（七）

“卿总好。”这位投资人不知道发什么颠，大早上的就来到了片场，小演员们连个哈欠都不敢打了。

“早啊。”卿钰卓微笑着点头一一示意。

“卿总，您怎么来了，是电影上还有要嘱咐的事吗？”导演是业界很有名望的大导，对一大早来到片场的卿钰卓并不待见，副导演赶紧小跑过去和卿钰卓打招呼。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您忙您的吧，不用管我。”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女主角在沙漠里奔跑，衣服破旧，嘴唇皲裂，她不停地回头，好像后面有荒鬼野兽在追，明明是平坦的沙漠，却重重地绊倒跌在沙子上。

她扶着微微颤抖的腿，狠狠地咬着牙齿，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穿着粗布衣裳的殷春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移过来。

…… ……

卿钰卓安静地站在片场外看了一会，太阳逐渐升起，天光大亮。

什么话都没说，急匆匆地往远处孤零零的帐篷走去，手里拿着从剧组顺来的早餐。

许毅言还在睡，眉头紧锁。

卿钰卓轻柔地抚了抚许毅言的额头，手下的人却是条件反射般身体一缩，无意识地往后退去。

“言言，起床了。”卿钰卓并不在意，手又往她退的方向移了移，摸上她的脸颊。许毅言的脸上本来是有肉的，这几日却飞速地消瘦下去，不似之前的手感。

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

许毅言睁开眼，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正以一种极为虚伪的温情霸道地占据她所有的视线。

她索性就闭上眼睛。

“言言，乖，一会吃了早饭再睡，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卿钰卓顺着她的头顶往下，就要把她从床上扶起来。

许毅言躲闪不过，只好坐起来。

“言言，我今天去片场了，导演和演员都特别厉害，把故事诠释的特别好。”许毅言正接过卿钰卓递过来的一碗粥用勺子舀着喝。

见许毅言没有接话，卿钰卓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着：“现在拍到最重要的一条线了，女主和女二大婶相遇了，不愧是老戏骨，演技了得。”

“我想妈妈一定会很喜欢的，我决定在妈妈生日那天上映，到时候我把爸爸妈妈都接回过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去看首映。”

“妈妈最喜欢你了，有你陪着妈妈肯定会很开心。”

许毅言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一心和手中这碗微微烫嘴的粥作斗争。

“言言，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卿钰卓声音突然拔高。

许毅言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勺子里的粥只剩下小半勺：“嗯。”

卿钰卓站在床边，床上的许毅言猛然颤抖的身体，手腕上精巧的镯子，乖巧而懂事的声音，全都尽收眼底。他甚是满意，声音又恢复到原来的温柔：“那言言，你怎么想的呢？”

言言不能不自由，但也不能太自由；言言不可以不发表自己的想法，但不能发表不合自己心意的想法。

“想法？”许毅言眼神从粥碗移到卿钰卓脸上，“我没有什么想法。”

就是这种，什么都不说，就像是我逼迫着她不让她开口似的，卿钰卓心底一片无名火起，忍住想要打翻她手中碗的冲动：“言言，你不是知道整个剧本讲的什么吗？说说你的想法啊。”

“毕竟这是我们一起送给母亲五十五岁生日的礼物啊。”他的笑容又灿烂起来。

“我的想法？”许毅言面无表情，语调平和，毫无起伏，“你说的一部分是对的，可你没说全吧。”

不在意卿钰卓的表情，她一股脑地说出自己的猜想：“这里不光是你父母的定情之地，女主被家暴的情节也是真的吧，我猜你父亲对你母亲的‘惩罚’方式是远远比家暴更隐晦更不易被察觉吧，也许你母亲察觉了也许她沉醉其中也许她到现在都没察觉。剧本和现实也在这里错开了吧，一方逃出了摩纳沙漠，一方永远留在了沙漠，也许她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不是在明月洲，而是在沙漠。”

卿钰卓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许毅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变换的脸色，多日不见的笑容重新回到了瘦削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

被我说中了吧，真是有意思。许毅言的笑容越来越大，链子明晃晃地挂着手腕上，她双手抱胸，透着怪异的美丽。

“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卿钰卓整理好一时失控的表情，双眼眯着看这个直视自己瞳孔的女人，“我家言言可真聪明。”

他干脆掩饰都不再掩饰一下：“毕竟是要上映嘛。”

“对啊，我们最最聪明的商人先生，毕竟要上映嘛，”许毅言的眼睛如他一样眯着，“你大可以告诉你的母亲这是在他们定情之地拍的电影，很有意义；同时又迎合了现在社会上的焦点问题，女主坚韧地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和榜样，你赢得票房和名声；我猜唯一会看懂的就是你的父亲了吧，他会怎么样呢？恼怒还是更骄傲呢？”

“毕竟，你可是他最讨厌又最相似的儿子呀。”许毅言像是被撒旦附了身，平静又愉快地说着这些应该算是‘大逆不道’的话，看着眼前虚伪的卿钰卓，她实在太想笑了，以至于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飞出来一样。

轻盈，愉快。

卿钰卓什么都没说，只是弯着眼睛看着许毅言笑，眼底深不可测。

“我今天和明天要去爸爸妈妈那处理一点问题，言言你自己先在这里乖乖等我。”没等许毅言说些什么，转身就走了。

许毅言眯着眼睛看他掀开帘子走出去，帘子落下去，只有静谧的阳光溜进帐篷里陪她。

没有食物，活动范围里只有一瓶水。

许毅言并没有在意，把粥放到床旁的桌子上，拉过被子继续睡去。

在帐篷的帘子头上，一双人眼看不到的红盈盈的微光滴溜溜地注视着屋子里人的一举一动。

“嗨！”身着摩纳传统服饰，黑发红眼的晏秋重重地拍在一片苍茫白色梦境中昏昏沉沉的许毅言。

“又是你！”许毅言又惊又喜，“这怎么还会这么短时间同时梦到同一个人啊。”

“可能最近太孤独了吧，才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她又笑声自言自语道。

“是神。”晏秋纠正她。

“欸呀欸呀，无所谓啦，”许毅言摆摆手，“这次我可没有新故事要将给你听了，我正要睡觉养精蓄锐呢。”

“你是不是要逃跑了？”晏秋突然凑上去，一双眼睛亮晶晶。

那双红色的眼睛实在是不像梦里应该有的清晰度，许毅言被吓得往后退了退，旋即笑眯眯道：“对啊，我可是要逃出去了。”

“那种混蛋早该离得远远的了。”晏秋恶狠狠地咒骂道。

“欸呀呀，不愧是会出现在我梦里的神仙呢，您就是我的嘴替。他确实是个衣冠楚楚虚伪至极的禽兽。”

“他明天应该有事情，不会在摩纳沙漠，你出了沙漠，可以一路往片场跑，片场离你有点远，但你肯定能看到，一大群帐篷，还有各种拍摄器械。在帐篷的最边缘，会有一座很晚还会亮着灯的帐篷，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往那里跑，那里的人会收留你。”晏秋事无巨细地交代给许毅言。

卿钰卓今明两天不在她是知道的，就算从眼前这个梦境里的幻象口中说出也不奇怪，可后面的逃跑路线与她计划的完全不同。

许毅言两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不要想了，明月洲离这里太远了，当时那个混蛋开车还开了两个小时呢，又是沙漠里，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沙子，怎么辨别方向？沙漠的晚上温度低的能冻死个人，万一迷路了真就冻死在沙漠了。”晏秋毫不费力地揪出来她计划里的漏洞。

“可以依靠北极星引路，我记得明月洲是一直往北走就好了。”许毅言辩驳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像是堵在嗓子眼，怎么都出不来。

明月洲的面积放在整个摩纳沙漠来说并不大，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漫长的路程，许毅言也没有任何能够逃出囚笼的把握。

她自己都要说服不了自己了：“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卿钰卓是电影的投资商，他搜到片场是早晚的事，而且——”

“我说了，我是神啊，”晏秋从来没有那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向别人说明自己神者的身份，突然这般急不可耐，晏秋觉出一点好笑来，声音也柔缓下来，“神会庇佑每一个人的。”

“好了，我要走啦，”晏秋语调轻快，“今晚你还要走很多的路，担很多的心的，做太久的梦可是会很累的，快点继续睡觉吧。”

“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不像是儿时听到的陈旧的神话故事里虚无缥缈的祝福，这倒更像是郑重的承诺。

她瞬间心安了下来，沉入无比安稳的睡眠。

许毅言挣开眼时，帐篷里的灯早就灭了，也有可能它从来没有打开过。

帐篷帘子处的红灯持久地亮着，卿钰卓说那是帐篷自带的烟雾报警器，以防有人在帐篷里用明火发生火灾。

那红灯在黑暗里极为刺眼，它像偷窥姑娘洗澡的登徒子，肆无忌惮地落在床上。

睁眼就看到两道晦气的红线，许毅言简直要被气笑了。

许毅言可是做机器人的，对于各类传感器摄像头如数家珍，不能更熟悉了，真不知道卿钰卓怎么想的，拿个烟雾报警器的由头来糊弄。

她只是不想计较，可不是他以为的傻。

状似熟睡地转过身背对着那双眼睛，许毅言悄咪咪地从枕头里翻出来藏了好几日的刀片，在被子的掩盖下，一点一点地锯。

五分钟、十五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单上落下了细碎的银碎屑。她轻轻松松地掰开套在手腕上的枷锁。

幸好卿钰卓瞎讲究，用了柔软的纯银做铐，真可惜，脑子全用来做生意和算计人了。许毅言转身一点一点往床边挪去。

脚伸出了被子，外面的冷空气迫不及待包围住她的脚，许毅言没再犹豫，翻开被子，飞身下床。

果然，床下没鞋。

她毫不在意，完全无视那两道粘在身上的红色光线。她赤着脚，掀开被子就往远处帐篷云集的地方跑。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踩在冰凉又扎脚的沙子上。沙漠里晚上的温度很低，许毅言飞快地跑着，刺骨的寒意从脚掌，从单薄的衣服，从四面八方钻进她每一条骨头缝里。

她大张着口喘气，呼出一团又一团的白气。

明月、赤脚、薄衣、白气、飞沙。

本来按灭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闪着和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摄像头一样刺眼的红光。

汽车里的卿钰卓猛然惊醒，打开监控器，只有掀开的白色被子，没有本该安安静静熟睡的许毅言。

他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点击，一个孤单的红色点点出现在孤零零的摩纳沙漠地图上，以龟速在往一个方向移动。

卿钰卓发动汽车，向着那个小红点追过去，车轮带起滚滚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