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一月过去。
关于孔嘉与时渊之间的流言,早已被太虚上下数万弟子翻来覆去嚼碎了议论。无人敢招惹时渊,便时不时来孔嘉面前拉仇恨。但左不过是些“替身”“弗如远甚”的陈词旧调,孔嘉不回应,大众渐渐也感到没趣了。
某日孔嘉从吞舟林往回走,半路上跳出一位容貌娇俏的女修,斜扛一扇大刀虎虎生威,说话却尖利得很,她说:“你这个凡女,是不知羞耻吗?”
又来了,孔嘉心中叹气,绕道而行。
她不依不饶,紧接着拦住另一条去路:“喂,我说你,不知羞耻的吗?大家都说你趁鄢师姐不在鸠占鹊巢,引得仙尊名誉受损,你就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吗?”
孔嘉停下了,平视她,好声好气反问:“我做了什么值得不好意思?”
“你资质奇差,却使手段让仙尊亲自传授术法,还顶着与这张与鄢师姐相像的脸招摇过市……”她竟真放下刀掰手指数了起来。
“那我把这副面皮换给你,要不要呢?”孔嘉抱住双臂,“退一万步说,我觉得应该是鄢师姐像我才对哦。”
虽然至今不知鄢知意究竟是何模样,但她作为三次元生物活了近二十年,怎么算都该比不足一岁的小说世界年长。
大刀女修却当真陷入沉思,好像在掂量换个脸皮是否值得。
孔嘉用剑柄往她额上轻轻一敲:“搞清楚情况,妹妹。你的行径究竟是执行正义,还是羡人有、恨己无?倒不如坦坦荡荡承认,我还敬你三分。”
说罢径自离开,她急着去庶务堂接取今日任务赚饭钱呢。
没有系统指引,孔嘉只能自己料理好自己。
每日上午去庶务堂接取最简单的清扫任务赚取饭钱,未时三刻雷打不动来到吞舟林跟随时渊学习,简单指导后,便是一遍一遍独自重复练习。时渊在言语上十分吝惜,除非指点迷津,否则几乎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但孔嘉对此非常满意,她的白月光正是这样一个不苟言笑、清冷孤傲之人,这个代餐从头到脚都十分符合她的要求。
只有一点不满,她分明已经拿出饱满的工作热情来迎接替身岗位,但世上哪有这样对替身的道理?灵石与吃喝嚼用统统都要她自己干活来挣,想吃上一口香喷喷的软饭都没人提供。
她真想问问时渊,莫非你从前和鄢知意的相处就是不停地练剑?
联想到原书中女主的修炼狂属性,她又觉得这个猜想似乎不无道理。
此日天晴,孔嘉循旧例,来到庶务堂领取本日任务。
修士多爱洁净,最憎沾染尘埃,掐个清理诀即可解决的事情,往往也自恃身份,不肯做这跌面子的差事。
清扫的活计自然落到了异界来客孔嘉头上。
面子能当饭吃吗?
答案是不能。何况且她根本不在乎纸片世界中的所谓面子。
原身当日登仙时机太过匆忙,家族没有心理准备,自然也无从置办丰厚灵石,只能将先祖遗留下的一些丹药符箓简单打包交给了她。比起那些早早显露仙缘的世家子而言,孔嘉实在算得上家徒四壁。
孔嘉的打扫范围多在外门各峰,一月下来,也算与更多弟子混了个眼熟。到底不是人人脑子里都只有恨海情天。
此时,便有一点头之交的外门弟子立在庶务堂门口,手中举着块牌子。用网游的话说,他在发出组队邀请。
可惜此间往来者众,却无人搭理他。
眼见此弟子的脸色渐渐灰败,待到孔嘉经过时,又唰地一下亮了起来。
“孔师姐!孔师姐!黄粱庄这个任务,你可否有意向与我同往呀?”
孔嘉愣在原地,飞速眨了眨眼,用一根食指反手指向自己,眼神飘忽:“你说我???”
“对,当然是你!美丽的聪明的智慧的孔嘉师姐,您能否加入我的队伍,再稍稍运用一下您的魅力,让仙尊与我们同往呢?”
好吧,图穷匕见,或者说连展开地图的过程都没有,这位弟子就将底牌怼在了孔嘉面前。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时渊。
这一月来,她自觉进益匪浅,但到底未经实证。在大众眼中,她依然是那个仙缘寥落、连筑基都不能成功的凡女。
孔嘉接过他手中的任务说明玉牌,危险预警为三颗星,一般面向金丹期修士,这名弟子最多也不过筑基后期修为,竟敢接下此等任务,难怪无人愿意与他同行。
组队给BOSS送口粮吗?
看出来她的疑问,该名弟子苦着脸说道:“唉,没有办法,不瞒您说,这儿是我的家乡啊!”
他自称曹于归,该地坐落于人仙二界交界之地,正是他登仙之前的故乡。
据任务描述,此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凶兽,以梦境与精神为食,盘踞于黄粱庄外,神出鬼没。凡人一旦步入其地盘,出来时必定缺少一魂一魄,变得神志不清。
而倘使散修进入其势力范围内,情形则更为严重。
因修士修道亦修心,一个缺失了魂魄的修士,不能领略道意,摒弃心魔,则精神无法承受磅礴灵力,立时就会遭受仙缘的反噬,致使修为尽散、非死即伤。
自此凶兽出现至今不过月余,该地人丁遽然减少,好好的濒临仙界地带,竟有了几分地狱的模样。
曹于归也是太过挂记家中,这才铤而走险,接下了这个任务,奈何无人同行。
倘使他只身前去,不过和那些散修落得同一下场。
孔嘉十分感动于他的义举,并拒绝了他。
这些人究竟对她和时渊的关系有什么误解?退一万步不说,哪怕她靠这张与原女主八分相似的面庞真能触动仙尊,仙尊用得着为此等三星任务出手吗?
答案是——
用得着。
……
“什么?要我去黄粱庄?”
未时三刻,孔嘉立在吞舟林中,面对时渊提出的要求,再次复刻出手指自己的震惊动作。
时渊回以淡定颔首。
“我会携七名内门弟子同往,不必担忧。”
孔嘉更奇怪了,既然有七名内门弟子,要她去做什么?难不成是起到一个氛围上的作用?
原著还没读到这一段,她无法堪破时渊此举用意,只得拽着时渊的广袖反复追问。
每当她的指尖要触碰到时渊时,他稍一拂袖,便轻飘飘地从孔嘉手中抽出。
再捉,再抽。
时渊立于原地几乎没有移动,孔嘉已累得气喘吁吁。
可她的死缠烂打,并没能让时渊松口解答,倒是慌乱之中,扯落了仙尊发带末梢垂着的一枚玉石。
温润皎洁,莹而有光。
在最初的那本书中,男二时渊似乎也总是佩玉而行,“寒玉”是书迷们对他最常用的描述之一。孔嘉捏着这枚坠玉,美滋滋收进了荷包。
如果非要去的话,那只能收下这个,权当饶头了。
时渊毫无反应,大概没看见,更有可能是看见了却不在意。
他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众人都谓之仙风道骨。相处日久,孔嘉倒觉得,这只是某种意义上的偷懒。就像有什么拯救苍生的大事等他去做,因此无暇关心小小蝼蚁今日又搬走了几粒大米。
*
太虚宗效率极快,翌日清晨,新鲜集结而成的黄粱庄降魔小队已等候在宗门外。孔嘉到达时愕然发现,领头者竟是陆济舟,而在七位内门弟子的队伍末端立着个外门弟子,赫然是昨日求组队的曹于归。
组队成功的曹于归见着了孔嘉,抬起手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孔嘉朝他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从陆济舟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队末。这个心系家乡的修士,第一次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除了弱肉强食以外,仍有温情存在,她很希望曹于归能够得偿所愿。
一行人到达山脚时,时渊足踏却苍而来,视线落于孔嘉数息,方淡然移开。
前行的路上,她们简要了解了此行任务目标。
梦貐。
上古凶兽中的一种,因不擅长肉搏,在争霸中落于下风,于人仙二界消失已久,不成气候。月前却莫名出现在了黄粱庄,这只梦貐没有来龙去脉,且一出现就是成年体,物理杀伤力不强,但精神侵袭极为莫测,除非大能级别,等闲修士很容易便会中它的道。
但弱点也很容易击破,只需保持清醒,不坠入梦境,它便没有可乘之机。
可人非草木,到底需要休息,梦乡对于他们而言,等同死穴。所以这是场速战速决的战役,拖得越长,对己方越为不利。
陆济舟取出若干枚凝神丹,此药含于口中,可保人三天三夜清醒,但只要时效一过,倦意反扑,便会立刻陷入黑甜乡中。
他一一分发,叮嘱弟子坚持到困倦极点再用,经过孔嘉时步伐略顿,她立马将狐疑的视线射向陆济舟。
该不是不想发给她吧?
还好,这名伪君子在众人面前到底要维持自己光风霁月的一面。那一顿仿佛只是孔嘉错觉,稍纵即逝,他将丹药置于孔嘉手中,温声重复了注意事项。
孔嘉收拢五指,把凝神丹放入储物袋中——这也是一月辛苦打扫太虚宗换来的成果之一。
垂首收拾时,仿佛又有视线在看她,孔嘉抬头四望,却并未发现是谁,时渊正闭目打坐,不动调息。
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