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在外围的路人早已四散离去,还她一处清静小院。孔嘉提剑出门,依着原身记忆,在院中舞剑。
起先动作干涩凝滞,梦回中小学生广播体操,随着灵力徐徐周转,开始愈来愈娴熟流畅。
放下剑后,想象中气喘吁吁的抽空感并未到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韵律感在体内流淌。
她靠在廊下休息,一片碧叶悄然飘落,悬于眼前。
上书:未时三刻,游鱼山下竹林中。
落款是时渊。
“哇!是亲签耶!”孔嘉捏着叶子惊呼,最后一点儿疲乏也褪去,正要掏出荷包将这片叶子妥善保存,却见其上墨迹见淡,不过几息,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草间晨露,日出后无影无踪。
真小气。
孔嘉小声嘟哝,依旧将叶片塞进荷包里,抬头看日头正当空。她还不会御剑飞行,只能用脚步丈量远近,要想未时三刻之前抵达竹林,算算时间现在就该出发了。
*
游鱼山下,吞舟林。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数万枝翠色竹茎直插云霄,林中和风流淌,时有青叶簌簌作响,宛若千萧齐鸣。
这就是仙界的神异之处,先前只存在于扁平文字叙述里,此刻具象地展露在孔嘉面前。
不知道原主该是何反应,是惊艳抑或司空见惯?她定了定神,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又向竹林深处行去。
好端端一处陆上山地,却偏偏取了带水的名字,孔嘉难以理解这些修士的思路。
正沿路而行,忽然,前方兀地现出个直径约一庹的巨坑。速度之快,几乎是原地拉扯出来,逼得孔嘉足尖一转,拉住最近一枝旁逸的树枝,借力旋身,险险擦坑而过。
可还没站稳,巨坑就会长大一般,边缘迅速向外蔓延,转眼便将孔嘉吞入口中。
不妙!陷入失重感不过一瞬,孔嘉迅速翻身将那柄小剑插入坑壁上,经过引气入体的身子与体测困难的大学生到底不同,这么一来,勉强延缓了下落的速度。
“反应速度尚可。”
低沉悦耳的男声在坑上响起,乘声送来一缕清风,将孔嘉不断下坠的身体托住,轻轻送回地面,待孔嘉站稳后才散去。
孔嘉皱着眉,看清始作俑者后,气又消散了大半。
时渊换去了那身缥碧直裰,此时仅着深蓝色窄袖袍,腰间齐整束起,将宽肩长腿尽数勾勒,很有武德。
看在这场免费换装秀的份上,孔嘉决定原谅他的碰瓷。
“……然,在下落时,任何仙术都能中断此过程,但你未曾做到。”
欲抑先扬,孔嘉无可反驳,事实正是如此。她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素质并非凡人,但脑中的记忆根本没有告知她,该如何理解那些仙法口诀。
大约是天性高冷,又或者是端着仙尊的架子,时渊并没有在此事上对她多作苛责。简单交代过她几句后,便亲自舞剑,力求言传身教。
太虚宗弟子多以剑意登仙问道,修为在自身与佩剑的不断磨合中增长,时渊之所以能年纪轻轻便得证至道,皆因他与本命却苍已臻至人剑合一之境。
在太虚宗流传的诸多八卦中,曾有弟子见显正摧邪真君只身舞剑,大开大阖、剑气恢弘,当夜回去苦苦钻研,翌日修为直接突破一个境界,却因精神不堪重负,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
从此仙尊甚少在人前用剑,偶一为之,也收敛了泰半剑意。
此刻给孔嘉所示通微剑法,不过入门最为浅显的功法,却在时渊手下如堆金叠玉般华美,一时竹叶纷纷而下,漫天碧雪,满目琳琅。
结束时,一道悠远剑气将天地间飞叶裹挟,飘然垂落,聚在竹下,坟起落叶堆。
——太是那味了!孔嘉双手捧脸,一枚竹叶落在头顶也浑然不觉,此刻她眼里的沉醉倘使能够化成实体,便是一颗一颗往外冒着桃心。
时渊凝眸扫来,眉头微攒:“看明白了?”
“嗯嗯,看明白了,”孔嘉啧啧回味,“挽剑那一下要回身扭腰,最显得腰细腿长肩宽……唔!”
时渊施了禁言诀,“再胡吣一句,就滚出太虚宗。”
“我会再演示一次,下不为例。”
孔嘉无处放肆,只得乖乖用视线跟随时渊,其实早在第一遍时,她便发现了异常之处。
说来奇怪,这些朴实又绚丽的剑招被拆解成干净利落的定格动画,无比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接受得毫无阻碍。
她掏出笔墨,想要记录此时脑中的画面。此时冷圈人文画兼修的优势得到发挥,不过簌簌几笔,便已勾勒出时渊舞剑的姿态。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却苍剑已收入鞘中,她仍毫无反应,浑然不觉这位仙尊的靠近。
“在做何事。”
孔嘉猛地抬头,时渊的俊脸便在她头顶不足一米之处,垂眸看向她——准确说是看她手里的速写。虽然不再是初见,但这样近距离带来的冲击力还是令她心漏跳了一拍——对不起,太帅了,还没习惯。
孔嘉捂着胸口拍了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解除了禁言,“当然是在画仙尊舞剑英姿咯。”
见时渊不言,她索性站起来,将画展示给他看。
此时二人距离不足半米,她还不会调息,吐出的气息胡乱贴住时渊的耳廓。他后撤了一步,定睛看去,确实所绘之人是他不假。
难得她短短时间内便能画出如此奇特的画来,人物线条简单,并无五官,但那周身的神态气质,与时渊像了十成。
“为何作画?”
孔嘉没打算好好回答他:“唉,我听闻仙尊舞剑之姿难得一见,万一您只教我今日,这惊鸿一瞥让我念念不忘如何是好,所以我自然是要留着时时回看呀。”
这话算对了一半,孔嘉一向有周边收集癖,谷子只吃不吐,食量极大,哪怕面前这只是代餐,也很愿意收藏他的速写图。
不过此时她绘图,倒是纯粹出自一颗修行之心。
时渊不置可否:“今后每日未时三刻,我会在此为你授课。”
他没有对孔嘉的行为作出任何评价,大概是真的并不在意,只循着自己的安排,命孔嘉将方才的通微剑法再舞一遍。
这套剑法原身练过不知多少次,却毫无所得。但时渊的教学却如玉石击磬,在孔嘉的丹田叩出一道决口,引无数灵气奔袭而来。
用的还是那柄宗门统一下发的新手剑——方才从巨坑中起身时,孔嘉不忘把插在壁上的它拔了出来。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自当倍加珍惜。
风如脉过,又似浅波,一蓬一蓬地过来,继而又向远处奔去。
身体随风而动,孔嘉执剑起势,在枝叶相错的低鸣中,她仿佛也沉入了剑的世界。
起,伏,转,挑,压。
闭眼感受,被引入的灵气随她舞剑的动作在经脉中游走,反复冲荡着丹田。
待一套剑法舞毕,重新睁眼时,视线恰与前方的时渊对上。
时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双目深似寒潭,但孔嘉身影倒映在眼底,终于有些异样的色彩。
“你并非蠢材,亦有仙缘。”
他如此下了定论。
在陆济舟面前的表现,或可用孔嘉厌他刻意假装解释,但云墟大试多年,她都不曾展露自己的仙缘,足见并非作假。
孔嘉也隐隐约约意识到,她现今的表现,与记忆中的原身并不相符,莫非这是穿书金手指之一?
她有些紧张地问道:“仙尊,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时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要看出破绽,终一无所获,“确然是好事。”
孔嘉隐约感到此处还应有下文,但并未等到。
“今日便习此剑法,来回往复,令灵气运行八十又一个小周天。”他留下这句话辄离,背影融在风里,继而融在竹林的荫翳中,毫无眷恋。
孔嘉目送时渊远去,有些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今日时渊对她并没有什么异样表现,小说里常见的那些“别笑,你一笑就不像她了”情节也未发生,他更不曾时不时望着竹林某处出神。
难不成这个竹林确实只是普通的习武场,而他也只是单纯地来到这儿,作为一名关心后进的师长,给班上那名学习不好的同学开小灶?
——不对,事情很不对。替身这个铁饭碗只恐有被打翻的危险!
孔嘉怀揣着满腹的问号来不及深思,先在竹林中逡巡打量,此处确实很宜独自修行。她趁记忆还热乎,依言将剑法练习了九九八十一遍,待到最后一剑收束,已是大汗淋漓。
什么替身,什么代餐,都不如回房间休息来得重要。
返程依旧是步行,哪怕如今她体内有了些微的灵气波动,但新手剑实在太过粗劣,硬件设施跟不上,御剑而行仍然只是梦想。
孔嘉回到居室时,斜月勾住树梢,摇摇欲坠。
与倦意强作斗争,她今天还有最后一件至关重要的猜想等待印证。
只见她从记忆中挑出一道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难题,并铺开笔墨,尝试进行解答。
……很好,金手指并没有让她的脑子变得比从前更机灵,这道题做得依旧磕绊。
一个疑惑消除了,但更大的疑窦丛生。金手指看来只是因地制宜,在修真世界补葺了原身仿佛不存在的丹田,让她得以引气入体。
——系统,这是你的功劳吗?
她尝试着在脑海中呼唤,但如同先前的每一次一样,回应孔嘉的,只有一片死寂。
系统休眠得十分彻底,就好像从未苏醒过。
要压一压字数,明天(周三)不更,周四晚上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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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太虚诸相(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