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牒?”镖头见周商草草几笔做完登记,合上簿子就打算往二楼走去,丝毫没有其他身份核查的动作,只得略带疑虑提问。
赤濛境内目前各邦流通甚密,行人须持所在地开出的通关文牒才可在各地畅通无阻,没有文牒即被视为无根之人,来路不明者一般都得人讨嫌,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来无处可寻。
周商话少,平时只会跟罗白多说上几句,甚至连小裁缝也不是时时能收到回应的的,所以这镖头的问题,他自是不会开口的。
罗白收回餐盘扣在背后,右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镖头二楼东边,您请。”自然的就把这个问题跳过了。
镖头之前有所听闻丛尸林的山涧驿站不简单,具体怎么不简单传言之人又道不出所以然来。这条路上多的是入渊进阶者,好坏参半,道行深浅不知,身份好坏不辨,随意留人住宿着实大胆。
“阿方,马牵到马棚拴好,阿赞,板车东西搬到二楼。”镖头虽对二人的不搭话有所不满,但也未再说什么,三言两语便把手下安排妥当,随后示意新娘上二楼歇息。
新娘原本一直微低着头,在丫鬟的搀扶下静静的站在台阶旁。这会要上了楼,她还是客气的抬眼,微微朝罗白点头示意才抬步向上。
名为阿赞的镖人面容很是年轻,手脚也很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把麻布遮盖的东西拆了下来,那是一个女子梳妆用的红木镜台。
镜台很是普通,款式简单,配饰朴素。上方有一面铜镜,下方则是两个抽屉,没有华丽的镶边和雕刻,做工略显粗糙,细看能看出多年使用的痕迹,表面的都显得暗淡无光,甚至不如新娘乘坐的马车来得精细,作为新娘陪嫁品着实寒酸了些。
阿赞用绳子在镜台上来回绕了几道,蹲下用力一抬便把柜子托到了背上,双手继续捏着绳端从肩膀用力下拉,直到拉至腰间系了个十字结,镜台就被牢牢的固定在他背上了。
阿赞背着镜台踏进了前厅,虽然走着有些吃力但还算稳当。不过这个镜台确实是太老旧了,抽屉已经松动了,一路上晃荡着响个不停。在阿赞踩上第二级台阶的时候,第二个抽屉突然松动,咔的一声就从绳子的间隙里滑了出来。
小裁缝本来也是紧挨着楼梯,看着阿赞搬东西也不敢大喘气,仿佛用力的是自己一样,这会眼瞅着抽屉滑了出来,下意识就往上托了一把。
平时见惯了小裁缝笨手笨脚的模样,难得瞧见的他的机灵劲儿,罗白突然莫名生出长辈看到孙辈能自己走路的感慨。
“干什么!”镖头突然平地一声雷,炸得所有人一惊。
小裁缝被吓的一激灵,手下意识就往回缩。
眼见抽屉又要坠地。
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去,这会儿伸手接住了掉落的抽屉,并大力怼了回去。下一秒他连跨两个台阶上前,在阿赞脸上猛扇了一巴掌,怒道:“干什么吃的!”
镖头打人的力度可不小,阿赞的脸瞬间红了一块,只是身体却未移动半分。
“还不滚上去!”镖头继续怒斥道,阿赞只得抬步继续上楼。
镖头紧跟在阿赞后面朝二楼走去,未再多给其他人一个眼神。
小裁缝当下被他唬懵了,差点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怎么就被人讨嫌了?不过小裁缝是什么人,他怕的只有罗白,也只能是罗白,别人的闲言碎语对他来说就是放屁。
“等等!”罗白叫住镖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家孩子愚笨,但方才出手相助,现正等您道一句谢呢!”
老板也站我这边,那没问题了。小裁缝胸脯不自觉挺高了,有人撑腰自是理直气壮。
“我们既没开口求助,这便是他自愿的动作,我又何故要为他的行为道谢呢?“镖头并未转身,侧身指向小裁缝语气生硬道。
罗白可不是个受气的主儿,镖头这语气态度明摆着就是当众驳他面子,这般不讲情面也别怪他翻脸。
“既是我们多事,我便不再多说。但在我店里,就得守我的规矩,门口的物品,请镖头在这杯水流完前搬完,逾期再有东西堵门口别怪我们不客气!”罗白倒了一满杯茶水,随手扣在了桌面,刹那间水就流尽了。
门外的板车上还有几大箱沉甸甸的行李,别说搬完,就连开始搬都是个不可能的事。
整个前厅的客人噤若寒蝉,仿佛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下了。
李镖听到这番言论,这小老板竟比自己还硬气,不知是哪来的底气。镖头脾气火爆,做事有点不管不顾,只见镖头手摸上腰间的弯刀,蓄势待发,下一秒仿佛就要冲过去亲自讨个说法回来。
“砰”的一声,一把长条木凳飞了过来,将将挡在了镖头前行的路上,落地前一条凳腿不偏不倚的怼在了摸刀的手上,角度刁钻,震得镖头手掌发麻,几乎合掌困难。
旁人是看不出这些动作的,只有镖头心里暗道不好。
周商站在楼梯口,那圈粗糙头巾还绑在额头,一身粗布麻衣外围了个更粗糙的围裙,跟别店里做饭的大师傅行头一致,但他这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看,这堆破烂玩意在他那挺拔修长的身上倒也显得气度不凡,走上街都能被人回头看两眼的程度。木凳便是从他脚边飞出去的。
“镖头。“新娘气若游丝的声音适时从二楼响起,“其他的东西都放到马棚吧,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阿方本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这下立马会过意来,拉了马就往马棚走去,店门瞬间通畅了。
“多谢小兄弟和老板了。”新娘走到二楼的围栏边上,朝罗白和小裁缝行了个礼。
“什么东西!”罗白冷哼一声,把肩头的毛巾“啪”的扔在柜台上,“小裁缝来把茶杯收拾了。”
“到。”小裁缝立马应声。
这是顺着新娘给的台阶下了。
“大家吃好喝好。”罗白几乎是瞬间变脸,笑意吟吟的招呼起了客人,前厅的客人也立马恢复了喧闹,只是不知道大家的心思还在不在讲出的话头中。
罗白脾气不好,刚开店的时候常跟人起冲突,按理这店是开不长久的,但能在丛尸林开店还多年平安遂顺,那店里的人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往来熟客对罗白的脾性清楚的很,他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但千万别随便招惹他。
前厅虽然恢复了热闹。
镖头自己的火气没地儿出,也没法出,走起路来每一步都在跺脚,肆意发泄着不满,尤其路过新娘身旁时,更是发出了一不屑的冷哼,无礼程度如同老家那没素质的亲戚。
新娘侧身吩咐橙橙几句便转身进了天厢房,橙橙则是就蹦蹦跳跳的下楼了。
“老板,我要阳春面!两碗!”橙橙冲到柜台,深深吸了一口周围饭菜的香味,”太香了!“
“......闻别人的菜要收钱的。”罗白一挑眉,”这么一大口,估计得不少钱。”
"呼!呼!呼!"橙橙用力吐了几口气,”全还你了,一口不剩,别碰瓷!”
”真傻哈哈...“罗白笑着从取下饺子的菜牌,用手指了指菜牌上的二,示意橙橙付钱。
“花渊的东西也不贵嘛......”橙橙小声念叨道,咕噜噜的从钱袋里倒出了几块金锭和一些铜币,数了半天最终留了几枚铜币在桌上。
罗白看着金锭眼睛都直了,不住咂舌:“这世道真是傻子钱多。”
罗白用掸子把钱揽了回来便往后院走去,“待会送你们房间......真傻哈哈。”
“我听得见!”橙橙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怎么了?”
周商刚听到前厅的动静,抬眼只见罗白甩着菜牌过来了。
“做你的面吧。”罗白把菜牌放到桌上,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
周商打开面粉布袋,抓了一把往案板上一撒,“今晚吃饺子?”
“那敢情好。”罗白很喜欢饺子,尤其是周商做的蒸饺,简单的白菜鸡蛋馅儿就非常出色,白菜清甜,鸡蛋嫩滑,饺皮略带韧劲,一口一个的根本停不下来。
周商从罗白手里顺走了他正把玩的菜刀,“我待会送上去。”
罗白自然也是不想再跟那镖头撞上面,漫不经心的“嗯”一声。
“你这不都听到了吗?”罗白突然反应过来,“其他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话多,小心扣你钱。”
“扣。”周商没有抬头,专注的给面团上劲。
“......,人家小裁缝,虽然笨,赚钱的事可不含糊。”罗白顿了一下,嘀咕道,“也不知道你到底图个什么?”
周商今年二十刚出头,罗白只比他大了几岁,但总喜欢说些长辈的说辞,好像这般模样他在他看来更能担当得起这一店之主。
“一直在我这当个伙夫,可没什么前......”罗白双手原本撑在桌边,一时间没撑稳,身体不住的往前倒了不少,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
周商倒是想伸手扶他,但这双裹满面粉的双手,硬生生被罗白眼神里的“你敢!”止在了半空。
“好好干活!”罗白突然有点不自在,眼底映出来的是周商剑眉星目,没有什么露出什么表情,但罗白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粘稠。
周商没再说话,伸手递了一个用饺皮捏成的小兔过来。
“……”
罗白和周商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家驿站附近,那时罗白还不是老板,或者说可能即将成为老板。
这本是丛尸林里一个荒废的小庭院,周围没有任何人烟,或许很多很多年之前曾有人居住在这,或许有些胆大的过路人在这里歇过脚,但罗白到来的时候确实空无一人,目之所及满是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