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
陈皎反射弧向来长,大脑先产生预判——有刺客,快跑!四肢却慢半拍。
下一刻,她纹丝未动、巍然如山,第二个想法已经涌上心头、浪击千岩——是冲着我来的吗?
毕竟,似乎更加树大招风一点的郭祭酒前脚刚走。但是……
“郎君!”
在即将陈皎丢脑袋的前一刻,文君按住她的肩膀,将其扑倒在地,抽出她腰间的落灰剑,猛地回身格挡。
兵器交击,发出铿然的轰鸣。
陈皎目瞪口呆:“……”
文君百忙之中,一脚踹中她的身侧,将她踢离刺客的攻击范围。
二人缠斗得十分凶猛,文君分明不是对手——
“事已至此,何必困兽犹斗?!”
周围的光线忽然一明,亲卫们已手持火把,将刺客团团围住。
法正从人群中走出,厉声喝问。
陈皎从地上爬起来,这才看清刺客——居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刺客咬紧牙关,剑往脖子上一横。
“想死,做梦!”
文君咬牙骂道,一个飞腿过去,将剑踢飞,反手按住他的脖颈。刺客瞬间被反剪在地。
陈皎:……文君好厉害。
文君厉声问:“你是何人派来,意欲伤害将军?!”
刺客一开口,是少年人的声线,冷冰冰的:“废话,要杀就快点!”
文君冷笑,手下用力:“想得美,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想一伸脖子拉倒,死得这样容易?阿弟,告诉你句好话,不用心急,有你后悔的日子呢。”
“等一等!”陈皎说。
文君忙抬起头:“郎君没事吧?刚刚情急之下,害得郎君摔了一跤,文君……”
文君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陈皎的尾椎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
她摇摇头,径自来到少年面前,单膝跪下:“我无妨——小孩,你多大年纪?”
少年怒道:“别叫我小孩!”
陈皎失笑:“好,英雄兄,你多大年纪?”
少年沉默片刻,一脸冷漠:“……十四。”
说完,他威胁地瞪着陈皎。尽管他此时此刻姿势狼狈,下颌磕在地面,很难再威胁到什么人——
出乎意料,陈皎没有嗤笑,反而略显沉重。
她垂下眼睑,沉默良久:“是谁派你来的?”
“你傻吗?我会说吗?”少年反问,“快点杀了我吧,烦死了。”
陈皎神情严肃:“为什么不说,派个半大孩子来行刺,是天底下的成年人死光了吗?他使用童工!”
少年:“……”
陈皎沉痛地说:“人一辈子能轻松愉快度过的时光,也只有那么十来年。小孩子就应该去玩泥巴,天掉下来,也有大人来抗,这才是正常的世道。”
少年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
“你有病吧,我是因为武艺最好,比那些傻大个都好,才被派来的!我、我——”
陈皎扶着膝盖站起,居高临下:“袁谭,袁尚还是袁熙?总不会是袁绍亲自管这种事吧?”
少年一愣,抬起头。
陈皎背过身去,合上双眼,仰起头,沉声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他们做事,若是当真混不到一口饭吃,那在我这里也一样吃饭,还不用干活。
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的姐妹兄弟父母祖父母,或是什么人,被人家扣下威胁了,不妨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捞人——”
她顿了顿:“文君,把他关起来,不要用刑,我不杀未成年人。”
文君:“……是。”
然后恶狠狠地瞪了少年刺客一眼。少年不甘示弱,遂两人对瞪。
陈皎走出没两步,又回头——
两人连忙错开视线。
“对了,多给他弄点肉吃吧。十四岁,这么高?”陈皎比划了一下,少年再次大觉受辱。
“谁这么高?我是没有站直——”
文君:“闭嘴,将军不杀你,你不跪下来谢恩,还满口胡言乱语!”
少年:“你主子都没说话,你忙什么?再说了,我现在趴着,不比跪着还厉害些?”
“强词夺理!”
陈皎又走两步,再次回过头。
文君和少年双双闭嘴。
陈皎负手道:“对了,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公孙朗。”
陈皎眼皮一跳,她沉着脸,不动声色地一点下颌:“好。”
她加快脚步。
“将军!”
见陈皎转身要走,法正和文君颇有默契地齐声阻拦。
陈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太晚了,休息时间,大家都先睡觉吧。睡觉是第一生产力!”
“……”
陈将军又开始说令人费解的句子了。
为了坚决贯彻陈将军的指示,杨文君亲自捉刀,将公孙朗捆成粽子后,押解到自己帐下看管。
月光下,她身上的轻甲流转着一层银白色的浮光,像雾气,衬得她皮肤分外白。
她没好气地抱着刀:“别看我家将军好脾气,轻纵了你——她管得了我的刀,可管不了我的手。”
公孙朗毫无做俘虏的自我修养,坚持不懈地呛回去:
“你倒是她的一只好狗,只可惜人家未必领情。”
杨文君眯起眼,哐啷一声,刀刃寒光一闪,已脱鞘而出。她单手一捏刀鞘——木制的鞘身咔嚓一声,登时断裂。
法正忙说:“中郎将!”
杨文君回过头:“做什么。”
法正摇头:“中郎将请先随我出来。”
杨文君跟着法正来到外面。
法正沉声说:“不要动他,将军留他是有用处的。”
文君:“将军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
法正压低声音道:“……他或许是辽东太守家的人。”
杨文君一愣,抬起头:“公孙康?”
*
清晨。
陈皎刚刚起床,就被法正拖到了案前。
她瞥见案上堆着的一大摞竹简,惊恐万状:“那是什么?”
“颜良部曲六名千夫长、六十名百夫长的详细簿册。”法正说,“姓名、年龄、籍贯,家中人口……”
“……”陈皎以手扶额,哀叹一声,“啊。”
她知道法正把这些搬过来是为了什么——部曲新降,人心不稳,她得怀柔,得抚慰,得拿出一派知遇之主的架势,亲切地拉着每一位下级将领的手,和他们谈论家中老婆孩子才行。
陈皎从军快十年,还是根本不会和将士打交道。
普通士兵还好,他们对陈将军的社交能力显然没有过高要求,只求别在战场上要他们乱送人头就好,陈皎很符合他们的要求。至于那些千夫长、百夫长……
陈皎只得拿起最上面的一卷,苦着脸开始读。
她读了三句,抬起头:“连有几名小妾、孩子嫡出庶出都记了,未免也太细致了些。谁做的?”
“在下。”法正颔首,“多谢将军夸奖。”
陈皎又读了两行,惊叹:“哎呀,这人有二十七个儿子!不过是个百夫长,如何养得起?只怕贪污军饷。”
法正:“……将军触类旁通,还是快些看正经的要紧。”
陈皎一时觉得自己像是刘禅,被相父逼迫着读书,又读了三行——
“将军!”
陈皎松了口气,抬起头:“何事?”
“那名刺客说,有一绝密之事愿意禀告将军,”校尉道,“不过,他要拿一件东西来换。”
陈皎放下手中的竹简。
她其实早有预料,但看到校尉期待的目光,还是故作惊讶地说:
“哦?带他上来。”
*
公孙朗来至堂下,跪了下来。
陈皎昨夜并未看清这小孩的脸,没想居然还很是单薄清秀,不像是个嗜血刺客,倒像个年轻斯文的世家子弟。
她慈祥地问:“小弟,你要换什么?”
“我姐姐。”公孙朗板着脸,垂眸看着地面。
“行。”陈皎一口允诺。
公孙朗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将军不想先问问我姐姐在何处吗?”
陈皎从善如流:“她在何处?”
公孙朗表情严肃:“她是公子袁尚的婢女。”
陈皎面不改色,好像听到的是“在村头刘屠户家当童养媳”一样:
“哦,那你的绝密之事,你是打算现在就告诉我呢,还是看到姐姐再告诉我?”
她顿了顿,一脸真诚:“都可以的,先交人再交货也未为不可,能做死士的人,信用度我大可放心。”
公孙朗:“……”
陈将军太真诚了,骗她简直会莫名受到良心的谴责……
公孙朗低下头,半晌,抬起头,低声说:“我要先见到姐姐——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看到少年和周围人怀疑的目光,陈皎温和地笑了。
“这倒不必担心。”
她随手玩弄着案上的简册,在一片哗啦啦响声中,曼声说:“我自有办法。”
“……”
众人已经充分了解陈皎喜欢装神弄鬼的恶习,一片沉默。
陈皎见没人配合,颇为不适应,下意识看向法正。
——啊喂,怎么闭麦了,你倒质疑一句啊?
法正垂着眼不咸不淡:“将军神出鬼没,定有良策,臣等洗耳恭听。”
陈皎:“……”
她失望地挠挠头:“这样,反正咱们也是要穿过冀州去并州的,流窜途中难免要打架——不如就在打架时,顺道把袁尚俘虏了吧。”
众人:“……!”
俘虏袁尚?陈将军怎么不说把天王老子抓来打更?
陈皎察觉出轰动效果,满意地颔首,她站起来扬声宣布:
“咱们可以——交换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