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惊蛰,云墨天低,压抑得人透不过气。
街上行人神色焦急,步履匆匆。两旁商铺摊主手脚麻利,纷纷在店门上,挂出刻有“打烊”二字的木牌,收拾东西,关门闭店。
在长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支着一张窄窄的小木桌,上面放了一幅比桌面稍大一些,装裱成型的倒“福”字画,乍一眼瞧上去,倒像是用来延展木桌的面积。
几位衣着靓丽的姑娘,团团围住简陋的摊位,正对其上精美新奇的簪子爱不释手。
“姑娘,瞧上眼的款式可以试戴,一百文一只。”柳楼曦疲惫地强撑起笑脸,一边抬高铜镜,一边为其中一人细细介绍,“姑娘,您试戴这款叫飞蝶簪。簪头处,金凤蝶翩跹而舞,展翅亲吻牡丹花瓣。整根簪子通体是由一段完整的细铁,弯曲打制而成。材质坚韧,不易弯折,使用寿命很长。”
“款式我很喜欢。”高挑俊俏的姑娘取下发间铁簪,仔细翻看片刻,渐渐簇起眉头,神情纠结,“铁制的吗?”
“对,渡了一层黑色的漆。”柳楼曦答道。
其他几位姑娘闻此言,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铁簪。那身型高挑的姑娘抿下唇,不甚明显地扫了她们一眼,忍痛归还铁簪,婉言夸赞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春雨将落,空气越发闷燥。柳楼曦瞅着灰蒙蒙的天,估算离天黑还有一阵子,于是将被客人打乱的簪子一根一根摆放整齐,等待下一位客人光顾。
她在这儿摆摊六日。
虽然每天来客络绎不绝,但不知为何,在现代排单期都要三个月的她,现下仅仅卖出了两支簪子。
突然一声闷响,银白色的闪电划破天空,迎来今年开春的第一场雨。
这会儿的雨不算大,柳楼曦早已稳稳当当地支起挡雨棚。但雨棚有些小,她需要蜷缩起身子,才能勉强躲进去。
现在没客人,难得消闲片刻。她手伸进腰包中,掏出中午因来客繁忙,只吃了一半的素包,小口小口,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宿主呀,原生兄长可是欠下了十两银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做任务,不管他们了?”
听到脑海里传来系统的幼女机械音,柳楼曦长叹一声:“你昨日才与我绑定,并不知晓,原主走之前,曾拜托我照顾她的家人,同时把她的大力天赋送给了我。我如果不管他们,就会失去大力天赋。”
铁画系统突然间没了声响,过了好一会,才一字一顿,向柳楼曦播报方才收到的通知:【初绑定子系统二十四小时磨合期结束。发布任务:发扬传承铁画技艺。第一阶段目标:任务进度达成5%,限时一周。】
“宿主,任务开始了。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限完成,会被主系统惩罚,逐渐剥离你的七情六欲。相对地完成任务,将会满足你任意一个愿望。”
这个奖励真的很诱人,她幼时被拐卖,养母怀上亲子,没过多久就把她丢到孤儿院里。她不是生长在这里的人,她想回到现代,还想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阿画,你说过,是主系统选择了我。”柳楼曦揪着袖子,擦拭飘飞到脸颊上的雨水,“我猜,大力天赋是主系统选择我的原因。以容国现有的铁器制作工艺和设备,没有这天赋,完全无法制作铁画。”
交谈间,柳楼曦的头顶,蓦然隆下一片阴影。她茫然地抬起头,一个异常壮硕的男人凭空出现,横在眼前。
柳楼曦吓得从凳子上蹦起来,手里的包子掉到地上,沾满泥浆。
男人又高又壮,一米五八的柳楼曦在他面前娇巧得像个小矮人。
柳楼曦警惕地望着男人,下意识伸手护住一桌子的“宝贝心血”,怯生生道:“别砸我摊子,我会尽快还钱的。”
因为过于彪壮的身型,颜雨筠经常被误会。
他习惯性左手拇指揉了揉太阳穴,退后几步,微微低头行礼致歉:“姑娘莫怕,我不是讨债的打手。我名唤颜雨筠,在城西经营一家画铺。家中小妹看上姑娘卖的一款飞蝶簪,使唤我来帮她买。”
柳楼曦一听,顿时笑眯了眼:“嗷,原来是这样。颜公子你请稍等片刻,我给你拿只新的包起来。”
颜雨筠接过柳楼曦递来的礼盒,数好文钱放到“桌”边。画框被铜钱的重量一压,险些侧翻,好在他眼疾手快,托了一把。
均匀摆在画上的簪子顺力滑至一边,露出了“画”的全貌。在雪白宣纸的映照下,墨字泛出独一无二的光泽。
颜雨筠看愣住了,这不是他梦寐以求,苦苦寻觅多年的颜料质感吗?
他不假思索:“姑娘,这幅画能一并卖给我吗?”
柳楼曦见他眼珠子和黏在画上一样,犹豫了。要不把价格说高些,好还了那笔欠款。
但生意人最讲究一个“诚”字,况且她出手的东西,一向是明码实价。
“这是铁画,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算上工时材料,要一两银子。”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那十两银子,总会有办法的。
“铁画吗?”颜玉筠多给了她二两银子,大手一挥,撸起全部簪子,放到小木桌上,“姑娘,明日你还在这里吗?”
“嗯,在的。”有人欣赏自己的作品总是令人振奋的,千里马等了多日,总算有个会相马的人来了。
颜雨筠满意地点点头,跟走路看手机的人一般动作,举着铁画离开了。
【任务进度:1%,奖励:中等品质锻锤一柄。】
柳楼曦握着从天而降的锻锤,掂量掂量,评价道:“重量适中,握感舒适,好锤子。”
铁画系统趁机邀功:“嘿嘿嘿,宿主我贴心吧。我见你用柳铁匠留下铁锤不顺手,就把这次奖励和下一个调换了。”
“阿画,你真是我的好统子!”
天色渐晚,柳楼曦收拾木桌时,发现颜雨筠买的簪子落下了。想着可以明日再送还给他,便收进口袋里,哼着小曲开开心心回家了。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旱了许久的土地,总算可以喝个饱,正懒洋洋地舒展身躯。
生在钢筋水泥里的柳楼曦,久违地闻到雨揉泥土所自然散发的清香。她收起油纸伞,漫步雨中,时不时顽皮地踩进水坑,泛起水花。
回到家中,原主体弱多病的母亲早早做好野菜米粥,坐着桌前等两个孩子回家。
柳母见柳楼曦浑身湿漉漉,连忙取来干麻布和更换的衣服,嗔怪道:“你这孩子,这么大雨,都不知道躲躲再回来。”
柳楼曦没与“亲人”相处过,只记得幼时在养父母家,事事小心谨慎。加上这是原主的亲人,她只是代为照顾,始终感觉隔着一层。
以至于在她穿越过来的这两周里,面对柳母的温情,总是不太适应。
她身子僵硬,躲过帮她擦拭头发的柳母,学着记忆中原主与柳母说话的语气:“女儿有些饿,就回来了。我自己来,免得把母亲的衣物打湿。”
柳母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背过身,悄悄拭去泪水,“曦儿你先吃饭。玽儿出门给我买药了,我有些不放心,出去找找他。”
窗外淅淅沥沥,雨声连绵不绝。
柳楼曦偏头看了一眼天色,急忙拉住柳母:“兄长应该快回来了。现在临近夜晚,而且外面雨下得也大。母亲身子不好,再等等吧。”
她还不能熟练地使用大力天赋。
与柳母相处,柳楼曦不自觉地心慌神乱,本想轻轻拉住她,不料力气使大了,拽得她衣服布料紧绷出一道一道的褶子。
对上柳母无奈的目光,柳楼曦猛得反应过来,手像被火燎一般,飞快松开,收回藏在背后。
柳母没再说什么,回身坐下,神思不宁,机械性地搅拌着碗里吃了一半的稀粥。
两周前,原主贪嘴央求柳父上街买糖葫芦,不想柳父路上不知怎的,没了性命。
原主满心自责,处理完后事,便自杀了。
家中唯一的收入来源没了,柳家生活日渐窘迫。
柳母舍不得粮食,想留给孩子,可她本就病弱,不能再在饮食上克扣。
于是柳楼曦给她碗里添了满满一勺米,而自己的那一份,只打了几勺稀粥,勉强盖过碗底。
柳母眼眶微红,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低下头,慢慢喝粥。
没一会,柳玽回来了。
“玽儿,可以吃饭了。”柳母快步迎上前去,拉着柳玽坐下。
煮粥的水基本已被母女二人舀完,锅里留给柳玽的多是米菜。
柳玽吃了两口,嘟囔道:“这稠的,都和饭一样了,也叫粥?”
柳楼曦听着心里不舒服,视线移向柳母,却见她没什么反应。
在原主的记忆中,柳家一家都偏向兄长,她也不便多说什么。
此时,柳楼曦记起柳玽进门时,两手空空,遂问道:“兄长,药呢?”
柳玽握住勺子的手顿了顿,接着挖了一勺满满实实的米粥,塞进嘴里,声音模糊不清:“买到了,明天去拿。”
“明天拿?”
“我想着药铺太贵了,不如去找药贩子买,还能多买两幅,给娘多吃几天。但是他今儿带来的药材数量不够,我就先给了钱,等明天他送来。”
柳楼曦将信将疑:“药贩子怎么说的?”
柳玽卡了壳,过了半响,从胸口衣服里摸出药方,放在桌子上,支支吾吾:“没说什么,买了十副药。他一直在报价,什么半夏三两五十文,甘草一两七十文。我也记不住,反正总的算下来,是一两银子。”
柳楼曦不太相信,让系统对着药方,帮忙换算一下,发现价钱果真对不上。
她觉得他这是贪小便宜被骗了,本就欠债十两,现下又损失了一两银子,不太高兴道:“呵,明天能拿到药么。”
“妹儿,你咋和哥说话的?”柳玽把碗重重一放,里头盛的米粥,溅了好些在桌上,“我在外头累死累活为娘买药,你到是每日跑出去玩,人影影都见不着。”
“好了,玽儿你少说两句。曦儿这几日出门,是在做生意。”柳母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两人拌嘴,“你们忙一天了,吃完去休息吧,我来收拾。”
柳玽耳朵一动,瞥了一眼柳楼曦腰间悬挂的荷包,飞快灌完粥,扭头回了自己房间,再没出来。
柳楼曦也离开堂厅,回房间脱下长裙,换上轻巧的短衫和束脚裤,去了柳父生前在家里布置的锻铁房。
现在有铁画系统,可以打造铁画,不用再设计打制铁簪了。她想抓紧时间,争取今晚,打一幅简单的小尺寸山水铁画。
白天那个壮得和山一样的男人,明日应该还会来光顾小摊,家里欠的债,可就指望着铁画了。
铁画的制作,过程极其繁杂,且中间不能有一丁点差错,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这是柳楼曦第二次制作,铁画系统在一旁陪着,同时进行理论指导。
一人一统,熬了一个通宵,终于将山水铁画打制完成。
望了望她做的微型日晷,已是辰时。
手里事情做完,柳楼曦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顿感疲惫与困倦。
念及铁簪销路不畅,她索性回房稍作休息,好好歇上两个时辰,再行出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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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妹子!快开门,你儿出事了!”
柳楼曦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敲门叫喊,不情不愿地起身,披上衣物,打开门。
“曦丫头啊,快去找你娘。”来的是隔壁几年不串门一次的王婶子。
“出什么事了?”柳楼曦揉揉眼睛,清醒过来。
“你哥昨晚上逛窑子去了,欠了五两银子,人被扣下来了。窑子妈妈说,不还钱就砍手砍脚啊!”
柳楼曦愣在原地:家里银子都凑去给他还债了,哪里来的钱,还能去窑子。
王婶等了一会,见柳楼曦没个表示,扯着嗓子嚎道:“话俺带到了,你可得给点跑腿钱啊,窑子离小河村可远了!为你家这事,俺腿都跑断了。”
东边不亮西边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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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带咕的下下本《漆霁风铃「向哨」》
白婉清(黄嘴白鹭) x 相溱洧(凤赤相鱼)
白婉清,白塔高贵的王储殿下,新纪元近百年以来,独一位从A级,升级到S级的向导。
身为王储,又是唯一的S级向导,白婉清自知肩负重任。
从白塔学院毕业之后,她每一年,都有大半的时间奔波在外,为前线只能依靠向导素的哨兵们,做精神疏导。
她金枝玉叶,才貌双全,无疑是上天的宠儿。
然而,近乎完美、被无数哨兵奉为神明的王储殿下,却在二十岁结合期时,被匹配给了一个劣等品:
【相溱洧,哨兵,精神体:相鱼(产生异变),畸变后精神体种族暂不明确。】
【畸变评级:C】
此消息一经传出,众人哗然,纷纷请求女王,给清殿下重新匹配。
对此,白婉清淡淡扫过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日程表,又想到繁琐耗时的匹配步骤,断然回绝。
当天夜晚,静音室内。
白婉清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听下属汇报边境巡视行程。
脚边,白鹭如雪的翅膀,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白肌泛粉,搁浅于岸的相鱼。
翌日一早,白婉清在临行之前,吩咐下属把鱼带回住所,养在水池里。
数月之后,等她再次返回王城,只见涸辙穷鱼。她匹配来的伴侣,无故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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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白鹭,其羽隽丽,冬栖瀛海,相鱼乐游;北有白鹭,其喙赤金,夏临草泽,相鱼黛没。
阳光明媚的海湾边,相溱洧蜷缩着身子,躲在岩石边,小心翼翼地望向在那片金灿灿的沙滩上,正舒展双翼,身姿优美的白鹭。
相溱洧目送着她展翼飞远,直到那抹纯白彻底融于碧蓝色的天空。他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游回混浊而又阴暗的海洋。
时节如流,又是一年寒冬,候鸟收回宽大的翅膀,栖息在岸边。
这一次,相溱洧藏在水面之下,他只远远望了一眼,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异状。
他慌乱地摆动鱼尾,将自己沉于海底,埋藏在黑暗的深处。
相溱洧心里明白,这一次,他与白婉清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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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染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