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三更已过。
簪花只燃内室一盏烛火,旁人皆以为主子已然睡下了,簪花却在里面急的团团转。
今夜将要过完,若是明日主子还不回来,那这事真的是要露馅,心思急切间,簪花胡思乱想起来,若非主子同孟大人在宫内遇到侍卫拦截?亦或者,宫外那位,真的已然不大好?想来想去,真的是没想到什么好的结局。
“吱嘎~”极细微的一声,门被谁推开,簪花霎时噤声,小心翼翼往外探去,她紧握怀中凑巧拿过的花瓶,不对,是个高大的身影,绝不是皇上,若是皇上,外殿便该先要通禀,来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簪花手中使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跟你拼,”拼了。
“小贺子?小贺子是你?”簪花手腕被捏住,青年极巧的使了力气,不费功夫轻易卸了花瓶放至一边。
小贺子相比以往在逐月宫时高了不少,着一身玄色衣衫,外罩同色无领开襟褂,腰佩皮鞭,脚踏长靴。许是少年人易长身体,如今面部轮廓逐渐清晰凸出,像一把即将出鞘的上好名剑,锋利而坚不可摧。任谁看去也不会将这个少年同洒扫小太监连接在一起,不过三两月,却像是过了好几年。
“是我。”他极少言,声音低沉沙哑。
“小贺子你怎会在这儿”还是深夜前来。
“话不多说,我们先走。”
“等等!”簪花推开他抓在自己腕上的手,“小主还未曾回宫,我哪儿也不能去。”
她急切的问道:“逐月宫如今守卫森严,你如何进来的?而且,还是穿着宫外的衣服。”簪花看着小贺子此番装束,面露疑色。
“簪花。”他第一次认真叫了她的名字,抿抿唇,酝酿开口:“小主在孟大人那儿,孟大人托我入宫来找你,小主也在宫外。”
“所言属实?”
小贺子点头应是。
“好,我跟你走。”她顿了顿,又开口道:“我们如何出去,我尚不会武功,又无法藏匿。”
“迷药。”小贺子打开门,转头对向簪花,青年长眉入鬓,极轻浅的嘴角上扬,眼神狡黠:“走吧。”这一走,天南地北,再无人能束缚住他们。
“好。”簪花面颊一红,似是不经意握上他的手:“走吧。”
“喔。”小贺子怔楞了一瞬。
“喔什么喔,还不快走!”簪花佯装恼怒,却没放开他。
今夜宫中寒风萧瑟,极冷,簪花一颗心却是第一次如此火热自由。
青年背着簪花穿梭在宫墙之间,敏捷轻巧,豹子一般的脊背龚起,力量感十足,簪花在他身后感受着阵阵心跳声,出乎意料竟也不怕二人穿梭在这四米多高的宫墙之间会不会不慎摔下去,连个全尸也落不下。
簪花的声音被风吹的清荡悠扬:“小贺子,你怎到了宫外?还投奔了孟大人,武功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我本被人投毒杀害,原是要推到了乱葬岗,机缘巧合之下被孟大人所救。”他顿了顿,又回道:“武功,是自小便练着的。”
“哈?”簪花很是惊讶,自小就习练武功,怎么还会被那群太监虐待成那个样子?簪花再要问时,小贺子便佯装不知晓,不愿再答。
室内气氛冷凝,孟凡郅将三七抱至榻中,又替她蒙上面纱,复而越过屏风。
男子一身青衣,见其后也不过只是微微额首。
“可有把握?”孟凡郅单刀直入。
“八成。”
“只八成?”孟凡郅声音极低,眉心紧紧皱起。
青衣人不留余地:“孟大人,恕我直言,此举本就是磋磨性命之事,鄙人也未曾对人真正施过,若非大人曾对我有过性命之恩,这样掉脑袋的事,我是绝计不会干的。”
他微微一笑,极平凡的面容,却隐隐透露出一丝鄙夷,又想再言,却被孟凡郅打断。
“莫言。”半晌,他复又道:“施针罢。”
孟凡郅问出口:“她肚里的孩儿。”停顿片刻,摇摇头:“罢,延后再说。”
青衣人点点头,似是知道他未说出口的是什么,轻微嘲弄:“大人,何至于此。”
想要刺激人的记忆其实并不难,只需使银针刺入左侧脑内,旋即拔出,不至于使人丧失精神和意识,但却会造成记忆混乱,也就达到了,失忆的目的。难得却是谁都无法掌握好这个度,浅则无用,深则精神错乱,疯傻癫痫。
“大人,此处有我便可,还请您回避一下。”
孟凡郅挥手叫停:“不必,我便在此处。”
青衣人恍若未闻,他取出针包,眼神逐渐凝重。
因着三七吸入迷药,此时是醒不过来的,却也在针入皮肤时瞥紧眉头。
又入三分,三七已然冷汗淋漓,低声呼痛,意识未曾清醒,痛苦却是真实存在的。
“别动。”
片刻,孟凡郅停顿的手被抽回,他似不忍再看,瞌下双眸,将自己掌心掐出了血。
这似乎是要剜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青衣人回了句好了。
孟凡郅方才睁开双目,眼眶通红,他轻轻抚摸姑娘肩膀,给她无声安慰。
“她何时才能醒来?”孟凡郅问道。
“少则两个时辰,多则半天。”
孟凡郅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大人,你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我知道。你先下去,且等她醒,我便去找你。”孟凡郅如今眼中只有孟三七,若她醒不来,必要剮了这施针之人,至于旁人,呵。
“莫忘。”芸娘还等着救命。他撂下二字,转身出了房门。
天子还是发现了。
逐月宫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竹深等人跪伏一地,听候发落。
“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女人都看不住,朕要你们有何用?”他面对众人,表情冷凝,声似轻叹,又好似隐匿无边怒火。
“皇上饶命!奴婢也不知小主竟会半夜出逃!”竹深跪于青石地板上,满目泪水,甚是楚楚可怜。
乾隆捏碎了手中茶杯,轻声嗤道:
“半夜?逐月宫上下几十人,竟无一人守夜?”
竹深摇摇头,连忙求饶:“奴婢不敢。”
“不敢?”乾隆反问:“你倒是说的好,不敢你们一众宫人在主子落难时便大雁纷飞?不过关禁闭就如此,是不是犯了死罪还要提前替朕杀了琼嫔?”
周遭顿时寂静无声,不管如何,曾经背弃主子,如今主子入了皇上青眼飞黄腾达后又回来效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竹深哑口无声,只低声求饶。
“李玉,传朕口谕。”
李玉“奴才在!”
“帝妃惠外秀中,温婉贤淑,只不幸被奸人所害,掳出宫外,如今,谁人见到琼嫔,如果能够不伤其分毫带回宫中,赏金万两,良田千顷,宅邸三座,赐礼部侍郎一职。”他顿了顿,又道“封锁京城,只许进,不许出!”
李玉大气不敢喘一声,只低头应是,退出逐月宫,心中微微叹气,琼小主此举,着实算不上聪明,如今已有身孕,不日便可晋位封妃,如此好命,还要折腾个什么劲儿,如今不被找到还好,只怕若是被找到,免不得要好生吃一顿苦头。
帝王的宠爱,可不是谁说不要便能不要的,好生掂量掂量后果才是。
“琼嫔找不回来,朕便杀了你们这帮不敬主上的蠢毒玩意儿。”
众人大气不敢出,乾隆望着曾经熟悉的景致,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有他们曾经共同的回忆,如此,为何又要跑。
乾隆以为他会愤怒,会怒不可捷,更甚者会诛她九族,可,又怎么舍得。
【皇上,嫔妾还要吃酸梅汤,簪花不叫嫔妾吃,还要反来骂我是个白胖待宰的猪。】
【皇上,臣妾琢磨了新绣法,您看,这上看是威武的龙,下看嘛,便是雅致的君子竹,就像万岁爷,似竹似龙,是这天下之主,也是嫔妾的夫君。】
【皇上,来年小娃娃要出来了,你是喜欢阿哥还是格格?必定是阿哥吧,待他长大,皇上便给他找个好老师,臣妾不要他上战场打仗,也不要他学甚心机谋略,臣妾希望他是个如我夫君一般明月清风的人物,一辈子游山玩水,做个闲散王爷便好。】
还记得当时他讲,若是个女儿才好,皇阿玛教她诗书武艺,母妃教她琴棋书画,若非不想学,那也好,快快乐乐就好,大清天子的女儿,无需委屈自己,下降于人。
一毡毡记忆挥散不去,最终糅合成了女子明媚娇憨的笑脸、
【皇上,尝尝小糖糕,小娃娃说他也喜欢,小娃娃说要父皇吃过后也要给额娘吃好多,还要勒令簪花姑姑不能再念咒。】
乖宝,朕错了。你想喝酸梅汤便喝,想吃小糖糕便吃,爷不管着你,你回来,你回来想要什么跟爷说,你那么小,又那么娇,自己都养不活,没有奶娘,又怎么耐活成孩子。
“来人啊,来人!”
“奴才在!”
“去叫御膳房做小糖糕,每日都要。还有酸梅汤,给朕端到逐月宫来,宫里哪儿都不许再供给。”
“是,奴才这就去。”
乾隆眼眶通红,谁晓得费了多大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杀了这帮奴才,他忽的闪现出一个念头,“摆驾,朕这便去孟大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