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好容易暖绪了些,簪花便早早将三七拖出来晒太阳。
说是晒太阳,其实也不过就是从内殿挪到了外殿,搬个小几排排坐,三七缩在毛茸茸的大毡里,是决计不肯出来的,只是将两只爪子放到太阳光下暖和暖和。
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要去卧小榻,三七几乎成了炕上蹲,簪花耳提门面说了多少也不顶用,急得跺脚转圈,一有机会逮着三七就往外堤哩,美曰其名“为了小皇子能够长的健康茁壮”。三七自从怀了孕,是愈发懒惰了,能躺着绝不卧着,能倚着绝不站着,只是一天天这样娇懒,身上却没长出二两肉来。
三七平日里最喜欢的事就是盯着肚子干瞪眼,她是怎么也没法相信,自己肚子里就突然多了块肉,不光如此,往后这肉还会蹦跶出来叫她额娘。
有些奇妙,有些恍然,醒来时男人坐在榻边看书,眼底一片温柔神色,那么安然,那么引人深坠,当乾隆告诉她肚里有了小娃娃时,那是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好像有了娃娃,就真正在这偌大的深宫中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家。
“小主,小主您看,今儿个是鹿茸银耳羊肉汤,清淡养胃又有营养,对您来说最最适合不过了。”人还没进声儿先落。
思绪被拉回,三七愁的小脸儿苦闷,这个张嬷嬷,据说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从皇上尚且还在腹中时便开始照料,自从月余前皇上将张嬷嬷播过来,这稀奇古怪杂活在一起的汤汤水水就没断过,用料都是极好,只是这味道,真的是难以言喻。
张嬷嬷捧着汤盅进来了,先是看了眼三七大毡下被掩藏的肚子,有了笑意,便是温声和煦的来行礼:“奴婢给琼小主请安。”
“免礼,嬷嬷快请坐。”
簪花替张嬷嬷搬来张绣凳,示意她坐。
“不急,不急。”张嬷嬷保养得当,本已是知天命之年,皱纹却几乎看不见,只眼角笑纹才得以看透几分,她端来汤盅,打开盖子:“小主,今儿个这汤您可一定得喝两口,不光补胃养心,身心通畅,对小皇子那也是极好的呀!”
三七笑着打马虎眼,心道小皇子在你眼里才是顶顶真重要,果不愧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句句精辟,让人难以拒绝。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只是道:“嬷嬷放这里吧,我一会儿就喝。”
“小主现在就喝吧,不然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还是趁热喝完,奴婢也下去准备准备。”准备什么也不知道,反正不喝那是绝对不走的。
“是啊,嬷嬷一天到晚真是辛苦,本是享清福的年纪,皇上又请你出山。”三七眼神撇向簪花。
“奴婢后院的菜还没弄完,奴婢先去收拾杂草,再给小主熬碗酸梅汤,奴婢先告退了。”话音刚落,簪花不等回话,急匆匆的往外跑。
张嬷嬷是个大刺头,纵使她簪花百般花样,那也是翻不出个天来的,小主您就趁热快喝,喝完张嬷嬷走了就能有酸梅汤了。
“为了酸梅汤。”她喝,不就是一碗补品嘛,毒不死人,她喝就是了。
闭上眼睛,刚一下肚。
果然,这熟悉的味道,羊肉去除取汤底,浓浓的羊肉味腥膻的很,鹿茸银耳几近熬化,揉和在一处,没有葱姜蒜,没有调味品,少盐少油,这味道,真的是一言难尽。
偏生张嬷嬷还在探头张望,三七壮士赴死般咕咚一口喝下肚。
“怎样,小主,好喝吗?”
良久,三七艰难抬起头,硬生生挤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回道:“嬷嬷,味道甚是鲜美,很好喝的。”
张嬷嬷舒了口气,笑到:“那就好,小厨房还温着许多,奴婢在给您盛一碗。”
三七“…………”
三七差点没吐了,心里头骂了那个男人无数遍,然而只是放下汤盅,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不必了,嬷嬷去忙吧,这碗下肚,已然饱了。”实在喝不下了,再喝真的露馅要吐出来的。
张嬷嬷收走汤盅,行礼告退,走时恋恋不舍盯着她的肚子看。
这才两个多月,太医才诊出喜脉,哪里又能显怀,张嬷嬷一生无子,年轻时照顾皇上,待小皇子们一个个出来了,又去照顾小皇子,她是爱极了这群孩子的,皇上赐她良田百亩,金银万数,张嬷嬷却依旧归家,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奴婢一生为皇上尽忠,自小无父无母,放奴婢出宫也是这样浑浑噩噩活着,还不如在宫中伺候伺候皇子皇女,看着心里欢喜的紧,日子倒也有些盼头。”
皇上应了下来,宫中却无人敢真的将她当普通嬷嬷来指使,就连娴皇贵妃,多少也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三七尊敬她,不敢撒娇使性子,到了皇上这里,可就真是无所顾忌。
夜间皇上来逐月宫用饭,四下无人,男人便揽着大宝贝摸着小宝贝,三七左扭扭右扭扭,就是不给抱。
男人身材高大,轻松便能套住她,“乖宝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爷帮你教训她。”
到底是心虚作祟,三七左右看看,才贴他耳边小声道:“皇上让张嬷嬷去别的阿哥府好不好?”
男人挑眉,见她样子好笑,不禁失笑:“张嬷嬷怎么了?”
三七转过身来,认真看着他:“万岁爷,张嬷嬷每日都做些奇奇怪怪的汤给臣妾喝,还要喝完才行,什么都不加,臣妾真觉得,若是再这样下去,早晚被喂成尼姑。”
“乖宝怎么会是尼姑,尼姑又不会大着肚子给爷生孩子,对不对。”
三七生气了,三七推开他,躲到一边不言语。
“真是脾气见涨,是朕把你宠坏了?”男人挑眉,声音看不出喜怒。
欺软怕硬的孟三七偷偷看他,心道生气了,都摆出皇帝的架子来。
非常识相的又滚回男人怀里。
他不抱了,只轻饮着茶水,三七上前扯他袖口,“皇上,臣妾,臣妾多不容易,每天好冷,一出太阳就要被簪花拖出去晒,晒到晌午再吃张嬷嬷的补汤,下午小睡片刻,就又要喝药,酸梅汤簪花还不给做,一天就一小碗,你说臣妾是不是好可怜,不怀孕是主子,怀了孕就任人摆布。”
说罢,还挤出两滴可怜兮兮的眼泪,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男人放下杯,沉默片刻,去坎她眼角泪滴,又被苦肉戏给打动了。
“爷答应你,等你坐稳了胎,就不喝汤不吃药,簪花天天给你做酸梅汤,好不好?”
三七不疑有他,只道自己演戏逼真,终于能够送走张嬷嬷,殷勤谄媚,态度之良好,前所未有:“皇上今日可累了,要不先去歇息?”
却不知自己早已掉入陷阱,坐稳了胎,可不一定就是三月两月,毕竟,身体弱不弱,那还是皇上说了算的。
他徒然抱起三七,打起珠帘:“爷今夜不去养心殿,陪你睡觉好不好?”
三七体弱,深秋时手脚便冰凉的很,不怪她见天把自己裹这样厚,她在男人怀里是睡得最安稳的,男人健壮体热,每夜抱着睡比汤婆子都顶用,人形肉垫,方便的很。
她眼前一亮,还是委婉一些:“皇上今夜不去别宫吗?”
“你舍得?”
她“大度”的很:“当然是舍得。”
“爷舍不得,行不行。”他趁机捏了把三七脸上软肉,手感颇好,复又捏了几把。
行不行已经不能说了,暖烘烘的怀抱哪里又离得开,她小脸酝红,缩进男人胸膛里,沉沉睡去。
是夜,娴皇贵妃面不改色摔碎了三个碎玉瑶底青花瓷瓶,两侧宫人不敢言语,头磕在硬石板地面通通跪下。
“娘娘,娘娘莫要着急,乌拉那拉氏的荣誉绝不会断送在您的手里,她孟三七不过一个汉家女子,那顶顶尊贵的位子是绝计轮不到她来做,只要乌拉那拉氏不倒,娘娘这位置就永远坐的稳当。”嬷嬷搀扶她坐下,吩咐宫女看茶捏肩,她本是娴皇贵妃娘家时便跟随她母亲的嬷嬷,当初嫁入潜邸便跟了过来,除了母亲,娴皇贵妃最是信任她。
她安抚道:“娘娘如此身份,她又有何资格能让娘娘动怒,想要惩治她,还不是信手拈来。”
娴皇贵妃并非不知晓其中道理,但一想到她的爱人此刻睡在别的女人枕边,即使她现在不能侍寝,却还在安抚那个贱人和她肚里的孩子,若是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可自她怀孕至今,皇上便不再踏足后宫任何一位妃子的寝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她笑了笑,有些讽刺,心底有个声音仿若在同她讲:“看啊,你费尽心机讨好的男人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得到,不过才进宫一年时间,连涨三个位份,又怀了孩子,若是生了个小皇子。”若是生了个小皇子,那她堂堂娴皇贵妃的名号还算什么,算什么!
她似要撕碎了手中帕子,双目通红,似怨似哀,本以为嘉妃那次便能趁机处置她,都是那个贱人,蛊惑皇上,魅惑后宫,她在一日,后宫一日不得安宁。
“翠洙。”
跪在地上的宫女应是。
“去,把这个混进逐月宫的补药里。”娴皇贵妃自榻下暗格中取出纸包。
被唤为翠洙的宫女接下,低声回话。
“娘娘,决定了?”
她推开嬷嬷的手,转过头来:“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