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两具身体里反复横跳 第44章 昼中月（二）

柳晏如的心定了下来，她静静地观察对方，“坐。”

船娘这才抬手，碰了碰船尾的灯，船头的也一齐亮了，昏黄的灯映照着她的模样，是个新面孔。此人的声音听着豁朗，但模样锐利冷峻，嘴角慢慢地一抬。

足尖一点，柳晏如落足船上，进了船舱。

船娘也不多话，一撑长篙，小船滑离岸边，却也未驶向对岸画舫或者码头，它朝着城外拐进了一条水道。

水声轻缓，船娘余光里看着她，稳稳地摇着橹，良久，那繁华与喧嚣皆被抛得远远的了，女人沉声道：“戌时五刻。我会在方才的位置接你，前往鸿明舫。鸿明舫内没有无关人员，共十人，薛明溯在顶层，四人随身，另五人分布未定。”

柳晏如垂下眸。看样子不止要杀一人。

“亥时一刻，原定有另一批客人登上画舫，你要再此之前击杀薛明溯。若能一击毙命自然最好，掌柜还提供了另一样东西。”

话音未落，她往小案上掷来一物，一颗紫褐色丹药，“将此物击入薛明溯灵核，可催动触发禁咒，促成自燃，你要确保她死在舫内。”

柳晏如拿起丹药，她已经见证过两起“自燃”，都是掌控之外的情状，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要亲自促成此事。

“此丹稀少，不要浪费，”船娘又道，“亥时一刻，你可以径直离开，不会有人阻挠你——亥时一刻岸边会有最后一场月烟，若我们这边情况有变，月烟会延迟半盏茶，你便藏匿舫中，等人接应。”

柳晏如没有多问，她收好丹药，“嗯。”

船娘也不再言语，又行了一阵，小船离开城内，到了东郊，月光下，柳晏如几乎能看见白天经过的那座石桥。

船娘将船利落地停在渡口，“到了。姑娘慢走。”

船娘将柳晏如送到了宅子附近。可这又不是柳晏如该到的地方。脑子里还响着船娘说的话，心绪激越，怔然间，她在宅子外走了一圈，直到视线越过墙看见一棵高耸的槐树。

柳晏如与他们近一墙之隔。

不早了，她朝着院子的方向一望，翻了进去，走进分给她的房间里，躺在床底。

待换过身后，她听到院里的动静，出了房门，站在廊下，她瞥见了院中身影。

薛让尘与林在堂叙旧归来，瞧着已是大醉，耷拉着头半趴在石桌上，醉成这样还不……柳晏如沿着廊道迈步，视线从他的背面慢慢转至侧面，她先看到了他手心里的白色山茶花。

它受灵息滋养，如月尘琼雪，离离舒光。

柳晏如的思绪和步子都顿了顿，她不明白薛让尘为何还单独捎上一朵山茶花，然而转瞬间，她的视线落在他的侧颊。

如果没看错的话，他眼眶通红，几欲落泪。

怎会伤心至此？

她轻愕，不由得下了长廊，快步欺近——“……师尊。”

一声喃喃，又将她震在原地。所幸并非是认出她，而是醉话。

她稍放下心，却听他又喃了一遍，颓首间，他的唇瓣轻碰花瓣。

而后不再动了。

“——”

“——”

什、么？

柳晏如一向无悲无喜的面容上出现一道裂缝，她睁大双眼，僵直良久，才朝前迈开一步，而后又定住。

什么……意思？

怎会如此？

柳晏如下意识地抬手扶住额头，冷静下来后，她踱步，企图解读出另一番意味。

余光里却亮起了一道银光。垂眸一看，她先前注入储灵瓶中的灵息，竟与薛让尘手心中山茶花遥相呼应。花，是常音山的。

——是他从薛家回来的那次带走。

他竟会留这么久。

她一时觉得荒谬，却又恍然大悟，薛让尘被她所目睹的一些行事，在此刻有了解释。

可她想要的不是这个解释。

她以柳瑛的身份得以重新接触他，一开始只想旁观，后来好奇，再后来，带着一丝补偿的心态，她见证了他的待人接物，心中不由得欣慰，至少知道他还是个很好的人。

但现在……但现在。

凉风拂过，吹动他的发丝。他几乎是沉入黑甜的醉梦中去了，对此一无所知。

柳晏如动过一瞬间拿走那朵山茶花的念头。

但最后，她一步也未再靠近，转身沿着来时路回到屋中。

—

彩骨节当日，自清晨起，雍安城便人流如织。起先，聂鸿说起昨日大家在城中或多或少转过一遭，担心会不会失去了新鲜感，但朱诺听了只笑，说：“定不会的！”

婉拒了林堂熙提出的马车送行后，众人一齐出发，忽觉阡陌上已落满彩骨花瓣，后半夜起了风，吹落了花瓣也是正常。

柳晏如看着脚下悠悠打转的风，若有所思，运息轻点，微风划过，卷起无数花瓣，一边在空中打旋一边凝聚，摇身化成一只九尾银狐，曳着花瓣长尾轻盈地越过队列。

它奔向通往城中大道，一阵一阵的风吹起，晃眼间，无数只彩骨花所化的小兽在空中游弋。

进了城里，这些小兽更是如影随形，围着嬉戏的孩子打转、屋檐上互相追逐、嗅着悬挂的花串。

柳晏如微微出神。同样出神的还有薛让尘。

这样的光景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进城后几十个人挤在一块不太方便，也就各自散开了，临散前薛让尘看了柳晏如一眼，说：“雍安城人多眼杂，你莫要独行。”

般都一事，的确是让薛让尘多了几分警惕。

柳晏如胡乱点了几下头，便被迫不及待的周晴茵带走了，聂鸿和宁康禄也追过来结伴，嚷嚷着要去看月烟。

从巳时一刻开始，每过一个时辰，雍安城都会放一场月烟。所谓月烟，便是光若月华的烟花，它在白天黑夜的形式也有差异。

去看月烟的路上，提着篮子的小女孩追了过来，给每人鬓边都簪了一朵新鲜的彩骨花。今日只要在雍安城内，彩骨花便不会枯萎。

第一场月烟放在蕊珠楼上空。

蕊珠楼是镇守雍安仙司的驻地，飞檐翘角叠叠如云，虽不是城中最高楼，但装潢凝华，正如向空而绽的彩骨花。

柳晏如抬眸一望，早早地发现了倚着栏杆的四五道人影，她与薛明溯没见过几面，却一眼就定在后者身上。

薛明溯脸上挂着没什么温度的笑，低眉俯视楼下众生，她左侧两人就是宿霄君和雍安仙司。

柳晏如一直看着她。直到一声炸响将她拉回现实，目光一斜，在檐角缝隙中几束银光轰鸣升空，那些彩骨小兽自四面八方汇聚，与银光一同汇向蕊珠楼的高空——

嘭！

一轮银月悬出，万万千千的彩骨花瓣纷然落下。

薛明溯在最精彩的时刻退开，回到楼中。

周晴茵欢欣着叫出声，回头看柳晏如，说：“你看到了吗！”

柳晏如笑了笑，“看到了。”

这场花雨下了很久，待第一场月烟结束，上空仍有花瓣悠悠地飘下。另三人完全起了兴致，商量着接下来去哪。

自蕊珠楼走下来一道身影。正是薛明溯。

柳晏如的注意力再次转移，自昨日起，她其实还生出了一种想法。若她以柳瑛的身份靠近薛明溯，或许能提前施下一点咒语，减轻晚上行动的负担，而当下见到薛明溯本人后，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

“晴茵，前辈，”柳晏如开口道，“抱歉，我有点事，先不去了。”

宁康禄：“啊？”

聂鸿神色由讶异转严肃，说：“青荣君才说不要你独行，你想想上次差点跑到赤宫里挨火烧了……”

周晴茵转头说：“那你注意安全。”

聂鸿：“……喂。”

柳晏如点点头，又向三人道了歉。她独自行动，责任在她，所有后果都会由她自己承担。

同三人分开后，她跟上了薛明溯。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薛明溯没有同任何一个可疑人士交流，她看着心情颇好，一连买了好些玩意儿，皆塞进储物囊中。

日色渐淡，终于，薛明溯停止了闲逛，上了一家酒楼。柳晏如站在酒楼外，还没抬步进去，头顶飘下来薛明溯的声音：“跟那么久了，快上来歇歇。”

……

柳晏如到了薛明溯所在的雅间。后者凭栏坐着，已经喝上了酒，抬眼见到她来，轻轻一笑，“喝酒么？”

“不喝。”柳晏如说，走到桌前正要坐下，薛明溯又道：“坐过来。”

柳晏如一顿，便也弃了椅子，走到栏杆前。薛明溯扫她一眼，说：“在薛府的时候你要避我，现在却要跟着我，真是个怪胎呢。”

柳晏如面不改色道：“这两件事相隔甚久，中途对薛副使的看法有了转变，也很正常。”

薛明溯忽然被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到最后竟趴在栏杆上。

柳晏如：“……”

良久，笑声才止住，薛明溯侧头看她，冷不防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的母亲是摔死的吧？”

柳晏如一顿。薛明溯说话总是跳脱，其目的并非是真的想和她交谈，而是在无数个点子里挑选、试探，以找出一个能真正激怒她的话。

而这样的问话，透露了她或许知道内情，柳晏如并不介意知道，若有用，或许还能为柳瑛提供点什么。

薛明溯对她的这一顿感到了趣味，像猎人一般追上来，带着即将掌控一切的兴奋，笑道：“我忘了，你那时候还是个不怎么记事的小孩子，嗯……我那亲爱的兄长也没告诉你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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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昼中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