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之中,不休的雨声充斥着整个耳畔,与着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冰凉的雨水浸湿了衣裳,粘腻着皮肤。
夜雨淅淅间,江扶风披着蓑衣步入了浓重夜色里。彼时她紧紧攥着那香囊,心头却是想着,这么大的雨,先不论柳臣有没有被人怎么样,单是淋上一遭都要卧病许久。
若是柳臣真出了什么事一命呜呼,她这才嫁入柳府又不得宠的少夫人身份,被扫地出门是迟早的事。届时想要重振扶摇书斋,又丢了个平展先生,便是举步维艰了。
柳臣,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江扶风心头默念着,便是向来不信神佛的她,此番也在祈祷着上天对柳臣有所庇佑。
据学子所言,平展先生被人绑去了西郊处的山林,那些贼人甚至放言若是他敢搬来救兵或是报官,平展先生便休想活命。
城中雨一下,又正值入夜时分,水雾缭绕的街中,唯有江扶风独自一人奔赴的身影。
出了城门,林木渐盛,路间泥泞不堪。江扶风遥遥看着云间不减的雨势,却是改道步入了更加难行的野丛里。
此时系统不解地问道:【宿主为何不走大道?】
江扶风艰难地撇开横生的枝木,“那学子显然是在说谎,他说话之时都不敢正视于我,眼神闪躲且动作不自然。而且他来时雨并不算太大,身上却湿得像淋了好久一样,偏偏他身上的‘伤口’还根本不像在雨中许久的样子。”
系统默声半刻:【既是知晓他说谎,你方才还一副担心柳臣的样子又跑了来。】
江扶风抹了抹面上的雨露,抓着藤蔓费力从淤泥中抬起脚,“来之前我派人去柳府问过了,柳臣确实不在家中,从午时外出后就没有回去。再加上这设计引我而来的人把柳臣也算在了其中,保不准他真的把柳臣怎么样了,所以我将计就计,前来正是想查探一番。”
系统应道:【但柳臣好歹是尚书之子,应当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江扶风敛下眼,沉声答言:“柳臣平日里因病深居简出,我拿捏不准对方派的人是否真的认识他。但说谎的学子却是可以给对方指认他是平展先生,明白么?”
【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不知平展先生真实身份,从而草菅人命……】系统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江扶风说不上来,此时她于山野的乱雨泼打里,觉着自己像是浮沉于洪流的浮萍,而她能抓着的唯一一根、让她不至于就此被江浪掀翻的稻草却将被人折断。
她想,抛去柳臣是平展先生这一缘由,至少从她入门柳府以来,柳臣待她并无半点凉薄与苛刻,也算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少数对她不错之人。
若是柳臣因她受牵连而死,不论日后她的境遇会如何,她也会为此终生有愧。
江扶风从来不是个会为自己添心理负担之人,她活得恣意,恩怨分明,就连上辈子在新世纪猝死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恨。但她最怕的便是与他人有着什么难以抹平的感情纠葛。
不多时,江扶风拖着湿重的蓑衣,步履蹒跚地钻出草丛,猫腰躲在树后,便见不远处的昏昏视野里,一道黑衣身影在树林里来回踱步。
其旁地上躺着一人,一动不动,雨水漫过被污泥沾染的月白袍子,依稀还有着几抹鲜红。
黑衣人的位置恰是出城门大道过来的视线盲区,再加上此间雨雾涟涟,搅着沉沉夜色,从路上而来的人根本注意不到埋伏着的黑衣人,反是一眼便能见着雨中躺着的人。
江扶风紧盯着那地上的人,纵然雨水冰凉,此番她却觉着手心里全是汗,连着心跳亦加快了些许。她很想确认那究竟是不是柳臣,偏偏以这相隔的距离,她也难以辨清。
大道一侧传来有人踩过泥泞的声响,接而便见黑衣人握紧了手里的木棍,不由分说地朝着方探出个头的来人打去。
就是现在。
江扶风趁着这间隙,当即现出身往那处疾奔。却是在迎着冷风赶至时,发现那地上着月白衣袍的,是个稻草人。
——被骗了。
江扶风反应过来的一瞬,心头压着的石头终于落下。这地上躺着的不是柳臣,便能说明柳臣现下没有什么大碍,这不过是设的局罢了。
然而此番被骗的不止她一人。譬如被她设计引来此地,被黑衣人当作了目标进行暴打、正惨叫着的江黎。
“别打了!你搞错人了!”江黎好不容易缓口气,嚎声大喊着。
江扶风冷眼看着这场狗咬狗的戏码,正是她差人通风报信告知江黎,江扶风在此处被人教训了一番。
故而江黎揣着落井下石并坐看成果的心思赶到城郊,不料被打手当作了任务目标,反被痛打了一顿。
黑衣人始觉不对,连忙收了手。
随后江黎才捂着青肿的脸,眯着眼看向一旁江扶风,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是你…是你派人来报信的!”
“看来你也没那么蠢。”江扶风蔑笑道。
江黎听罢,恼羞成怒地指着江扶风,咬牙命令着黑衣人:“就是她!给我打!动手教训她!”
眼见着黑衣人提棍破开雨线,江扶风处变不惊地喊道:“等等。”
江扶风不着痕迹地后退着步,望着愈发逼近的棍棒,“你确定要对我动手?你方才打的可是我的兄长,他莫名其妙被你打了一顿,恨不得拿你出气。如果你真当着他面对我动了手,他作为证人,肯定会把此事张扬出去,报官抓了你也说不定。”
只见黑衣人中有人动作迟疑,江扶风不给江黎插嘴的机会,趁热打铁,“原本你们把我一人引诱此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教训我。我一介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毫无办法的。毕竟我不知晓你们背后之人是谁,也没有手段可以报复。”
江扶风瞥了眼怒目看着她的江黎,“但方才你殴打的是户部员外郎家的公子,他也清楚你的来头,你确定他真的不会事后倒打一耙吗?他现在可是在激你对我动手,好再卖了你。你的雇主可不会管你的死活,这只是一场买卖,他只负责给你钱,不负责为你善后,届时告发报复你的是江黎,也不是你的雇主,算不得违约。”
“别听她胡说八道!这可是你的任务!”江黎吼着,此番雨亦愈发急了,淌过黑衣人的面庞,“任务”二字一出口,蓦地让他清醒了几分,旋即操持着棍棒便猛力挥来。
“任务归任务,说到底你的雇主不过是想让我被教训一顿事后收敛收敛,我可以配合你演戏完成任务。我的兄长想必也不是个多嘴的人,毕竟是因为他的到来而节外生枝,破坏了雇主计划。”
江扶风加快着语速,说话间狼狈地侧身躲着逼近的棍,又再高声问着袖手旁观的江黎,“江黎,难道你想让父亲知道你夜半出门是为了这种事情,然后顺带败坏家风吗?”
“你——”江黎一时气极,憋不出反驳的话,随后他转念叫停了黑衣人。
将要落下的棍亦在此刻顿住,江扶风拂开面上雨水,对黑衣人道:“所以呢,你不能打我。我反而会配合你,不费力就完成了任务。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你如何保证?”黑衣人问。
江扶风笑得无害:“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都已经被你雇主那样的大人物盯上并报复了,我不配合你们,等着下次再被教训么?”
随后黑衣人沉思了半刻便离去,山野雨色淋漓间,只剩下了缓着气的江扶风和满身伤痕的江黎。
只见江黎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抬袖擦了擦嘴,“臭丫头,你以为把他支走了,我就不会放过你了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出丑,夺走了茶楼与书斋,上次竟还报官抓我,这些账我恨不得一笔一笔同你算!”
江扶风冷笑着看着他:“是你把我书斋里的信息透露给张公子的吧?连着平展先生授课之事。再是收买了我学堂里的学子,利用平展先生把我骗来到此地。”
“是又如何?”江黎拔高了声调,袖中银光乍现,“今日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官府查起来也只会算到设局这一切的张公子头上!而你近日所为,人人皆知你与他结了梁子,他作为凶手名正言顺!”
话音方落,江黎已是握着匕首大步流星地扑来,那粗嗓却是格外阴狠,“你早该和那懦弱的杨氏一块死在后院!”
江扶风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江黎所言最后一句,难道杨氏之死和黎小娘母子当真脱不开干系么?
而她忙不迭地脱掉笨重的蓑衣,一面匆匆退步躲着江黎刺过来的匕首时,却是一抹月白色的衣袖闯入视线。
江扶风只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带着凉意的掌心握住,随后她便被用力往一边拉扯过去,避开了锋芒。
她垂眼间,见着锐利的刃身刺中了来人的胳膊,鲜红霎时涌出,混杂着雨水冲刷而下。
来人正是她夫君,柳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