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携寒,凉风浸骨。
彼时江扶风回柳府的马车上,怔怔地看着车窗外倒去的树影,心中繁杂的思绪穿连一齐,让她一时忘记了向系统索要人才信息。
柳臣参加乡试这一举动,无疑是踏出了仕途一步,却是丝毫没有透露于她。
可为何他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再者,以他的身体,能够抗住这之后的风波吗?
虽是她与柳臣目前只有夫妻之名,但终归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需和柳臣一起承担。
除非有朝一日她江扶风飞黄腾达,可撑起一片天,届时即使柳家失势,她也可感念柳臣的照拂之恩,对他多加照看。但这样没影没形的事,江扶风从不给自己多加幻想的机会。
【恭喜宿主此次拿下五位乡试名额呀!虽然柳臣非是学堂学子,但平展先生亦属于扶摇书斋,作有效数。接下来,我便要为你提供第四个人才信息了。】
系统絮絮叨叨地说着,而此时江扶风却是没太多心思分神去想,便没有理会。
【宿主,冒昧问一下,为什么你反复怀疑未来的发展,而不选择去相信自己和柳臣,可以破开难关?】见江扶风心事重重的模样,系统不禁当起了情感导师,开导她起来。
江扶风答不上来。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将柳臣当作了什么,只是这近来种种交集,也许将他作为是自己的“盟友”更为恰当。
他心思细腻体贴入微,是因为他扮演着她的夫君的角色。她配合他演戏,却总会不知不觉地陷于那温和的眼眸里。
她不相信他,左右不过是因为这几月的相处下来,她觉得自己入戏太深了。
就像是糖衣炮弹,让人甜腻而不自知,却是在柳臣踏入仕途的那一步,她忽的清醒了过来。她和他,可从来不是什么情意缠绵的恩爱夫妻。
“我想,是时候找柳臣谈一谈了。届时谈完了你再告知我第四个人才信息吧。”江扶风拿定了主意,困惑之感一时消散了好许。
待马车至柳府,便见紧闭的门前一众接踵而至,驳杂的脚步踏碎阶处枯叶,交谈之声回荡于檐下,尤为热闹。
“这柳尚书的长子,平日里在家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到一朝秋试竟夺得解元。”
“真是可喜可贺啊!不过柳尚书一早便把府门一关,谢绝了宾客,咱们无缘见着这位大才子了。”
“说来也是,柳尚书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听说前一段时间病危,才寻得了媳妇冲喜。如今不仅参考了乡试还一举中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江扶风瞧着一众缘是为柳臣贺喜而来,树大招风,柳尚书选择闭门谢客自然有他的道理。
眼见着正门进不去,江扶风索性绕路走后门回去,却是方入门之时,便见着那抹清癯的身影坐于凉阶处,背倚着廊柱,似是在闭目养神。
别于正门前的喧嚣,他独自一人在此,寂寂无声。未束发冠的长发由着瑟瑟的风散开,破开那张如玉的面庞,与着覆满他一身的枯黄落叶相衬,更彰得其虚弱易碎之样。
江扶风原本想直截了当地过问他之时,见其弱柳扶风的模样,话至嘴边一下软成了关心的话语,“今日本就有些过凉,你怎么坐在这里吹风?”
柳臣睁开眼见着她,笑吟吟地答道:“我知道夫人一定会从此门进来,便候着了。”
话毕他又端详着她略有不对劲的面色,轻声接言着,“我还知道,夫人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所以你预备好了要回答我的答案?”江扶风问道。
“答案有好多。但在此之前,夫人可否离我近些?这般说话,离得太远,我有些累。”
柳臣稍仰了面,俨然一副费劲提高嗓音的模样,说话间声线亦随之弱而微颤。
江扶风步步趋近之时,瞧着他被风吹得发乌的唇,“我觉得回屋再谈最为合适。”
柳臣沉吟间点了点头,“也可以,但我近来身体不适,需要夫人为我搭把手。”
江扶风躬身将柳臣搀扶起来时,恰是未见他望向她的面上笑意更盛,眼底尽是促狭的意味。
不多时,江扶风搀着柳臣入了厢房,还顺手拿了一件衣袍披在柳臣有些凉的身上,“好了,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吧?”
柳臣将双手拢于袖中,“答案很简单,扶摇书斋成为弄权者间众矢之的是早晚的事,既然我身处其中,不如先主动寻求自身掌控权。”
“但你的身体……”江扶风犹疑不定地看着他。
“不是还有夫人吗?”柳臣揶揄一笑。
江扶风却是神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她并非他良人,如何能巨细无遗地照顾好他?
是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和盘托出,“柳臣,你知道的,我不过是江家为求荣卖来柳家的,你若是想要我强行以夫妻情谊来……”
不想柳臣未等她说完,便解释道:“夫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若有一日我身体垮掉不幸病逝了,扶摇书斋也还有你。”
虽是柳臣可能病逝一事早早的被江扶风考虑到未来忧患之中,但眼下却被柳臣轻描淡写地说出之时,江扶风抬眸看着他坦然的面容,没由来的觉得鼻尖发酸。
柳臣自是将她略微动容的模样尽收眼底,接而续道:“即便我与夫人只有夫妻这个名头,但你别忘了我还是平展先生,不论身在柳府还是扶摇书斋,我们的利益都是连结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说得没错。她和柳臣本就是这样连结在一起的关系,她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如此瞻前顾后,不是她江扶风的一贯作风。
“我还是那句话,若有何事,还请你不要相瞒于我,这也是为了彼此的信任。”江扶风把话敞开,见着柳臣颔首应允,心头的重石亦随之落下。
柳臣颔首,“那夫人可还有别的疑问?”
江扶风转念间叹了口气,“你的身体……还好么?”
柳臣将身上的外袍往里捻了捻,温温笑着:“还好。乡试早已过去,这些时日并不劳累。只是天逾冷,我便有些畏寒,不怎么使的上劲来。”
江扶风瞥了眼稍显冷意的屋内,“我昨日瞧着府上的家丁已是开始准备炭火了,应是为你备的。届时用起炭来,应当会好些。”
许是心事过多,回柳府的第一夜江扶风睡得并不安稳,直至月落参横之时,她仍未入眠。
【宿主,第四个人才信息名为七叶,此人因逢家中变故而落魄,终生不得入仕,此前一志鸿图付诸东流。】见她毫无睡意,系统出声说道。
江扶风沉思半刻,始才答言,“听起来是个有故事的可怜人。可有提示如何与此人遇着?”
【明日前往书斋的路上便可知。】
系统答道,却是又再提醒着江扶风,【宿主,我的系统检测到此人收服难度较高,还望宿主有一番心理准备。或许需要耗费很长时间,又或许费心费力亦不能收服。】
“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只要是人,只要心头仍有欲念,总能有法子。”江扶风应着。
而翌日江扶风没能想到,这第四个人才,实乃一奇人。
彼时江扶风于街边,再次遇着此前于茶楼见着与人对辩的乞丐,他正与程如宁大打出手。而原因竟是程如宁不小心弄碎了他用于乞讨的碗。
虽是江扶风见得,以程如宁的身手,很难不怀疑是乞丐碰瓷……
原本杨弄璋给了乞丐留在茶楼的机会,却不想被乞丐拒绝,他宁愿流浪于外风餐露宿,也不想安身于一处。
“这是赔钱的事情么?我一个乞丐,这个碗便是我以此为生的东西,如今它碎了,我还怎么活?”
乞丐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让程如宁无话可说,毕竟向来她是能动手就不动口。
可如今大街之上,人潮汹涌里尽是围观她与乞丐的看客,她也顾念着要维护程家的面子。
“这样,我送你一个新的如何?”江扶风替程如宁解着围,却见乞丐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不行。”乞丐一口反决。
“那你要如何?”江扶风将程如宁拉至自己身后,抱着臂问道。
反是那乞丐不顾一众睽睽,往满是灰尘的街角里一躺,斜眼望着程如宁,“不如何。反正饭碗也没了,往后我的死活,便是这位小姐的失责所致。”
“这厮分明就是个无赖!”程如宁气得美目怒视,恨恨咬着牙便要冲上去准备收拾他一顿时,江扶风及时拽住了她。
“既然如此,按你的逻辑,你也需得为前些时日你在茶楼所作所为负责。毕竟那次茶楼对辩过后,我回到府上浑身不适,唤来府中大夫才知,是沾染了不洁之物所致。”
江扶风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对付无赖的最有效的法子,“你说是吗,七叶?”
乞丐见江扶风居然知晓自己的名字,一改原本逍遥得意之色,接着起身望着二人,竟是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