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声将姜梅从睡梦中吵醒。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听到外婆温柔叫她的名字:“栀栀,我的乖宝贝,你怎么在沙发上睡了,起来去房间睡吧,小心感冒了。”
姜梅伸手揉了揉眼睛,软声软气喊道:“外婆。”
外婆看着瘦瘦的外孙女,一阵心疼。她伸手摸摸姜梅的后脑勺,红了眼眶:“我的乖宝,你受苦了!”
姜梅赶紧伸手去给外婆擦眼泪,一边努力笑着说:“外婆,我不苦呀,我喜欢吃糖,可甜了。”
外婆笑着说:“傻孩子,睡糊涂了,说胡话。”又怜惜地顺着她软顺的头发,说:“你别怪外婆啊,你也知道这边的情况,外婆是怕你……”
姜梅懂事地摇着头,打断外婆的话,说:“外婆,我知道的。”
外婆闻言,看看她,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老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帕擦去眼角的眼泪。
这些年不见,外婆老了好多,眼睛因为长期流眼泪,眼翳严重,不过整个人依旧让人觉得亲切。
外婆问:“吃了吗?”
姜梅抱着外婆的胳膊,说:“我不饿。”
外婆摩挲着她的肩膀,说:“胡说,坐了这么久的车还不饿,快起来,外婆给你盛碗汤。”
外婆说着,起身去厨房。这时候,棉棉在沙发下面发出一声呜咽。
姜梅听到声音,心里一慌,想要伸手去按住棉棉,外婆已经闻声看过来。
老人家问:“是什么东西在叫?”
不给姜梅解释,棉棉已经从沙发底下跑出来,它歪着圆圆的脑袋,冲着外婆奶声奶气喵了一声。
外婆见状忙走过来,一脸爱惜地摸着棉棉的脑袋,一边笑着说:“哎哟,这小家伙,长得真可爱。”又看着姜梅,问,“这是栀栀养的呀?”
姜梅见外婆没有讨厌棉棉,忙嗯了一声。
棉棉也不认生,拿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外婆的手,一边发出呼呼的声音。
外婆说:“好好好,前段时间我还说家里冷清了一点,打算养只猫咪哩。”
姜梅听了这话,激动地说:“外婆,我们可以养棉棉,它很听话的,而且吃的很少,我可以把我的吃的分给他它。”
外婆听到女孩刻意的讨好,又是一阵心疼,嘴上说:“养,栀栀也不用把吃的给它,外婆养你们两个还是养得起的。”
姜梅听了这话,感动地喊了声谢谢外婆,又去抱棉棉,高声道:“太好了,棉棉,以后你有家啦!”
棉棉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冲着她嗷呜叫了两声,又冲着外婆叫了一声。
外婆在旁边看着这幅画面,心疼得不行。这孩子,太小心翼翼。老人眼底发热,怕自己在孩子面前哭出来,赶紧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外婆盛了汤出来。
姜梅肚子里的蛋糕早就消化完,这会儿也饿了,坐在餐桌上就囫囵吃起来。
她没有说起白天在车站的事,也很默契地没有问外婆,妈妈在哪里。
~
棉棉换了地方,好像有点应激,接着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外婆给了姜梅钱,让她带棉棉去宠物医院看看。
姜梅顿时想起阿彦。
郎生说过,他家好像有亲戚是开宠物医院的。
姜梅心里有些奇怪的别扭,她不太想让郎生知道她去找阿彦。
于是她默默拿出手机,在评价网站上翻看附近的宠物店。
翻了一会,看到附近一家叫【小松果宠物】的店,评分特别高。
她有种直觉,当下点进去。
第一条评论是:宠物店不大,但是五脏俱全,关键是服务特别好,以及重点提示:老板的堂弟寒暑假会来帮忙,弟弟是个混血,超级超级帅,呜呜呜!
姜梅觉得自己找到了。
快速往下翻了几页,好几条都提到了老板的帅弟弟。
突然,姜梅的手指一顿。
一条点赞几千的评论,下面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大概是夏天拍摄,背景是一家宠物店的前院,院子里种着一颗巨大的槐树,槐树巨大的绿荫下,一个少年正在给一只巨大的金毛犬洗澡。
橘色的阳光被槐树茂密的叶子打散成无数细碎的光,在那样有些不真实的柔光下,男生宽松短裤配着白色短袖,拿着水枪蹲在那里给一只大狗洗澡,露出的胳膊和小腿紧绷出独属于少年的精瘦线条。金发比姜梅见过的要长一些,碎发落在眉前,眼睛因为阳光微微眯着,鼻梁高挺,嘴里懒懒叼着根细棍儿,整个人透着股浓浓的少年不羁气息。
盯着那张照片,姜梅的心脏募地被放进一个小鼓,猝不及防就轰隆隆响了起来。
她像是受到某种蛊惑,手指长按屏幕,点了保存照片。
少女情怀,在那一刻如荒草疯长。
~
小松果宠物店离外婆家只有两个街区的距离。
外面雪停了,但是积雪还很厚,姜梅不禁冻,才过来几天,手背上总是发痒,有种要长疮的感觉。外婆特意给她买了手套耳罩围巾三件套。她翻出来穿戴整齐,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有点儿傻,想把围巾取下来,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只是带棉棉去看病,干什么这样紧张?
纠结半天,最后在棉棉催促的叫声下,她还是围上那个淡粉色的围巾,带着棉棉出了门。
青河市不是大城市,这一片又是老街区,建筑普遍不高,跟南方小镇那种开门见路不一样,北方的房子都带着院子,院子里种树或种花,此时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片雪压在其中,一片白茫茫。
老街区巷子很多,路上的雪来不及扫,只被路人踩出一条道来,滑得不行,姜梅小心翼翼走着,半天才到那家宠物店门口。
先看到的就是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可惜天冷,树叶落了大半,剩下了也都压了雪,一片白茫。
不过站在那里时,姜梅已经能够想象到夏天它枝繁叶茂,少年站在下面的场景。
这段想象,莫名让她脸颊有些发热。
她赶紧用冰凉的手套捂了捂脸,等到清醒一些,才推门进去。
院子里没有人,除了那颗槐树,里面摆满了各种宠物的笼子和扫地的拖把,此时都微微积了点雪。院子里的屋子是个两层小楼,大门上面挂着一块灯牌,用印刷体写着:小松果宠物店。
姜梅看着那扇门,又开始紧张起来。
像临近大考的感觉,不对,大考姜梅都没这么紧张。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里又不一定能够看到对方,况且看到了又怎么样,他们又不熟。
可是心脏就是不听她使唤。
她想着要不换一家吧,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深吸好几口气,她最终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开了暖气,特别的暖和,不过没看到人。
两边靠墙放满了猫屋,里面各种品种的猫咪在里面跳上跳下,或是打闹睡觉。里屋里还有狗的小声呜咽声。
整个屋子的空气似乎都毛茸茸的,有种闲适的安逸感。
姜梅试着叫了一声:“那个。”
半天,回应她的只有一只笼子里的小猫嗷呜了一声。
那只小猫跟棉棉长得还挺像,姜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棉棉似乎有所感应,在包包里冲着对面叫了一声。
姜梅正要走过去,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那个是哪个?”
她吓了一跳,慌忙回头,伴随着一声小心,她来不及反应,直接撞在一个半软又硬的物体上。
鼻子一酸,她忙捂着鼻子,眼睛瞬间模糊了。
一声轻啧,那个声音说:“没事吧?”
语气里听不出多大的诚意。
她窘迫地抬起头,等缓过来,一眼看到阿彦。
他穿一件黑色卫衣配着宽松深蓝牛仔裤,卫衣袖口微微卷起,两只手举着,手上带着点泡沫,那头金发短到露出干净的额头和同样干净的双眼。
刚才撞到的应该是他的胸膛。这个认知让姜梅一阵不自然。
她悄无声息往后退了半步。
他注意到她明显的闪躲,轻轻扬了下眉,问:“生病了?”
说话时,他走到靠近门的地方。
那里放着一个货架,上面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宠物用品。
他从上面拿下来一瓶像是洗浴的东西,回头又看姜梅一眼。
姜梅被他那对明亮的眼睛看的背脊一紧。
他的眼白很白,眼仁又很黑,搭配在一起有种看穿一切的力量感,这对眼睛还真不像有外国血统。
姜梅心想有这么明显吗,嘴上说:“可能有点感冒。”
天气太冷了。
不对!
注意到他的眼神,姜梅终于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猫!
啊啊啊啊,上次也是这样!太丢人了!!她慌忙将棉棉举起来挡住自己的脸,高声道:“它不吃东西!”
男生看着对面举着猫的小萝卜头,碎发下的小耳朵红的像樱桃。他极力去忍,却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这家伙,怎么总是答非所问。
“逗。”他说。
姜梅:“……”
呜,这是真的丢人丢到姥姥家。要不是担心棉棉,她肯定转身跑走了。
~
阿彦在给一只狗洗澡。
那只大狗看起来比姜梅还大,姜梅抱着猫站得远远的,有点害怕。
“几天没吃……”阿彦回头,发现一人一猫站老远,嘴角一动,说,“站这么远,怕我吃了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吃’这个字多少有些暧昧。姜梅抱着棉棉的胳膊紧了紧,耳朵开始发热。
“怕狗,还是怕我?”男生语气懒洋洋的。
姜梅心说,都怕,耳朵的热度开始往脸上蔓延,抿着嘴巴没说话。
阿彦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想那天车站的勇气哪去了,啧了一声,说:“把它放那边台子上。”
姜梅乖乖照做,不过棉棉有点紧张,一直往她怀里钻。
阿彦远远看了棉棉一眼,问:“几天没吃了?”
“三天了,只吃一点点。”
“喂的什么?”
姜梅的声音不觉放低,底气不足:“我吃什么他吃什么。”
阿彦看她一眼。
姜梅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不赞成,一阵羞愧。
棉棉跟着她,生活确实有点粗糙。
阿彦用眼神示意一下外面,说:“那边有猫条,你拿一袋试试。”
姜梅听话地出去拿了一袋猫条来喂棉棉。棉棉闻了闻,舔了两口,接着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
阿彦将大狗带进宠物烘干箱,洗了手,出去拿了一个红色的小本回来。
他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可能是换了个新环境有点不习惯,这几天喂点零食,试试换猫粮给他吃。”又问,“多大了?”
这一次姜梅可不敢回答错,一板一眼道:“九个月零三天。”
阿彦嗯了一声,走过来,一边说:“到了绝育的年龄,等这几天过去可以考虑绝育。”
棉棉似乎听懂了,抬头冲着他嗷呜叫了一声。
他见状挑了下眉,伸手在棉棉头上轻轻一弹,说:“挺有脾气啊,小伙子。”
棉棉被弹了,嗷呜嗷呜向姜梅告委屈。
姜梅赶紧说:“它很听话的。”
阿彦走到她旁边,弯身看着棉棉,说:“看得出来,一般猫这样养早发脾气了。”
姜梅又忍不住惭愧,一边又因为男生的靠近有些紧张,下意识往旁边移动了一下。
阿彦似乎笑了一声,姜梅去看他,却只看到他一脸认真在给棉棉做检查。
大概是错觉吧。姜梅收回视线,继续喂棉棉,脑海里却一下拓片似拓进男生认真的样子。
顺滑干净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微绷着的薄唇和清晰的下颚线,像一幅凌厉又干净的工笔画,让人有种不敢轻易接近的距离感。
棉棉很快就吃完一小袋猫条,似乎没吃饱,还在冲姜梅叫。
姜梅求助地看向阿彦。
他依旧在纸上写着什么,都没回头看她,却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说到:“他几天没怎么吃,不能吃太多。”
“好。”她乖乖应下。
还好棉棉叫了一阵就不叫了,过了一会,它竟然蹭起阿彦的手。
阿彦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做动作时手背会有微微隆起的青筋,有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性感。
姜梅突然有点儿羡慕棉棉。
这时候,阿彦忽然站起身。他带起一阵凉凉的风,风里有股淡淡的宠物洗浴品的香味。
姜梅刚才就闻到了,但这一刻格外明显。
之前棉棉生病时姜梅带棉棉去过一次宠物店,那种宠物店也有香味,但是味道很浓,闻起来让人头晕。阿彦身上的味道却不一样,很淡的一股桃子味,还挺好闻,就是这味道太少女,跟他不怎么搭。
他身上应该是什么味道?
薄荷草木,柑橘香橙……姜梅想着想着,意识到这个问题过于**,脸颊开始升温。
少女情思,总是催生数不尽的想象。
男生还在观察棉棉,往姜梅的方向走了两步,衣摆扫过她的手背,有些痒。
她又开始紧张,连后背都忍不住绷紧。
男生并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是低头拿手翻了翻棉棉的耳朵,又翻了翻嘴角,一脸专注。
那对眼睛,看着棉棉的眼睛,刚才也在看那只大狗。
姜梅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做只猫,做只狗……
原来,这世界上所有卑微的祈愿,只是想要跟那个人靠的更近一点。
姜梅不敢再多看,匆匆移开目光。
没一会,阿彦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还行,身体挺好,就是有点牙结石。”
说完,他就走到了外面的屋子。
姜梅犹豫一会,抱起棉棉跟了出去。
棉棉在阿彦给它做检查时竟然睡着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姜梅抱着它,看到阿彦拿起一个篮子,在货架上七七八八捡了些零食,又拿一个袋子装了一袋子的猫粮,说:“这是成猫粮,先给他吃着,吃的习惯再过来。”
姜梅忙回了声好的。
阿彦将东西一起装进一个塑料袋递给她。
她伸手去接。
手指一下碰到阿彦的手指。男生的手指看起来冷冷的,没想到温度不低。
她感觉被烫了一下,忙收回手。
男生看到她的反应,一脸奇怪:“怎么了?”
她随口找了个借口:“有静电。”
“北方比较干燥。”他说着,将东西放在了一边的柜台上。
望着那袋放在冷冰冰柜子上的东西,姜梅的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她将东西提在手里,问:“多少钱。”
他走到柜台后面的椅子上躺下,将旁边电脑的耳机挂在脖子上,声音松散:“不用。”
姜梅啊了一声,说:“你免费啊?”
他听了这话,抬起头,看向姜梅的眼神透着股意味深长。
姜梅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慌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便宜。”越补越离谱。她的耳朵又开始发热。
“是吗,那你说我看起来像值多少钱的样子?”他眯起眼睛。
姜梅眼睛都热了:“我……你……”
他看她一副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呲地笑了一声,一口白牙,有些顽劣:“我确实不便宜,我这是黑店,你再不走,我可不保证你能好好走出去啊。”
说着,还伸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柜台。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姜梅被吓到,抱着棉棉往后退了一步。
挺不经吓啊。阿彦啧了一声。
姜梅有时候也很倔:“还是算算吧。”
阿彦看她那样子,觉得自己今天要是不算她估计不会走。那股倔劲儿,还挺好玩。他莫名有些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清了清嗓子,他说:“算五十吧。”
绝对不止五十,但总比他不要好。姜梅从口袋里拿出五十递给他。
他收了钱,就又重新靠回椅子上。
姜梅看他在电脑上点开了一个游戏。
她站了一会,见他要抬头看过来,赶紧转身走了。
刚走到门口,听到少年喊她的名字:“姜梅。”
他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姜梅心里的那个小鼓又一次轰隆隆响起来。
她用了捏了捏门把手,努力让自己镇定,这才回头,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少年胳膊肘枕着柜台,用手拖着脸颊,姿态慵懒地看着她,说:“我又不会吃人。”
紧接着一个别有深味地笑:“你就这么怕我啊?”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落向大地,姜梅站在雪地里好一会,才让脸上的温度下降了一些。
她拿出塑料袋里的红色本子。
那是阿彦给棉棉写的宠物档案册。
第一页的第一行,主人那一页写着:姜梅。
男生的字体带着点儿嚣张的草书,遒劲有力,好像一把刻刀慢慢刻在纸上,也刻进姜梅的心脏。
他写了她的名字。
她收集与他有关的一切,将那些放大成他们的相关。
随便一点,她就能开心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