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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天如墨潭,冷风萧瑟,吹熄了房内的最后一根蜡烛。
孱弱的火光挣扎了片刻,最终化为一缕尘烟。
房间彻底没入黑暗,唐千旅见状,抬手,习惯性地拉开格子去摸自己的青色发带,但却摸了个空,她一怔,后来才想起来,自己的发带在前些日子里掉了,现在早不知道在何方了。
她叹了口气,不再执着于找自己的发带,低头,继续进行她的修复工作。
彼时,窗外天气寒冷,院子里早已铺上一层皑皑白雪。
她屋中的窗棂修缮多年,此刻已然老旧褪色,根本经不起风吹雪打,来回在木沿上摆动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响,寒气随之扑朔而来,打在了女人的手上。
但即便如此,唐千旅的手上动作始终四平八稳,从未因此而抖动半分,只不过大概因为冷风吹背实在难受,过了片刻,她一顿指尖,随即放下了手中的修缮工具,起身走向窗外,正欲去关窗———
突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骚动。
那声音很轻,像是人的躯体和家具轻微碰撞发出的声响,被窗外大风的呼啸声笼去了大半,但即便如此,在这方小小的居室中,还是让唐千旅捕捉到了。
她自小父母双亡,唯一的弟弟在朝廷中做史官,二十五岁仍未嫁人,如今已是人们口中嫁不出去、膝下无子的老姑娘,现在一人从师父那边搬出来,居住在父母留下的宅院里,鲜少邀请他人坐客。
唐千旅眉毛一紧。
——如果院内无人,那么刚刚发出声响的,是谁?
她的手维持着开窗的姿势,悬在半空中,目光微微向后瞥去,眼眸中迸发出犀利的光芒。
唐千旅的目光左移,雕刻刀就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的书案上,小刀尖头锋利,泛着冷银色的光点,刀沿还残留了一些半干的颜料。
每当危险逼近时,人总是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洞察力,她几乎是没有犹豫,抬脚就要往那里走去,但在她刚刚迈出步子的瞬间,手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肘关节捏成粉末,指腹摁进皮肤里的痛感隐隐传来!
唐千旅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强行扭过身,她下意识地就想高声呼喊,可是来人动作更快,在她发出声音之前,突然感觉喉前一凉,冰冷深入骨髓,紧接着滚烫的热水撕开裂口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火焰灼烧般的剧痛。
她双眼一凸,尚且自由的手紧捂住被割开的喉管,艰难地发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下一秒,她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意识被残忍地剥离,大片黑暗弥漫,很快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唐千旅死了。
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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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何人?!”
几乎是毫无任何思考的,在被杀死之前未能说出口的话在此刻大吼而出,紧接着,氧气大片大片地涌进肺部,唐千旅犹如久旱逢霖,猛地睁开眼,急促而又贪婪地吸着氧气。
待意识恢复,唐千旅几乎是立马起身,正准备环顾四周,但紧接着,一件比死亡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没有被绑起来,但浑身上下都犹如被枷锁束缚着一般,动弹不得。
唐千旅倒吸一口冷气,抬头看向四周。
四周漆黑一片,周围被壁垒牢牢地封住,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抖落一地灰尘,她的不远处有一个人,顺着蜿蜒曲折的小道缓缓而下,他头顶上带着一顶白色的圆形头盔,头盔中央炽白的亮光成为了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石窟里阵阵回响,但并无再多的回音。
她皱起眉,用力挣了挣,但无济于事,只得把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那名青年。
他的着装怪异,至少绝对不是大邺的古袍,只是一件浑身沾满了灰尘的断袖工装,他身形清瘦,头发微长,简单地束在了后面,一步一步试探性地踩在石板上,走得极为谨慎小心。
这个人无论从行头打扮,还是从行为举止而言,都太过的怪异,再加上他左顾右盼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步伐,让唐千旅很难不忘坏的方面去想。
她不会好巧不巧,遇上盗墓的了吧。
她是大宋举国无双的文物修复师,拥有着当世第一的修缮技法,手巧玲珑,技艺精妙,无人能及,这让她对文物更是根种下了极深的情感,旁的人多靠近半步都不行,更遑论把文物盗走据为私有,将文化瑰宝换一堆黄金。
制止是必然的,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想到这儿,唐千旅没在犹豫,她定了定神,也不顾自己僵如雕塑的现状,厉声朝那位青年喝道:“大胆贼人,文物乃一国之宝,岂容你随意践踏,肆意妄为?”
面前的青年闻声顿住了脚步,抬起头直视她的方向,就在唐千旅以为他要掏出凶器,对她持刀行凶、杀人灭口的时候,一道明朗的男声骤然响起:
“谁在那里?”
唐千旅:“……”
不是,小兄弟,你当你头上那个明晃晃的小玩意儿是贵妃娘娘的簪子吗。
我也没这么娇小,你也没这么高大啊。
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生,刚想开口劝他眼睛不好就别干这行了,万一踩到什么机关容易变成四分五裂的仙人板板,但没想到男生率先一步打开手电筒,对着四周迅速扫射了一圈,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谁在那里?!”
“……”唐千旅看着面前的青年如同陀螺一般左右旋转,就是没有看到自己,十分无奈地出声提醒,“这位小公子,择日抓把中药,治治眼疾吧。”
女声又近了几分,青年手上手电筒的光芒这才扫射过来,直直地照上了面前的佛像。
青年在唐千旅面前站定,微微抬头。
他的面前只有一尊佛像,那圆雕佛像头戴华丽宝冠,面容慈祥,眉眼弯弯,青丝如瀑,一手五指并拢,母指微折,竖在身前,嘴唇微抿。
温寻琰眉头微皱,环顾四周。
四下无人,难不成……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微皱起眉,目光转向唐千旅的方向:“是你在说话吗?”
唐千旅在心里嘶了一声,心说这小公子不仅是眼睛不太好,看来脑子也不行,这八字命格是得有多硬,才跑来干盗取文物这一行?
她从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对他进行了业务能力的考查,觉得他实在是无可救药,盯着青年,不冷不热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你在说话?”
待她话音落下,男生双眸骤然瞪大,他猛地退后半步,手电筒的强光直直地扫射到唐千旅的脸上,白炽光逼得她微眯起眼睛,刚要斥他无礼,就听到男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犹豫地开口道:“......神明显灵?”
唐千旅忍无可忍,用自己本就不多的涵养憋住了给他来一棒槌的冲动,冷笑道:“这位小公子,您是真该去看看大夫了。”
“什么大夫?”男生倒也不怕,直视着唐千旅,淡淡道,“现在超自然事件已经带着这么强的文化气息了?我是不是该感叹华夏文化源远流长,已经上通天界下通地府,制造个怪谈传闻都这么文绉绉的?”
唐千旅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公子切莫胡言乱语,什么怪谈传闻?”
男生听罢,有些嘲讽地勾唇一笑:“讽刺你的,真当真了?我是唯物主义者,少给我在这里装神弄鬼的,趁我拿对讲机叫人前自己双手举好走出来,擅闯考古重地不是小事,要是你破坏了什么,下辈子就等着吃牢饭吧。”
唐千旅沉下声,冰冷道:“你不仅胡言乱语,盗窃文物,甚至还乱泼脏水,此事报上大理寺,你更是罪加一等,知道么?”
男生作势就要拿出对讲机,目光锋利:“盗墓小说看看可以,別走火入魔了,太魔怔去读读中国刑法,破坏文物,擅闯陵墓,你知道要判几年吗?”
唐千旅眯起眼睛,口气冷冽:“满口胡言。”
二人针锋相对,火药味渐渐升起,男生没再理她,掏出对讲机,冷静迅速地报告了情况,紧接着抬眼看向唐千旅。
“是不是满口胡言,”男生扬起对讲机,挑唇而笑,轻声道,“等其他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唐千旅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斜,对面前男生放的狠话丝毫没有畏惧,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宣判。
上面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就有几个身着同样装束的人赶了下来,蜂拥而至,黑压压的一片,挤在了狭小的过道里,胡乱地向四周环顾,白色的灯光随着他们的动作向四下无差别扫射,气喘吁吁道:“什么盗墓贼?!人在哪里??”
唐千旅看着一群人像梧桐苍蝇一般地站在她面前乱窜:她是来了人间地狱还是捅了疯子窝……眼疾已经演变成瘟疫了吗?
而另一边的温寻琰冲着她的方向一指,语气笃定:“没看到人,但声音绝不会听错,可能利用地形优势藏在了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我还没有把她揪出来,大家分头找找,注意安全。”
赶来的几个人连应了几声,随即顺着温寻琰指明的方向,跟他一起搜索起了唐千旅的踪迹,但等大家把周边角落仔仔细细地都检查过一遍了,还是没能找到什么文物盗贼的身影。
“……不是。”其中一个队员直起身,有些怀疑的目光投向温寻琰,“你真的看到了吗?没什么人啊……是不是风的声音啊?”
“不会。”温寻琰淡淡道,“那人说的是中国话,风说人话已经够离谱了,总归不会入乡随俗把汉语也学了吧?”
“......寻琰,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导又把你的论文打回来了?”另一个人皱起眉,“你估计没睡好吧,所以听错了。”
“不会。”温寻琰面无表情,“这幻觉不至于这么离谱。”
“……我靠。”温寻琰身后的一个小队员听完几人的对话,双眼骤然瞪大,一手紧紧攀住温庭琰的肩膀,一脸惊恐道,“原来传说是真的,你不会真的碰到什么怪事中邪了吧……等大伙儿回去给你请个法师做——”
“……”温寻琰忍无可忍,转身打掉他的手,额角抽了抽,“冷静点,咱们是党员。”
小伙儿砸了砸舌,悻悻地缩回了手。
温寻琰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抬头环顾四周,狐疑道:“你们真的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怎么会。”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这个遗址很重要,最近查得严,我们进行考古作业都要进行层层审批,她除非会什么空间瞬移,不然根本没有进入遗址的可能。”
“你大概是真的压力太大了,太警觉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还是要相信咱们研究所,这么重要的地方,不是什么小贼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说罢,他们几人绕过温庭琰,去继续推进自己的考古作业,很快,这一方狭窄的洞窟内,又只剩下了温寻琰一人。
在黑暗中,他转过身,仰头看向面前的那一尊神像。
头顶的灯光打在佛像的面庞上,它仍然闭着双眼,嘴角微扬,笑容平和,仿佛刚刚的骚动并未惊扰她半分,跨越了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的春秋,即使被长时间地囿于土地之下,都未能剥离它身上那一份沉静安详、俯瞰众生的气场。
她眼帘下垂,恍若真的在凝望着温寻琰一般。
温寻琰微微敛起先前那副剑拔弩张的态度,眉头轻拧,微微仰头,紧抿着唇。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轻声开口,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迸发而出,碰到四周石壁,又层层回荡而来。
“——不是贼,那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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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无对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