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怎么了?”
娴妃扶住我,语气关心。
我稳住自己的身形,克制住心底喷涌的怨恨。
“没什么,一时间没站住罢了。”
离开偏殿时,我向后看去,娴妃还蹲在那里,似是想要接近猫。
耳房内的柜子已经是破烂不堪,还有被老鼠啃食过的痕迹。
我拉开其中一层,将里面放着的一个荷包取出来。
荷包上绣着一个寒字。
“娘娘,冷宫来了位新人,和您当时好像。”
“娘娘,陛下下旨将宫中的猫全部仗杀,他明明知道您是最爱猫的。”
窗外寒风的呜咽声掩盖住了屋内的低泣。
我将荷包重新放回柜子里,收拾好自己重新出去。
猫已经不见了,娴妃在院子内拔着地上的枯草。
见我出来,连忙上前。
“姑姑,冷宫内什么也没有嘛?待着好无聊啊。”
我看她手中的“枯草”
……
这哪是枯草,是我种下去还没长大的白菜。
察觉到我的目光,娴妃悻悻笑着,将手中的枯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掉。
“过几天有人出宫采买,娘娘若是有要带的可以和奴婢说 。”
娴妃愣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纠结半天后才开口:“我没有想买的诶,不过姑姑你可以让人去一趟我家吗?我想吃我娘做的蜜饯了。”
……知道了。
宫人将东西带给我时,顺便将一个荷包递给了我。
“这蜜饯真不好带,宫门口的侍卫检查的半天才放我进来。”
将荷包收下,我凑近,微不可查的声音传来。
“一切安好。”
那便够了。
四
将蜜饯交给娴妃娘娘,她迫不及待的拆开就往嘴里放。
“谢谢姑姑,自从入宫后我就没吃过我娘做的蜜饯了。”
我一时不查,手中被放入了几颗蜜饯。
迎着灼热的视线,我将蜜饯塞入嘴里。
久违的酸味传来,这是边疆特有的一种梅子。
我想起宫中流传的关于娴妃的消息。
娴妃林婉,林将军之女,因林将军驻守边塞之故。
从小便在京城长大,虽是放养,实则人质。
尤其爱吃边疆特有的梅子。
真的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吗?
我陷入沉思,直到浓烈的酸味充斥着我的鼻腔。
我才发觉不知何时我已把核咬碎了。
我看着娴妃,她一颗接一颗吃的起劲,完全不感觉到酸。
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在我脑海,又被刻意忽略。
十五号,各宫宫女照例领月俸的日子。
久违的,是个艳阳天。
我坐在院中晒着太阳,四四方方的宫墙之中。
阳光也是一种奢侈,许久未曾有人踏入的冷宫。
再一次,有人敲响了院门。
是一个熟悉的人,我开门侧身迎进。
“程公公,你怎么来了?”
娴妃看着来人,语气惊奇。
我识趣的退了出去,来人是皇上身边得力的太监。
送走程海时,他低声劝我。
“连翘,你何至于此呢。”
“程公公,您认错人了,奴婢只是冷宫的一个小小奴才。”
连翘是谁?我不认识。
我转身去娴妃所在的位置,那里已然焕然一新。
根本不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嫔妃该有的装饰。
我心下了然,打入冷宫只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保护。
这都与我无关,我摸着手中的荷包,这是程海塞给我的。
“姑姑和程公公认识吗?”
娴妃的声音传来,显然她看到了程海塞给我荷包的场景。
我不知作何回答,最后也只是避重就轻。
“奴婢和程公公是同一年入宫的。”
“那姑姑你一定也认识尹妃身边的怀姜姑姑吧,她和程公公也是同一年入宫的。”
怀姜?许久未曾听过故人之名,一时间我竟不知所终。
娴妃未曾发觉,自顾自的说:“我讨厌尹妃,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来这冷宫。”
听到此话,我心下明了。
尹妃是最喜欢针对皇上新宠的人,怕是娴妃晋封太快引起她的忌惮。
宫中向来是藏不住消息的,稍稍打听就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将银子使出去,不多久,便有消息传来。
上个月大皇子生辰,娴妃娘娘一首祝贺词引得皇上不满。
尹妃娘娘说这是藐视君恩,因此娴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我看着手上写有字的纸条。
简单一句,却暗含着对皇位的篡夺之心。
难怪会引得陛下不满,不过……
我想着悄悄进入冷宫的程海,尹妃这次怕是要失望了。
五
我许久不曾踏出冷宫,握紧手中的字条。
我平息下心头的愤怒朝御花园走去。
拐角处那里一个宫女已经悄然等待。
见我过来,语气不爽。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说娴妃是不是故意的,设计我们家娘娘。”
“怀姜,你这话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我看着面前已经形同陌路的人,不想多说,转身准备离开。
还未走多远,迎面与一个女人对上。
“尹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听说你如今是冷宫中的宫女。”
尹妃看着我,头也不抬,声音中满是轻蔑。
我恭敬应答。
尹妃不在多说,几个太监上前将我压在地上。
“既然主子没教好,那就由我来教吧。”
“来人,杖责五十。记住,这就是你帮娴妃那个贱人的代价。”
厚重的木板一下接一下的落在我的臀部。
我整个人是被抬回冷宫的,那几个太监将我随意扔在冷宫门口。
我躺在地上,看着不断落下的雪。
娘娘,这是你走后的第一场雪。
娘娘,尹妃比之以前愈发猖狂了。
娘娘,连翘好想你啊。
意识回笼时,我发现自己卧在榻上,伤口处冰冰凉凉的。
许是有人帮我处理过了,挣扎的起身。
被人拦住,娴妃拦着我不让我走。
女人的脸上满是倔强,我叹了口气。
“娴妃娘娘,奴婢今日的事还没做,烦请娘娘让步。”
话落,我绕开她。
这后宫之中,奴才的生死是最不值得在意的。
人命与否,不过是娘娘一句话的功夫。
梧桐被雪覆盖,厚重的雪压的枝丫开始朝下。
我拨弄着炭盆,天气越来越冷了。
和永和一年一样,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一时间,愁绪涌上心尖开始肆意蔓延。
然后被一声声“姑姑”打断。
娴妃拿着几枝红梅跑了进来,我看着她身上披着的墨色大氅。
识趣的不在多说。
心里默默猜想,看来这位就要从冷宫中出去了。
“姑姑,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出去了,不知道姑姑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我并不奇怪娴妃询问我这个问题,只是我从未想过出冷宫。
“恭喜娘娘了,只是奴婢年岁已大,照理说本应该出宫的,幸得圣上开恩,才能留在宫中,冷宫已是极好的。”
宫中气氛似乎格外不对,宫女太监都是行色匆匆的。
就连冷宫门口,也无端多了一排侍卫。
我虽不知将要发生啥,却知道如今已不知我所能知道的。
夜里,厮杀声席卷而来,我躺在草堆中看向窗外的梧桐。
隐隐的还能看到火把点燃的灯光。
我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这些声音,半晌还是起身朝院中走去。
天色微亮,厮杀声逐渐减小,直到有人轻叩宫门。
我才发觉,我在梧桐树下坐了一夜。
侍卫的铠甲上已经被鲜血沾染,我看向他的身后。
那里斜斜歪歪躺了一群人,有的人身上还有一把箭。
“姑姑,麻烦还请替我转告娴妃娘娘,就说过几日陛下便来接她回宫。”
我点头应下,回去时娴妃已然惊醒。
语气焦急地向我询问。
“姑姑,陛下有没有事。”
我去她身边坐下,我能感受到她握着我衣袖的手在发抖。
“娘娘,陛下无事。”
我将侍卫来敲门的事告诉娴妃,试图让她安心。
六
时间一天天过去,娴妃每天都会在冷宫门口张望。
看今天陛下有没有来接她,我看着丧气转身的人。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娴妃看向我勉强笑笑。
“姑姑,我来帮你吧。”
在了冷宫待了一段时间,纵是有陛下的暗中照拂。
也免不了需要自己动手。
“你的封号是怎么来的?”
我开口不经意之间询问,娴妃似是没想到我会询问这个。
“陛下从周邦彦的词中选取的,他说所有词人中,他最爱周邦彦。”
“追念绮窗人,天然自、风韵娴雅。”
娴妃说完,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词,有一种陛下再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的感觉。”
我惊讶于她的敏锐,又厌恶陛下此举。
追念绮窗人,陛下,原来你也知道你对不起娘娘吗?
空气中唯余沉默,直到带着颤抖的声音传来。
“姑姑,陛下是爱我的,他会来接我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偌大的皇家,又有谁是真正有心的呢?
帝王最是薄情,葬送了多少红颜枯骨。
娴妃不在提起陛下,也不在提起出冷宫。
似乎是认命了,只是人愈发消瘦。
我看着梧桐树下的人,纠结半晌还是上前去。
“程公公传来消息,陛下今日会来接娘娘出冷宫,娘娘不妨早做准备。”
“姑姑不必打趣了,陛下大概已经把我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