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齐藤一心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夜以继日修行,才勉强得以平静的心,不由得狠狠跳动起来。
“姐姐……”
他喉咙梗塞。依然年轻秀美的面容,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女人却也还是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只是片刻,勉强牵起的笑淡了下来,杏眼微转,看着另一个方向。
齐藤一心循着目光看去,缄口无言。
面容俊秀的少年低垂着眼,戴上了美瞳的眼睛,粗略看去,没什么异常,但在坐知情的人都知道,那原是一只怎样的眼睛。
此时,少年还穿着校服,领子没有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随意得扎了个形,下摆也没有乖乖地束起,坐姿随意,有种年少叛逆的桀骜不驯,眉眼却是看透了人情冷暖的散漫疏离。
唯有垂在膝盖上不断收紧的那只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有着血缘关系的三人沉默着。
正因为彼此关心,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一时间,相顾无言。
作为在场唯一的外人,沈沫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两人,心中的侥幸终于被彻底打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内心泛起的波澜,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用了道家的招魂术……”
无论是人还是亡灵,都被这番话吸引过来了。
鉴于这里灵能者的能力,以及众人对灵异的接受程度,沈沫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就像蝙蝠通过声波的发出和接收,获得信息一样。”
再次去户籍科查到了具体的信息,虽然生辰八字还比较笼统,所处地点范围也未知,但凭着【名字是最短的咒】,勉强能做到筛选锁定对象了。
她尝试着对多个魂体进行召唤,分别是……
齐藤梓,齐藤优子,武田俊介,齐藤云海。
显而易见,最终召唤成功的,只有梓子。
然而,失败也并非毫无意义的。
根据反馈回来的信息,可以得知。
优子阿姨,也就是梓子和一心的母亲,已经轮回转世去了。
武田俊介,确认死亡,亡魂还滞留在人间,受未知力量的束缚,无法现身回应。
齐藤云海,存活,无法被召唤。
“所以,你的结论是?”勉强收拾好了心情,齐藤八云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少年始终低垂着眼,没有看向另一处飘着的亡灵,他能感觉到那道始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心中触动,身体却是下意识紧绷起来。
昏暗的和式房间,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屋里空气闷热难当,齐藤八云双眼微阖,鼻尖翁动,有些缺氧的脑子反应迟钝。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幼小无力的时候,皎洁的月光之下,抚摸着他头顶的手,干燥温暖,带着香气的柔荑轻轻捧起了他的脸。
迷茫?怔愣?欢欣?幸福?
他蹭了蹭母亲的手。
忘记了那时是怎样的心情,他只记得……
下一刻,那双令人眷恋的手,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打破了短暂虚幻的温情。
窒息,闷痛,像被海水浸润了口鼻,整个人要一点点沉下去。
喉咙仿佛堵上了淤泥,塞上了海草,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脚本能地挣扎,他瞪大了眼睛,痛苦仰头……
便就对上了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
充满了恨意,积蓄了泪光,像被污染了的幽绿池水。
那样痛苦绝望。
心脏像被什么刺痛了一样,那一瞬间,他突然不想挣扎了。
就这样彻底沉下去吧,沉下去,她就不会痛苦了吧。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敏锐发现了不对,沈沫话语微顿,循声望去,只见身体纤瘦的少年低垂着头,露出的一片苍白皮肤,透着不自然的红。
在场唯二的人类——齐藤一心也注意到了,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探探少年额头的温度,“八云……”
齐藤八云却像受惊了的小兽一样,猛得甩开了男人的手,“别碰我!”
齐藤一心愣住了。
齐藤八云嘴唇微动,剧烈地喘息着,喉咙发紧,努力了很多次,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半晌,他呢喃低语,“……别碰我。”
像是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少年倏地站了起来,脚步不稳地冲了出去。
“八云……”
本是安静垂首的亡灵下意识跟了上去。
阴风吹过。
不被普通人听到的呓语在身后响起,齐藤八云的脚步更快了,像被恶鬼追着似的,猛得拉开了纸门。
“等等!”
阳光倾泻而下,照进了房间里。
少年仰着头,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之下,半透明的手穿过了他飞扬的衣摆。
“呲。”
水掉油锅般烧灼的声音响起,沈沫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支着纸门,举起了梓子的手腕,心里一跳,“你……”
留着姬发的幽灵像感觉不到痛一般,绿意盎然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沈沫张了张嘴,额角突突。
“你是想要魂飞魄散吗?”
冷静,甚至称得上冰冷的声音响起,齐藤八云脚步一顿,被阳光照着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什么意思?
迟钝的脑子慢慢运转了起来。
母亲,亡魂,死后滞留在人间,不可见,不可触碰……
不能见光。
齐藤八云身体僵住了,却也没有回头。
沈沫看着母子僵持的画面,按了按发疼的额角,果然都没在听啊,“我布置了风水阵,所以,梓……梓小姐才能在白天现形。”
“至于八云你,要么出去冷静一下,要么先进来。”
齐藤八云还是没动,像个害怕做选择的小孩,沈沫干脆把人拉了进来。
本还失控要冲出去的少年,如今却是乖巧沉默地任由她摆布了,真是矛盾别扭的性格。
不过,这种事情……
沈沫想起了她自己,如果……
她心里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一心小弟出来。
穿着僧侣服的男人点头,双眼微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时,他轻轻推了推少年的后背,毫无防备的少年一个踉跄,拉近了与母亲的距离。
始终注视着孩子的女人魂体一颤,本能地冲上前去,伸出了手。
静默。
齐藤一心反手合上了纸拉门。
纸门遮挡了阳光,室内渐渐暗了下来,透过越来越窄的纸门缝隙,能够看到内里的场景。
独处的母子不约而同地抬眼,四目相对。
时隔多年,已然阴阳相隔的两人,重新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屋外,沈沫双手抄兜,抬头望天。
天边一碧无际,万里无云。
天朗气清。
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话说警方那边,也该发现档案室的资料被动过了吧。
齐藤一心竖掌捻珠,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惊诧悲伤,他看着寺庙里的花草树木,脸上越发悲悯,“您徘徊在人世间,是有什么执念未消吗?”
两人站在屋檐下,就像萍水相逢的路人,不涉及彼此的过去,也不谈及遥远的未来,君子相交淡如水。
沈沫侧目,没有正面回答,“三条浪花,我的名字。”
“我……”
“齐藤一心,对吧。”
齐藤一心怔愣,没说出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他面露惊诧,又是疑惑。
她怎么会知道?齐藤一心回忆着,有些迟疑地想,是曾经认识的人吗?
沈沫收回了视线,没再看男人变化的神色,她低声念着那些名字,“齐藤梓,齐藤优子,齐藤八云。”
她扯了扯嘴角,眼神幽幽,最后是……
那崽种。
*
怎么回事?
齐藤云海看着附近突然增多的巡逻车,心里有些警惕。他知道,警方到了一定时间,就会“清理”陈年旧案,虚伪至极。
回忆着最近做过的事情,无论是通过建立的教会、筛选合适的代言人,挑唆他人犯罪,还是再次设计意外,随机弄死一个村民,让当初伤害了母亲和医生的罪犯置身于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一切,他都自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既然如此,区区警方,不足为惧。
现在,更重要的是……
男人拉起了围巾,遮住了半张脸,被墨镜遮掩的红眼闪烁着冷光。
微风吹来,像是要带走身体最后一点热意。
浑身都是冷的。
齐藤云海低垂着眼,看着被战术手套包裹的手,慢慢收紧五指。
如此僵硬迟钝,像死了一样。
越是这样,他的心里反而生出了扭曲的火热,焦躁的心变成了异样的振奋。
虚弱的身体,羸弱无力……
但是,很快,那副健康年轻的身体,就该彻底属于他了。
身量高大的男人站在阴暗处,注视着巷子尽头。
没过多久,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拐角处走来。
齐藤云海嘴角微勾,银白色的头发遮住了那双诡异不详的眼睛。
他将给予软弱天真的后代,最后一个痛彻心扉的教训。
绝望,悲伤,痛苦。
你,齐藤八云,什么都无法拯救。